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7

房間內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楚寒今小臂後擊撞開他,準備出去幫助師兄,越臨似是極其不耐煩,握手将他牽回。

他吼:“你就不能聽聽話嗎?”

這一聲,震得楚寒今頭皮發麻,對上他深到泛着金色寒芒的眼眸,不甘示弱地回:“我、為什麽、要、聽你的話?”

楚寒今沒有絲毫猶豫,指尖抵着劍柄“嘩”聲出劍,準備反抗。

越臨勃然大怒,掌中真氣流瀉,也不知道猛地一掌打在哪裏,只聽到轟然一聲巨響,石桌被擊碎成幾塊大石頭,露出底層一道漆黑的過道。

楚寒今:“……”

越臨:“……”

楚寒今微微睜眼:“這是什麽?”

“還真有密道。”越臨垂下眼睫,收起掌中的靈氣,“本來和你一起找找,沒想到就藏在石桌底下。”

楚寒今看着他:“什麽意思?”

“薛無涯來過天葬坑,卻死活找不到屍體,當時靈氣消失在此處,”他曲指敲了敲破碎的大石,“證明這裏一定還有別的路。”

楚寒今面無表情:“我在遠山道待了這麽多年,從來不知道有這條密道。”

越臨摸索着密道附近的新土,捏起來摩挲後輕輕一吹,道:“這是剛修不久的新土,不知道也正常。”

他垂眸沉吟,似乎在想什麽。

突然,他笑了一笑,聲音滿是棋逢對手的欣喜,“厲害厲害。這條密道深縱九尺,足夠幾位成年男子并肩而行。在天葬坑弄出這麽大的工程量,又不施展靈氣,你說得要多大的本事?多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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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今心中一凜。

越臨擡眉:“下去看看?”

沒有立刻回答,楚寒今目不轉睛看着越臨。

……他至今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人。

自從越臨突然來了之後,楚寒今身旁便跟着出現了一系列令人費解的怪事,而這人聲稱是百大家修士,但巨劍竟然能将刀宗長刀斬碎,證明他絕對不是普通人。

越臨踩着密道邊緣,漆黑鞋尖蹭了蹭泥土,擡起下巴:“怎麽?”

不等楚寒今作答,他似是明白了他的思慮,将巨劍取下,漫不經心、全然無謂地遞了過來:“我若是傷你,你就用這把劍殺了我。”

“……”楚寒今眉眼愈加費解。

不明白。

越來越不明白。

佩劍是修士的武器,很多修士會在佩劍上做文章,所以除了打鬥,一般是不示人的。可這人竟然敢堂而皇之将佩劍交給自己。

楚寒今并沒有伸手。

越臨道:“我此舉,不是為了讓你相信我的為人。只是一直以來,我相信你的為人,才敢把佩劍交到你手裏。”

話裏情真意切,算得上正人君子。楚寒今收斂神色,端正地道:“你要是真了解我,就知道,我絕對不會扣下你的佩劍。”

倘若要打,也是堂堂正正地打。

“這條密道對解決薛無涯的事有益,不管你在不在,我都會一探究竟,”楚寒今打定主意,

“走。”

密道寬高接近九尺,屍坑內挖出,牆壁泥土中埋着白森森的骨頭和漆黑毛發,偶爾能看見半顆眼珠子,十分瘆人。

空氣中傳來幽寒之氣,越往裏走,越覺得冷意針砭肌理,讓人後背發麻。

越臨看向楚寒今:“你怕不怕?”

楚寒今:“不怕。”

“也對,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

楚寒今閉了閉眼,只感覺十分無聊。

為什麽這人……總要找一些由頭誇贊自己?

誇得連楚寒今都羞恥汗顏。

正前方空間變得敞亮,土地不知被何人被鏟平,修建出一道石頭堆砌的高臺。石頭正中心是塊圓石,外圍砌了六塊刻滿符咒的青石板,形制奇特,似乎是用來進行某種儀式的場所。

楚寒今探手觸摸,手掌頓時騰起一堆火,預示剛有人從這裏離開。

“誰?”越臨突然道。

楚寒今猛身側頭,角落裏站了一條影子,渾身白條條的,像被人吊着脖子挂在那裏,姿勢僵硬,一動不動。

楚寒今往前走。

越臨抱着劍,認出來:“薛無涯?”

楚寒今渾身變得冰冷。

薛無涯外袍被人剝去,只穿着件雪白幹淨的內袍,喉頭由一柄鐵鈎勾着,腳尖軟塌點地,雙臂屍首一樣垂着,就這麽活活被放血吊死了。

“……”幾日前他奪得頭籌時的風光歷歷在目,楚寒今心裏一陣怒火,“到底誰做這種惡事?!”

過于憤怒導致他心律一陣波動,再踏上刻滿符咒的圓臺法陣,不知道怎麽,楚寒今腦子裏湧起一陣熟悉感。

他來過這裏!

不僅如此……

楚寒今腦中閃過幾張殘破畫面——

第一張,漆黑陰沉的巢穴,昏暗得仿佛永遠見不到光明的深淵,周圍只有飄蕩的怨靈,腐爛的氣息,肆意瘋長的猙獰怪樹,潺潺流走一眼望不到頭的血河。

第二張,還是那亮着紅燭的洞府……

修長緊實的大腿微微敞開,白皙得像一塊玉脂的肌理,泛出果實熟透的粉色……

有人在說話,說的什麽?

說的什麽?

呼吸夾雜着低沉的笑意,那壓在耳邊,撫過膚質時像一團火滾落。

那個人說……

說的是……

他聲音喑啞,帶着氣息:

【頂到肚子裏了。】

“!!!!”

楚寒今像渾身被澆了一盆冰水,從頭寒徹骨,激烈地打了個哆嗦,睜眼,看着周圍黑漆漆的洞穴。

他呼吸加快,漆黑的眸子轉了幾轉,白淨秀美的下颌俱是汗珠,沿着削薄生動的喉結往下滾,像一朵被雨水催打的白花。

他才發現,自己被人摟在懷裏。

身旁是近似的低音:“楚寒今?”

聽見這個聲音,楚寒今渾身又顫了一下,偏頭,對上越臨的眼睛。

或許,他是魇着了,是走火入魔了。

否則,不應該總是想到這些。

楚寒今勉力鎮靜,神色恢複如常。

他撐着劍站起身,卻被越臨扪住了手腕,他垂着眼睫,眉峰微微斂起:“你靈氣不穩定,怎麽回事?”

楚寒今想掙紮,手腕卻被指骨握得極重,感覺一股充沛的靈氣運入體內,在他身體內探尋,運轉,除了傳送靈氣之外,似乎還在診斷。

片刻,楚寒今腹部升起暖意。

越臨的靈氣驀地停止運轉。

密道內陰風陣陣,他手似乎僵硬住,修長骨感的手指卡在腕部,逐漸斂緊,卻不敢用力,手背浮出青筋。

“怎麽?”楚寒今問。

越臨沒有回答,眉宇深沉。

楚寒今靜了一會兒。

見他還是不答,輕輕掙開他的手,道:“有勞,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越臨緩慢地擡起了臉。

他俊逸的臉多了幾分難以捉摸的情緒,目光像狩獵的鷹隼,一轉不轉、毫無遺力地凝視楚寒今的臉,似乎能将他看出個洞。

楚寒今:“閣下有話不妨直說。”

越臨犀薄唇瓣輕輕牽了牽:“無礙,是我失态了。”

他半閉着眼,似乎是稍加思索,随即問道:“你最近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楚寒今:“無。”

“疲倦,乏力?”

“也無。”

“嗜睡,口幹?”

“更無。”

越臨手托着楚寒今的腰,送他施施然站起身,确認站好後才道:“好,保重身體。”

他言辭像是問診,沒多說,楚寒今也不好再問。邁腿欲走時,只見越臨滿臉沉思的神色,緩慢将巨劍卸下,取出漆黑的繃帶纏在掌心,握緊了冰冷刀柄。

楚寒今又看他:“何故亮武器?”

越臨:“密道深處危險,我先做好準備,以防不測。”

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楚寒今不便逼問,但又不喜歡被瞞着的感覺,半晌,冷冷道:

“故弄玄虛。”

“……”

正前方有一條漆黑的通道,楚寒今正要往前走,一陣冷風吹過,纏着他的腳踝,将他雪白的衣衫拂了起來。

他邁動步伐,陰風吹得強烈,将他衣袖不住地往後拉扯,似乎在阻止他離去。

楚寒今道:“是怨魂。”

但這個怨魂的能力太弱,連化形都不能做到,只能施加這些小把戲引起楚寒今的注意。

楚寒今取出一道符紙,燃燒之後,空氣中召喚出了一片深紅色的血布,血液已經凝結,污穢不堪你。

楚寒今道:“請往前。”

血布挪了幾步,轉過來,是薛無涯蒼白的少年俊臉。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但嘴被針線縫住了,稍微一動便鮮血淋漓。

楚寒今說:“有人封住了他的嘴,不想讓他說出任何真相。”

越臨側頭:“那怎麽辦?”

楚寒今呼吸了一下,看着薛無涯的眼睛:“我能不能問你幾個問題?”

點頭。

越臨:“兇手是六宗的人嗎?”

薛無涯先點頭,随即,又搖頭。

楚寒今目視越臨:“這是何意?”

越臨垂眼想了一下,問薛無涯:“兇手不止一個?”

點頭。

越臨:“一個是六宗的人,一個不是?”

點頭。

平地吹來一陣陰風,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夾雜着隐約的琴音,泠泠然,帶着冰冷之感。

薛無涯突然睜大雙眼,眼球微微爆出,直勾勾看着楚寒今。他嘴唇明明被針線縫住,但用力地掙紮着,發出“嗚嗚嗚”的動靜,血淚長流。

怎麽突然發瘋?

楚寒今和越臨對了對視線。

楚寒今看向薛無涯:“你想跟我說什麽?”

點頭。

點完,薛無涯目視通道的另一側,閉了閉眼。

楚寒今:“你想讓我快走?”

點頭。

楚寒今:“這裏很危險嗎?”

薛無涯重重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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