17
周二老爺——周瑾的父親周向華是在兩天前死的。派去給迎親隊伍送信的人卻不那麽巧地錯過了隊伍,以至于到了距離家門只剩兩天距離的地方,衆人才收到這個消息。
“已經過去兩天了,等回去,就已經過去了四天。”周瑾喃喃自語,眉頭緊蹙。
不得不說,他的臉非常具有欺騙性,如果不考慮原本周瑾的惡劣性格,這個時侯看到他的臉,還是會有很多人覺得,這是一個非常俊美的年輕人——并下意識地産生好感來。
當然,現在身體裏面換了一個人之後,這種好感來得,也不算那麽所托非人了。
“那麽,你的打算呢?”林嬌娘問,“如果你我之間的親事就這樣進行到一半停下來,那就要守孝三年之後再進行了。”
她說得平平淡淡,仿佛不是在說自己的婚事,而是遙遠的地方,有一朵花開了一樣的淡然。周瑾的眉心跳了一下,拂袖在她對面坐下,道:“你将難題丢給了我。”
因為婚事的緣故,兩人都穿得很喜慶,就算此時聽到了周向華的死訊,也沒有換上素衣。所以,兩人端坐在那裏臉上面無表情的模樣就顯得格外不協調起來。
明智明理偷偷去看,發現周少爺臉上雖然是面無表情,但是也看不出多少悲傷,反而更像是事不關己。這讓他們對周瑾心中又多一點不喜,只是視線落到林嬌娘身上,又将這點不喜按了下去。
看起來,縣君也是同樣的心情呢。
“這件事,着急的一定不是我。”周瑾不負責任地說,“所以,不用擔心。”他對林嬌娘露出一個燦爛笑臉,露出的牙齒晃得林嬌娘一愣。
“也是,着急的不是你。”她喃喃說,随後也微笑起來,“是不是該換上素衣了?就算尚未完禮,我也已經是周家媳婦。”
周瑾點頭,卻又蹙眉:“只是,我本就是去迎親,卻并未準備什麽素色的衣服。”這倒是個問題了,臨時趕制起來,只怕也是來不及的。
兩個人毫無誠意對對視一眼,周瑾繼續毫無誠意地說:“那就等消息來了再說。”
林嬌娘點頭稱是,送走了周瑾之後,卻讓銀紅叫了幾個丫鬟過來,将自己嫁妝箱子裏的衣服翻翻揀揀一番,總算是從一大堆豔色當中挑出幾件不那麽顏色鮮豔的出來,又略作處理,勉強算是充作了素服。
當然若是正兒八經成了周家媳婦,自然是要穿孝衣的。不過,這不是還沒成嗎?林嬌娘敷衍地想着,非常肯定,這樁婚事沒那麽容易就這麽完了。
事情正如她所想,沒等多長時間,就有跟在報信人後面來的傳信小厮進了門,與兩個管事商量着,趕在周向華頭七之前,要将兩個人的婚事辦了。
周家的管事自然無可無不可,但王府的管事卻怒而拂袖而起,拍桌道:“王府的面子,不是這樣給你們踩的!孝期成婚,你們将王府當做了那等小門小戶,以為可以随意揉捏嗎?!”臉漲得通紅,伸出手來都是顫抖的,王府管事當真是覺得很生氣:“那是縣君,是縣君!這種事,你們怎麽敢說!”
周家管事連忙上前勸撫,三言兩語就讓王府管事坐了下來,又連忙瞪了那傳信的小厮一眼。
後者被兩個管事的态度吓得膽戰心驚,只是略微一說,就連忙将聽到的吩咐倒得一清二楚:“是大夫人……大夫人說,大老爺說了,這樁親事是他千辛萬苦求來的,如今禮已經成了一半,若是中途停了,也是不妥當。民間自來有熱孝成婚的說法,瑾少爺年歲也不小了,如今趕着成婚,也是為了盡孝。”
他苦着臉,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王府管事,又看一眼周家管事,只覺得自己就不該接了這個活,如今在這裏裏外不是人。
王府管事坐在那裏,明顯餘怒未消,聽到這樣的話,居然也是冷哼一聲,堅決地擺手:“我不管民間有什麽說法,也不管什麽盡孝不盡孝的。我只知道,縣君是陛下親封的縣君,代表着皇家的體面,是斷然做不出孝期成婚這種事的。”
周家管事聽他這樣說,在心中暗自鄙夷,一個成婚前一天下午才得了分封的縣君,只怕陛下都不記得是哪根蔥,如今說什麽皇家的體面,自欺欺人而已。
只是面上還要陪着笑勸着王府管事,生怕他真的倔強起來,不管不顧地就掉頭而走。周家能求得這門婚事,明顯也不至于怕了靖王府,面子上卻必須得過得去,若真鬧起來,鬧得靖王府也不開心,這婚事就不好說了。
那傳信小厮卻猶豫,雖然是跪在地上,卻偷偷地擡眼看着兩人,“大夫人還說,還說……”嗫嚅了一下,他幹脆地一閉眼,将所有的話都吐了個幹幹淨淨,“就算縣君是宗室女,如今既然嫁了少爺,就不要将自己當做皇家的人,只當自己是周家媳婦才是。”
王府管事頓時大怒,站起來指着周家的管事道:“這就是你們周家的想法?一句話就想抹了縣君的皇室血脈,當真以為我靖王府怕了你們不成?”
周家管事不料自家的女主人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聞言也是吃了一驚,又見王府管事大怒拂袖,頓覺頭疼。
他連忙上前拉了對方的袖子,口中苦苦哀求,道:“老哥息怒,老哥息怒。夫人并不是那個意思,并不是那個意思啊……”
一邊說着,一邊偷偷地瞪了那小厮一眼,讓他先滾出去。小厮得了信號,立刻一溜煙地站起來跑了。
兩個管事自去交談不提,那小厮出了門,想着今日之事,只怕自己已經将那縣君得罪得死死的了,心中只覺懊悔,為什麽這種苦差事居然攤到了自己頭上。
悶悶地去下人暫住的地方找了個地方坐了,要了一碗茶坐着慢慢喝,邊上周府出來的人已經有人忍不住上前來打探,周家對這迎親的事,到底是個什麽章程了。
那小厮心中正是煩悶,此時聽得衆人打聽,也是不耐,口中道:“那可是縣君,能嫁到周家來,可不是周家高攀?”
一句話,卻渾然不知自己又将周家人得罪了不少。
外圍立刻有人悄悄地去禀報了王府的人,不過片刻,消息就已經送到了林嬌娘面前。
跟着林嬌娘出來的婆子聽到這些事,義憤填膺地說:“縣君,這周家人,是要落縣君的面子,想給縣君一個下馬威啊!”
雖說是婆子,可年歲也不過三十多,尚且不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又在王府裏過了多年,雖說最後跟着林嬌娘出來了,也并不代表她真的就是愚笨的。
周家的打算,她只是一聽,就猜得七七八八,見林嬌娘依舊一臉懵懂,忍不住就道:“縣君,只怕那周家,想要趕在頭七之前,熱孝成婚了。民間常有這等事,也是怕守孝一守三年,婚事拖下去反而不利。只是這種事,就算是挂了孝順的名頭,也是多有人诟病的。”
她舔一舔嘴唇,小心看林嬌娘一眼,發覺對方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自己這番話一樣,那雙眼睛平靜得好似深深的湖水,看不到她的心情。
硬着頭皮,她繼續說:“縣君若是這樣做了,只怕日後在周家,有人會拿這個做借口,來拿捏縣君呢。”
她聽到林嬌娘嗤笑了一聲,笑容是美麗的,說出的話卻并不那麽美麗:“不管我有沒有熱孝成親,我還是朝廷的縣君嗎?”
婆子點點頭,忙不疊地說:“縣君是王爺的女兒,身上流着皇家的血呢。”
“那麽,誰能來拿捏我呢?”林嬌娘幽幽一笑,說不出的詭異,那婆子被她的笑容一驚,頓時回過神來。
“縣君的意思是?”她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縣君的意思,怎麽似乎是贊同這個打算的?
林嬌娘輕輕地嘆,仿佛憂傷難過,又仿佛悲天憫人:“我既然已經行嫁禮從王府出了門,那就已經是周家的人了。不過,邊城周家畢竟身在邊陲,規矩還是比不得京城裏。日後,免不得要我多關照了。”
婆子将林嬌娘這句話想了又想,別的沒有想清楚,卻陡然間明白了林嬌娘想說的另一個意思——周家,日後是林嬌娘當家做主的。
若說以前,她也許還看不上周家這點小權利,但是現在,既然已經跟了林嬌娘,自然也要死心塌地為林嬌娘考慮。想到林嬌娘當家做主的好處,那婆子頓時也興奮了起來,一張臉笑得燦爛。
她卻又知道此事不該笑得這麽燦爛,強自按捺的結果,就是臉扭曲了起來,她卻渾然不覺,只是道:“縣君說得是,如今周家既然提出了這等無禮的要求,可見是個毫無規矩的,日後自然是要縣君來替周家掌規矩才是。”
這個時侯,那婆子一點都不着急了。
不管周家是不是要求,左右,縣君都不會吃虧。
而此時,周瑾也正在考慮,到底是現在成婚,或者是守孝三年之後。
他腦海中此時還有另一個念頭——上輩子自己只是克妻,難道到了這輩子,連親人也克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還要不要與她成婚呢?若是讓她出了什麽事,自己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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