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懷疑
慕家在京市毫無根基和人脈, 為了擴張市場,前期投入了大量資金,與此同時, 南城的生意蒸蒸日上,工廠的貨無法同時供給兩地,南城的盈利也在填補京市的虧空。
當初慕澤和歷莉來到京市發展, 目的就是想将本土品牌國際化,但顯然,一年過去了,他們依然無法找到平衡。
京市的市場環境與南城截然不同, 如果繼續耗下去, 他們要在南城和京市兩頭跑,恐怕連南城的市場都保不住。
慕家做出這個決定後, 慕綿哭了一晚上,但她沒有跟爸爸媽媽說不想走。
因為比起她, 大人們的心裏更難受。
早出晚歸奔波勞碌,慕綿第一次明白,原來有些事并不是努力就能如願。
爸爸讓她抽時間跟老師辦理退學手續, 慕綿還沒想好怎麽跟同學告別, 于是在上體育課結束後, 去奶茶店給全班同學都訂了啵啵奶茶。
只有一杯橘子汽水是她自己喝的, 店員問她要幾分糖, 她說要最甜的。
這是她在京市遇到的最喜歡的味道。
課室裏,夏之星喝着奶茶說:“還記得第一次在多功能大教室看到你手裏的飲料, 那會我熱得就特想喝。”
慕綿低頭咬着吸管, 忽然從抽屜裏拿出筆記本, 說:“你家住哪裏啊?”
夏之星愣了, 一旁的許敏潔笑道:“搞什麽啊,查戶口呢。”
慕綿把筆推過去:“說不定我心情好,又給你們訂奶茶了。”
夏之星“我去”了聲,“雖然奶茶我也買得起,但怎麽回事,別人送的就是好喝。”
她話音一落,慕綿愣了愣,腦子裏晃過謝時蘊曾經在廚房裏跟她說過的話,“草莓,還是妹妹喂的,最甜。”
她用力吸了口橘子汽水,就聽沈欣怡道:“你也好意思喝,下次別浪費錢了。”
慕綿搖了搖頭,“拿了獎學金,就應該請大家喝奶茶。”
夏之星瞬間感動:“你聽聽這覺悟,你不拿獎學金誰拿啊,真的,你當我妹妹吧,我也想有個這麽孝順我的妹妹。”
慕綿:“……”
許敏潔啧笑了聲,“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
慕綿握着筆杆的手緊了緊,心裏莫名難受起來。
“我是不是很傻?”
她忽然問了句。
衆人:???
夏之星愣了:“這怎麽是傻呢!我們也不是因為奶茶才跟你玩的啊!”
慕綿抿了抿唇:“如果我說,我希望你們是這樣呢?”
許敏潔搖了搖頭:“完了,你這孩子容易被人騙啊。”
沈欣怡:“騙錢騙身的那種。”
夏之星拍了下書:“說什麽呢!誰敢騙啊,老子削了他!”
話音一落,玻璃窗突然“哐當”一聲,被籃球砸中,慕綿吓了跳,就聽夏之星吼道:“你砸壞玻璃事小,你傷到綿綿我鯊了你!”
江逾眉稍微挑,眸光朝慕綿側來:“兔子媽媽叫你去辦公室,走了。”
慕綿心頭一緊。
出了課室,忙不疊往辦公室走去,就見江逾也往那頭走,目光有些狐疑,但懶得跟他說什麽。
季珉見慕綿來了,說道:“剛才沈老師過來,提醒你今天下午去網球場,最近高考完那邊有空場,既然要學就要認真,不能辜負老師的用心啊。”
慕綿指尖攥着衣擺,低着頭,此時季珉的目光又轉到江逾身上:“又逃課,都投訴幾次了……”
“季老師……”
打斷季珉的人,是慕綿。
江逾愣了下,垂眸見小姑娘耷拉着腦袋,心道:還幫着他呢。
“對不起。”
小姑娘聲音低軟,還帶着一絲哽咽,“今天下午沒辦法去上課……”
季珉愣了下,“之前不是答應好的?”
慕綿深吸了口氣:“下周暑假,我就要回南城了。”
江逾笑了聲:“你這小胳膊細腿的,還打網球,別被網球打了。”
季珉:“我還以為你想趁假期好好練,不過沒關系,等回來……”
“我要退學了。”
江逾嘴角的笑意凝固,只聽旁邊的女孩道:“我爸爸讓我盡快,跟老師辦手續。”
崇明高中部終于送走了高三,整個學校頓時空曠了,沈蔚見不到這幫兔崽子竟然有些無聊,于是把謝時蘊叫回來打網球。
攔網上一個扣殺,謝時蘊笑了聲:“沈老師,要是無聊就找個對象聊聊呗,等我上大學了,可找不到這麽好的球友呢。”
沈蔚反手揮球,偌大的網球場上來回揮灑着兩道高大身影,沈蔚面無表情地扣球:“閉嘴。”
謝時蘊彈跳躍起,球拍揮中熒光弧度的瞬間,眸光一挪,連帶着沈蔚也被他引去了注意,少年唇角微勾,觑準了防線一個跳殺,網球砸到邊界內的剎那,他輕笑道:“沈老師今天,怎麽心不在焉的。”
沈蔚沒跟學生計較,小跑到剛才出現人影的鐵網門口,謝時蘊把球拍放到臺階上拿水喝,夏季燥熱的風吹來,隐隐聽見那人和沈蔚的交談聲:
“抱歉啊沈老師,孩子因為家裏的事要退學,沒辦法在這學網球了,怕她看了難過,我先跑來跟您說一聲,也是很突然……”
謝時蘊仰頭喝了口冰水,拿起毛巾擦汗,眼角的餘光裏,跟沈蔚說話的是個年輕女人,穿着淡藍色的運動服,紮着高馬尾,估計也是老師,這會為了學生的事跑過來,喘得臉都紅了。
臉紅的話,謝時蘊腦海裏不由冒出一道小身影,跟他理直氣壯地說:醫生都說了我臉皮薄容易紅。
他忽而笑了聲。
“她學習成績特別好,剛拿了特等獎學金的小姑娘,就插班了一年,我認真問過了不是學校的問題,她家裏是來京市做生意的,很快就要回南城了……”
熱風吹過少年發稍的汗意,指腹間攜着的冰水冷進心頭,謝時蘊眸光微怔間,下意識轉頭問了句:“老師,您說的學生叫什麽名字?”
季珉讓眼前的高大少年叫住,一時間愣了愣,“慕綿,你們認識?”
她話音一落,謝時蘊将網球拍塞到沈蔚手裏,“我有事先走了!”
“給我回來!你走了誰跟我打……”
沈蔚話音未落,就見少年拿過運動包将手裏的網球遞到季珉手裏,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學生沒來,麻煩老師頂上。”
季珉:???
沈蔚:“沒大沒小!”
少年身影早已跑遠,留季珉握着網球跟沈蔚對視着,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會打,我還是……”
沈蔚:“沒關系,我教你。”
季珉愣了下,就聽他道:“你去那邊背陰沒那麽曬。”
“啊……哦。”
慕綿在教務處填完資料和檔案的轉移申請,已經是放學之後的事了。
她背上書包往校門口走,擡頭卻見江逾雙手插兜等在路口邊。
慕綿面無表情地擦肩而過,手腕卻忽然讓他握住了。
她吓了跳,下意識想掙手,頭頂落來一句:“聊聊。”
慕綿小臉嚴肅,“沒什麽好聊的。”
江逾舔了下唇角,笑了:“我還真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
慕綿低聲道:“我就是一正經學生。”
言下之意就是說:你不正經!
江逾:“年紀小,不開竅?”
慕綿:“誰年紀小!你不就大我兩歲!”
男孩點了點頭,“走吧,我送你回家。”
慕綿還想掙手,就聽他道:“你們南方人,喜歡哪樣的?”
慕綿愣了下,心裏莫名冒出了謝時蘊的臉,可是……有什麽用呢。
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可以努力學習,可以六點不到就起來,可以為了一個目标拼盡全力,可是,在年齡上,在喜歡謝時蘊這件事情上,她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江逾在等着她的回答,可垂眸看去,就見她耷拉着腦袋,漂亮的眼睛水霧霧的,像蒙了雨霧的玻璃窗,好看又朦胧。
他喉結微微滑動,握着她的手收緊,視線中忽然出現一道白色身影,高挑挺拔,在看向這邊時,劍眉凝起,江逾認識他。
“你是不是嫌我年紀小?”
他忽然開口,吓了慕綿一跳。
江逾嘴唇緊緊抿着,濃眉下的眼睛難得認真地看一個人,“我也會到高三,我也會有十八歲。”
慕綿心頭一顫,“江逾……”
“你現在不抓住我,別人就會來搶的。”
今天的黃昏特別明豔,像鳳凰尾翼迤逦而過,目光所及處皆是一副燦爛盛夏。
慕綿有時候讨厭京市,有時候又特別喜歡它。
尤其是現在,因為要走了,好像連江逾都沒那麽讨厭了。
兩人走到小區門口,慕綿把手腕從他手裏抽了回去,這次他沒有強硬。
“江逾。”
男孩雙手插兜,氣息有些緊張,慕綿聲音很輕,但語氣卻很堅決:“喜歡你的人很多,可我不是其中一個,但你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接受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比接受喜歡更偉大,謝謝你。”
江逾愣愣地看着慕綿跑回小區,雙手緊緊攥成了拳頭,目光擡起,看到站在樹蔭下的謝時蘊。
臉頰熱起了紅,但還是鼓着氣朝他走去,雖然比他矮,但他現在還小,他會長高的。
“哥哥。”
少年雙手環胸,眸光睥睨着他:“誰是你哥。”
江逾:“慕綿的哥哥,就是我哥哥,你提早适應一下。”
謝時蘊氣笑了:“行啊,玩早戀,我妹妹是舍不得打,你,先斷哪條腿好呢。”
江逾瞳孔一睜,步子往後退,喊了聲“哥哥”後,拔腿跑了。
謝時蘊沒追上去,江逾那眼珠子通紅,他可沒哄小男孩別哭的經驗。
轉身往小區樓道上去,三樓的拐角安靜地落着金色的黃昏,他腳步停在對面的慕家,按下門鈴。
沒一會兒,聽見裏面傳來腳步聲,謝時蘊坐在門邊的臺階,等慕綿開門時,他雙手交握地看她,說:“哥哥跟你說個事。”
慕綿愣了愣,步子聽話地挪到他面前,這次,他沒有放手帕在旁邊的臺階上,而是放了包。
好像,并沒有讓她坐的意思。
她站着,而他坐在臺階上,第一次,兩個人平視了。
慕綿心頭微微跳動,“什麽事啊?”
“幾號回南城的機票。”
慕綿瞳孔驀地一睜,眼前的少年眸光沒有往日的溫和,語氣甚至有些冷沉:“說話。”
慕綿忍着喉嚨裏的酸澀和哽咽,他這麽問難道是知道……
“還沒有訂。”
謝時蘊交握的指腹攏了攏,傍晚的光線一點點滑過臺階,少年隐于晦暗裏,慕綿甚至聽到他緩緩呼出的氣息,“真喜歡上人了?”
慕綿心髒像是被什麽擊穿,一瞬間驟然窒息。
謝時蘊見她不吭聲,指腹微微碾着,有點犯煙瘾了,“知道自己才幾歲?你這個年紀,心智還不成熟,容易把好感當成喜歡,其實是不應該的,懂嗎?”
他的語氣壓着愠怒,可話說出來,面前的女孩就開始掉珍珠似的眼淚。
“是喜歡,就是喜歡……”
慕綿雙手緊緊攥成拳,倔強地哭着。
在學校辦退學手續時,她沒有哭,被江逾抓着手腕,她沒有哭,一切的告別裏,她都沒有哭。
可是現在,那種隐忍的酸澀突然沖破了防線,抑制不住地潰堤。
謝時蘊從包裏拿出手帕紙,“等你長大了就會知道,現在的眼淚有多不值得流了。”
“值得……”
謝時蘊給她擦眼淚,“等你長大了,會遇到更好的人。”
慕綿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墜,砸在謝時蘊的手背上,“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長大後遇到的……他就是偏偏在這個時間出現,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謝時蘊輕嘆了口氣,“綿綿,聽話。”
慕綿肩膀抖着起伏,“對不起……”
暗戀是,
哪怕我的世界為你撞得頭破血流,依然會因為不小心打擾了你一個眼神,而感到愧疚。
慕綿許過那麽多願望,那麽多都與謝時蘊有關,可是,在結局的時候才發現,她忘了跟神仙說了,保佑她和謝時蘊永遠在一起。
十三歲的年紀太早,可等到發現又太遲。
她在不被允許戀愛的年齡遇到了讓自己千萬次心動的少年。
他是個衆星捧月的人物,但可惜的是,
自己并不是那個讓他心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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