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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所孤兒院裏一共收容了四個小孩,齊威讓他們都去了一樓,不要上來,以免被石子和碎玻璃片傷到。
齊威自己則沒有下樓,而是站在窗邊觀望,當然,我們不用擔心他,他具備保護自己不受傷的能力。
齊威在二樓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直到看見唐不知被打,終于沒法再袖手旁觀。
本想下去幫他,卻看到一輛黑色的轎車在路邊停下,從車上走下兩個保镖模樣的人,他們朝唐不知走去,把圍在他身邊的那三人推開,然後像是兩堵牆似的,将唐不知護身後。
接着又打開了一扇車門,一個身材細挑的年輕女子走了出來。
她留着長發,穿一身黑,滌綸面料的西裝洋裙垂到小腿中部。臉上五官卻看不清楚。
齊威心想這幾個人是誰?
“操。”脊背被推了一把,過期可樂差點又摔倒在地,他轉過身,望着面前的兩個陌生人,“你們從背後推老子幹什麽?”
兩名保镖模樣的人盯着他,沒有表現出要搭理他的意思。
唐不知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之前三人仗着人數優勢圍毆他,讓他受了很重的傷,現在他躺在地上,試圖從地上爬起來,但剛一動作全身就劇烈地疼起來,就好像有無數的釘子釘進了骨頭,疼到心窩裏。“操。”他啐了一口唾沫,實際上是一口血,濃黑的寬眉皺了起來。突然,唐不知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我的天,你沒事吧?!”
周冰彤已經下車走到了唐不知身旁。他狼狽不堪的樣子讓她吃了一驚。
絲綢長衫皺巴巴地貼在唐不知身上,像是一坨凝固了的油漆,黏噠噠又硬邦邦的。圓領子的邊沿原本是白色的,此刻卻被染成了紅色。而他臉上,絲絲的血正從那破了皮的嘴角和顴骨附近滲出來,滲出來,好像名畫上出現了裂紋,讓人不忍心看。
唐不知仰頭看了周冰彤一眼,心想她是誰?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于是沉默着。
“操,你們聾了?沒聽到老子說話嗎,我問你他M的推我幹什麽!?”過期可樂冷着臉,朝那兩人大喊道。
二人沉默着,臉上就像戴着面具一樣面無表情。
過期可樂氣得夠嗆,他啐了一口,朝他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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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突然拉住他的胳膊,過期可樂回頭,大斌盯着他,接着目光劃過他的臉落在那兩個保镖身上:
“哥,他們可能是一夥的,你看他們的腰帶,上面有刀,跟他們硬碰硬肯定是我們吃虧。咱們先走,然後報警吧。”
過期可樂望向那兩個保镖,他們穿着帶有防水風帽的黑色沖鋒外套,腰上系着戰術腰帶,腰帶上的确用搭扣挂着匕首——那匕首通體漆黑,所以他之前沒有發現——過期可樂理性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點頭:“嗯。”
唐不知看到三人氣呼呼地好像三條狗那樣走了,雖然腦袋裏充滿問號,但他還是松了口氣。
他試着坐起身來,這次終于成功了。唐不知猜到是身邊這幾個人幫了他,于是抱拳道:“多虧各位出手相助,謝了,謝了。”他經常演話劇,所以有時會說出像臺詞一樣的話。說完他又疼得皺起了眉——剛才的動作觸發了傷勢。
周冰彤看到地上的雪被染紅了一小片,像是雪裏長出了一顆顆的櫻桃,不,沒有櫻桃那麽可愛,應該說像是一只只被剜下的兔子眼睛,看得人心裏發毛。
那個偵探給的資料說老街治安不太好,所以她叫了兩個保安和自己一起來。這麽做果然沒錯,可是……周冰彤心想“對不起我應該早點來的”,然後擡頭說:“你…我送你去醫院吧。”
唐不知朝她笑笑:“沒事,就被幾個軟腳蝦踢了一下。”何況他根本沒錢付醫療費。
“不,你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你臉上都出血了。”
是嗎?唐不知心想。他的臉已經被冷風吹得什麽也感覺不到了,就好像被吃掉了知覺。他擡起手臂揩了一下自己的臉,再看手背,上面已經沾了血,像是停了一只紅蜻蜓。
可惡,唐不知心想,下午還要排練話劇,這樣要怎麽化妝?他演的是一個士兵,要在臉上塗綠色的油彩的。但還是不能去醫院。
“還是算了,這個我回去用紅藥水擦一擦就好了。”唐不知從地上站起來,高大的身影立刻擋住一大片天空。好看的人即使受了傷還是充滿氣勢,他像是西方油畫裏一個挂了彩的騎士,只缺一副盔甲。
“好吧。”周冰彤只好放棄,“對了,唐先生,他們為什麽會打你啊?”
“诶,你怎麽知道我姓唐?”深陷眼眶的黑眼睛裏露出些許疑惑。
“噢,是這樣的,我來這裏就是為了找你,我的老板想和你談一筆生意。”她的嘴邊起了一團霧,她的臉上表現出認真的神色,那霧飄過她的臉,讓她看起來有些高深莫測。
唐不知疑惑了一下,突然他想:這會不會就是我之前算到的那個機遇?
唐不知曾經給自己算過一卦:外卦為巽,內卦為離。巽為風,離為火。他的理解是:在不久後他将會遇到一個貴人——他還算過,這人姓宋——這是一個機遇,就像火遇到風,風吹動助長火勢,而火燃燒又形成風,雙方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也許在那人的幫助下,他能走出現在的身負巨債而無力償還困境。
唐不知眉毛一挑:“你的老板叫什麽啊?”
周冰彤猶豫了一下要不要把宋雲水的名字告訴他,最終還是說:“見到他你就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我認識他?”
周冰彤點頭。電視上經常播放宋雲水出演的電影和電視劇,雖然有很多觀衆只記演員的臉而不會去記他們的名字,但她想認得長相也算認識吧。
唐不知以前經營公司的時候倒是結識過一些企業精英,但破産後他們就沒怎麽往來了。可惡,她說的那人到底是誰呢?一時也猜不到。
“宋老板想和我談什麽生意?”唐不知又問。
“你怎麽知道他姓宋?”周冰彤棕色的瞳仁中有迷茫之意一閃而過。
唐不知歪嘴笑笑:“不是你說我們認識的麽?”心想他真的姓宋,看來就是他了。
“那他現在在哪兒,能帶我去見他嗎?”
“你等下。”周冰彤從兜裏摸出手機,發現宋雲水已經回她短信了:好,辛苦你了。那個人還是和之前一樣守在我下飛機的地方,但是這次他沒認出我。值得祝賀。
我剛剛離開機場,《幻聽》的發布會我會和徐志賢一起去參加,我們兩個去就行了,你不用來。如果你找到唐不知,立刻給我回個電話吧,沒找到的話也發個短信通知我一聲。
讀完短信後,周冰彤看了眼唐不知,他正等着她回答他的問題。
“稍等,我打電話問問他。”
幾秒鐘後,宋雲水接聽了電話。“喂?”他大概已經到達了發布會現場,隐隐的樂聲透過手機聽筒傳過來,好在并不是很吵,能夠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
“喂,宋雲水,我找到他了。”周冰彤說,“他說想見你,發布會什麽時候結束?我帶他去你的辦公室嗎?”
“不,帶他到我家去吧。辦公室,公司裏人太多了,這件事最好不要透露出去,不是麽?”
周冰彤心想:天吶,原來你也是這麽想的。打心底裏想和他說謝謝。
“好的,那是現在就帶他去嗎?”
“嗯,發布會還要一個小時左右才結束,但結束後我馬上開車回來,可能會麻煩你們等一下。”
宋雲水的聲音非常平靜,雖然有語調上的起伏,卻讓人感到非常平靜。周冰彤本以為找到唐不知的消息會讓他激動,但似乎并沒有。周冰彤莫名有些沮喪,雖然宋雲水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并不冷漠,卻給人淡然的感覺,他會哈哈大笑,也會憤怒,也會嚴肅地沉默,但他總給人這樣的感覺:他笑、生氣、沉默,只是因為在那樣的場合下該那麽做,卻不是發自于真心。
他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沒有人知道。即使和他一起合作了近六年的經紀人周冰彤也不知道。周冰彤覺得他就好像一出皮影戲,觀衆只能看到影印在幕布上的影子,卻永遠沒法猜到背後操縱整出戲的那人心裏在想什麽。剛共事的那兩年,周冰彤甚至有些害怕他,因為摸不透他的想法。就像面對黑夜一樣,這是一種對未知的恐懼。然而六年後她明白了那黑暗中藏着什麽:什麽也沒有。他的內心世界似乎是一片空白,所以讓人感到平靜,就好像雪原,一片白色的寧靜。
“好。”周冰彤挂了電話,對唐不知說:“我現在就帶你去見他,跟我來。”
“嗯。”唐不知跟着她朝車邊走去。
周冰彤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唐先生,上車吧。”
“我們去哪兒?”
“去見我的老板啊。”
“我的意思是在哪裏見他?”
“到了你就知道了。”周冰彤笑道。
怎麽又賣關子。唐不知心想。但還是跨步上了車,在副駕駛的位置坐下。
突然,唐不知感覺到一股滾燙的視線正望着他。偏頭,在孤兒院二樓的窗邊看到了齊威。他的頭發被風吹得淩亂,表情生氣又擔憂,面前那裂開的玻璃片反射着銀色的光,他像是嵌在一個被砸碎的裝裱畫框中。唐不知看到他深深的人中和一張一合的雙唇,覺得他好像在叫他,但聽不到聲音。
唐不知突然想要是過期可樂他們再來怎麽辦?他看着那扇殘破的窗口,齊威被凍紅的臉頰,再次感覺到身上傳來疼痛,這疼痛并非來自傷口,而是來自他的心髒。
悲哀之情在胸口升起,但唐不知将情緒壓下,他朝齊威一笑:青椒,不用擔心,他們既然已經報複了我,應該不會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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