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懷疑
謝時蘊說完,伸了伸修長的脖頸,少年的線條起伏優美,讓慕綿想起了油畫裏的光影藝術,此時公交車窗撒下了一道金色的陽光,柔和地鍍在他的側臉上,而那雙勾人心魂的眼睛,正看着她。
慕綿心頭一跳,呆楞的瞬間,車身啓動,她踉跄地朝前邁了兩步,手就抓上了他面前的欄杆。
她抱着書包坐下,眼睫斂着:“我的身高,你根本靠不上。”
謝時蘊的眸光落在她瘦窄的肩膀上,果然只到他的胳膊,遂笑了聲:“那還有點可惜。”
慕綿驀地擡眸,“什麽……”
溫熱的風從窗縫裏吹了進來,和他的聲音一起落在耳邊:“太小了。”
慕綿睫毛顫顫,只覺耳膜的癢意一路鑽進了心底,撓着她,指尖下意識緊緊攥着書包帶。
像怕被人發現,連呼吸都在克制地輕輕喘了出去,而臉頰被口罩護着,那熱氣氤氲不散,最後将她的臉熱了起來。
太小了,所以,沒辦法讓他靠。
也沒辦法,和你當上朋友……
公交車緩緩停在了人民醫院站,慕綿跟在謝時蘊身後,他往哪個方向走,她就綴在他身後,好像去看病的人是她。
等進了醫院,一股濃烈的消毒水味撲了過來,慕綿隔着口罩打了個噴嚏。
謝時蘊低頭看她,下巴朝靠近大門的座椅支了支:“去那兒坐着。”
慕綿不安道:“你要去哪兒?”
謝時蘊指了指前面的挂號口,慕綿沒來過大醫院,印象中小病小痛,爸媽都會帶她去認識的醫生診所,她這會一進來就被巨大的白光和行色匆匆的白大褂弄得有些緊張,但還是乖乖去等候區坐着。
沒一會兒,謝時蘊就過來了,慕綿站起身朝他跑了過去,“可以去看醫生了嗎?”
謝時蘊看着她亮亮的眼睛,讓她一個人待在這是有多害怕啊。
“走吧。”
慕綿被謝時蘊帶上了二樓,心裏還有些過意不去,明明受傷的是他,但他卻親力親為,這讓慕綿想起了一個詞——身殘志堅。
剛才公交車上的殘就挺符合他的,學長太要強了。
逋進科室,慕綿就見裏面坐了位女醫生,短頭發,但比她的長一點,視線也注意到了自己,她下意識往謝時蘊身後躲了過去。
女醫生笑道:“坐吧,把口罩摘了。”
慕綿擡頭看了謝時蘊一眼,就見他坐到了醫生面前的椅子上,于是便跟着他坐到旁邊,“醫生……”
“口罩摘了。”
慕綿聽醫生的話,但還是有些猶豫,低着頭摘掉了耳繩。
醫生的目光朝她投來,慕綿有些局促不安,下巴就讓醫生捏了起來,聽她說道:“臉是過敏了,這幾天吃了什麽奇怪的東西?”
慕綿下意識搖頭,“我連辣都沒有吃!”
她堅定而誠實的一句話,讓一旁的謝時蘊笑了聲,“還真是,都是吃的南方人特制小鍋菜。”
讓他一說,慕綿也點頭。
醫生又問了句:“有過敏史嗎?”
慕綿想了想,搖頭。
醫生寫字的筆頓了頓,擡眸朝謝時蘊看去:“家長說。”
慕綿:!!!
“醫生,他不是家長!”
女醫生警惕地凝起眉頭,“不是家長?小妹妹,你多大了。”
慕綿愣了,這跟她多大有關系嗎?
“12歲。”
女醫生的筆朝謝時蘊指了過去,見他身上也穿着一個學校的校服,但兩人看起來年齡差不小,遂問了一句:“那你們是什麽關系?”
慕綿發現醫生的臉色變得嚴肅,但她仔細一想,謝時蘊确實不是家長,是學長啊……
“妹妹。”
慕綿:呃?!
謝時蘊寬闊的手掌壓在她腦袋上:“我是她哥。”
慕綿愣了愣,就見醫生的視線朝她看來,弄得她頓時心跳加快,視線撇到謝時蘊的手臂上,忙道:“他欺負我摘我口罩,我推了他一把,他就說自己手斷了,我才沒有這樣的哥哥!”
醫生這回笑了聲,方才警惕審視的目光也散開了,“嗯,兄妹間打打鬧鬧很正常,還斷絕關系了。”
慕綿:???
擡眸對上謝時蘊含笑挑眉的桃花眼,慕綿一頭霧水,醫生為什麽信了,謝時蘊幹嘛說她是妹妹啊!
誰要當他妹妹了!
“小姑娘的臉蛋現在過敏加上發炎了,再仔細想想,平時除了吃之外,還有沒有接觸什麽東西?”
慕綿皺眉仔細回憶,難道是因為她自己做的飯沒煮熟嗎……
“貓。”
忽然,身側的謝時蘊開口道:“是不是染了貓藓之類的病菌?”
他話音一落,慕綿頓時愣住,就見醫生點了點頭:“那就是了,小孩愛玩貓,就算是家養的也要定時驅蟲體檢的,小姑娘是不是去摸路邊的小野貓了?”
慕綿怔怔,爸爸和媽媽在家的時候基本不讓她到處玩,自己也是趁他們出差才敢在小區喂貓的……
“小孩給貓喂了糧,還摸人家,一點不吃虧。”
被謝時蘊一說,慕綿腦袋低得更下,委屈了:“我不知道會這樣……”
醫生:“你妹妹要是再拖下去,過敏只會更嚴重,你們這些做家長的也要上點心,這次好在只是紅點,要是臉爛了,留疤就麻煩了。”
慕綿一聽,頓時害怕地抓着桌沿,謝時蘊摸了摸她的腦袋,“我們下次會注意的。”
見小丫頭可憐兮兮的,醫生神色緩和道:“別緊張,我先給你開點藥,內服外敷,先觀察三天。”
慕綿想到醫生剛才說會留疤,情緒簡直跌到谷底,嘴巴緊緊抿着,而壓垮她最後一根稻草的,是醫生那一句:“再打一針消炎藥。”
再打一針!
打一針!
一針!
針!
謝時蘊眸光一垂,就看到那張粉潤潤的嘴唇一癟,愣了:“小孩,乖,一會哥哥給你買糖吃。”
醫生開了處方單:“別怕,打一針很快就好的,家長先去把費用交了。”
慕綿見他要起身,自己也跟着,謝時蘊沒想到這打針能把她吓成這樣,他也沒哄過小女孩,于是彎下腰道:“哥哥很快回來。”
慕綿癟着嘴,咬着牙齒,低頭拉開了書包,從裏面找出了一個零錢袋,上面縫了只小白兔,遞給了謝時蘊。
他眉眼一笑,接了過去,就聽她委屈地說了句:“要買棒棒糖。”
謝時蘊步子一頓,低聲道:“好。”
“橘子味的。”
“小女孩還挺挑。”
等謝時蘊出去後,慕綿感覺自己孤身處于龍潭虎穴,步子緩緩走到門口,就聽醫生忽然說了句:“別亂跑啊,小妹妹。”
慕綿看到醫生起身進了裏面的另一扇門,心髒撲通撲通地,像被什麽東西拽着往下拖,空落落的。
她忍着喉嚨裏的酸澀,耳邊反複響起醫生說的那些話……
“哐!”
忽然,身後的金屬門鎖傳來轉動的聲音,慕綿吓得往旁邊一跳,就看見一道長影倚在門邊,似乎是看到她剛才的應激反應,嘴角浮起了笑:“怕什麽啊,哥哥又不吃人。”
慕綿看到他拿回來的繳費單,就知道獵殺時刻開始。
有護士從隔間裏出來了,示意慕綿進去。
她一整個汗毛直立,渾身僵在原地,感覺身後有道大掌将她往前推了推,她願稱之為死神之手。
就在她步子邁過門檻的時候,身後的手收了回去。
“小妹妹,坐到椅子上。”
護士姐姐帶着白手套在向她招魂,慕綿聽到頭頂落來一句:“去吧,哥哥就在外面等你。”
房間裏一股冷氣傳來,就在身後那道腳步走開時,慕綿的情緒瞬間繃斷,轉過身朝謝時蘊喊了聲:“哥哥……”
修長的身影一頓,回頭就看見一雙淚水淋漓的杏眸,小女孩抽抽噎噎地,纖瘦的肩膀聳了聳,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看起來倔強又可憐。
謝時蘊蹲下身想伸手給她擦眼淚,又怕手不幹淨,剛要去抽紙巾,就聽她哽咽道:“爸爸和媽媽,都會抱着我打針的。”
抽紙巾的手,僵住了。
慕綿深吸了口氣,指尖抓着他的衣角,“我不想一個人待在裏面……”
感覺到衣服被微微一扯,謝時蘊就像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推了過去。
他站起身,幾乎是無法抗拒地,帶她進了注射室。
慕綿讓謝時蘊坐到椅子上,自己爬了上去,就像以前爸爸和媽媽帶她來打針時一樣,她趴在他的肩頭,就像山一樣讓人安心。
“抱緊小孩。”
護士說了句,仿佛是多年給小孩打針的經驗之談,“別讓她亂動。”
慕綿害怕地閉緊眼睛,淚水鼻涕都糊在了謝時蘊的肩頭,就在護士的消毒棉簽往屁股上抹來一道涼意時,慕綿渾身一僵,下一秒,後脖頸被一道溫熱的大掌護住,謝時蘊将她摟抱在懷裏,讓她有一瞬間,忘了那一針紮下來的疼。
打完針後,慕綿的眼淚也收了回去,甚至覺得,非常丢人。
被謝時蘊看到口罩下的臉,更丢人。
被謝時蘊看到她打針哭得淅瀝嘩啦,還把他的衣服都打濕……
為什麽偏偏最糟糕的自己都讓他看見了。
想到這,心裏就莫名泛起了酸澀和難過。
她低着頭跟在謝時蘊身後,卻見他往醫院門外走,步子驀地一愣,“哥……學長……”
謝時蘊眸光垂下,聽她嗓音裏還泡着哭腔,嗡嗡地,指尖指了指他的手臂:“你的傷還沒去看。”
他唇角微彎,小女孩看着愛哭,腦子倒挺機靈的啊。
“骨科下午兩點才開診,走吧,學長帶你先吃點東西。”
“嗯……”
慕綿快步跟了上去,見他手上的血痕被擦幹淨了,小臂看着白皙有力,陽光下透着青色血管,慕綿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不是說越粗的越不容易折的嗎?
“醫生說的忌口都記住了?”
慕綿的思緒讓他打斷,才發現兩人進了一家西餐廳,慕綿瞬間擔心起自己的零錢袋了。
那零錢袋謝時蘊好像沒還她,忽然,面前遞來了菜單,頭頂落下一句:“自己點點看。”
慕綿頓時集中起注意力:“這都要考我。”
謝時蘊左手托腮,目光看着小女孩那張認真的小臉,眉眼本就生得精致幹淨,鼻尖挺翹,形如水滴,光是這上半張臉蛋就足夠讓那些小男生動心了,也難怪江逾會惹她。
他視線往下落,看到慕綿那道微微張開的粉嫩嘴唇,唇珠圓潤,唇線像用了極細的工筆勾勒描繪,恰到好處的飽滿,像含苞的花骨朵兒,此時她擡眸看向自己,白皙的皮膚因為過敏染了兩團紅暈,襯着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還真挺像一只小白兔的。
“學長,我點這個套餐吧。”
謝時蘊眸光一掃,看了配菜表,這才“嗯”了聲,讓服務員下單。
此刻四下安靜,慕綿朝他微微探過身,小聲道:“學長,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那道桃花眼一挑,“怎麽,我說不能,小學妹就不問了?”
慕綿:“……”
“就、就是剛才在診室裏,醫生問我們倆什麽關系,你為什麽要、騙她啊?”
謝時蘊眸光微側,餐桌旁的落地玻璃窗将他周身染了道白色的柔光,那道好看的唇角微彎,“不是親兄妹,還帶你去醫院的話,小木綿,你猜,他們會不會是情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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