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嫂嫂當自強

永安侯是老牌勳貴,逃過了爵位降等也沒逃過新貴崛起,權利下放,逐漸變得邊緣化,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依舊是門面光鮮。

魏文成以為杜父貶官是暫避風頭的權宜之計,杜父以為永安侯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世最為穩妥安全。

正因為此,魏文成和杜蓉萱的婚事才能成。

魏文修回到侯府後住在青竹軒,是獨辟出來的一處院子,裏面種着好大一片竹林,據說竹子陽氣重,能克制體虛之人的陰氣。

因此,愛子如命的魏柳氏命人種了好大一片,郁郁蔥蔥,四季常青。

書言常說這片林子能不能鎮陽氣不得而知,但是他們家公子挺喜歡刻竹子玩的,尤其是這次歸家之後。

這不,文修正在竹林小築裏擺弄竹葉。

竹葉兩指寬,葉子尾端泛黃,葉片稍硬,他握着一柄尖細的袖珍小刀一點一點地刻畫。

起初書言還看不太懂公子在刻些什麽,直到輪廓逐漸出現,方才看出點苗頭。

男子發飾、直襟褶服,秀氣挺拔的鼻子和圓溜的眼睛怎麽看都像是小魏文修。

看着小小的人被栩栩如生地刻在葉子上,書行忍不住贊嘆道:“公子刻得真像,這叫什麽?”

“葉雕。”

将這片葉子舉着,透過太陽可以看得更仔細,刻出來的人物連頭發絲都根根分明。

文修滿意地将葉子夾在書本中,看了看時辰讓書行書言推他去找魏柳氏吃飯。

輪子在濕軟的地上滾動,偶爾壓到枯黃的葉片就會有一聲脆響,小小的,好聽又解乏。

這片竹林是有鋪青石板路的,但是他此時有些乏累,不喜歡輪椅和石板接觸時發出的轱辘聲,所以選了這條小徑。

文修專心聽着這聲音時,不想旁邊林子裏的說話聲也傳了來。

“…事成之後,姐姐可別…我的三十兩銀錢啊。”一道文修沒有聽過的聲音響起。

“小璇到夫人處…時,我自然會給你。”這聲音好像聽過,卻是想不起來。

慢慢的他們離得更近了。

“含枝姐姐,這換過去的丫鬟十有八九會遭了罪,萬一日後她的家人找上門…”說話聲帶着遲疑。

“無礙,我是夫人房裏的,他們能怎樣?”語氣甚是嚣張,帶着一絲不以為意。

随着他們越來越近聲音也越發清晰,書言彎着腰小聲對文修說:“公子,是世子夫人房裏的含枝,與之對話的像是管理內務的人。”他也不認識。

書言對這事見怪不怪,倒是很平常:“可能是在夫人處當差更輕松,銀錢也更多吧。”

書行在一邊小聲附和:“夫人對下人一向很好,是有大把的人願意伺候。”

文修本來不太想管這些,現在卻對書行道:“一會把那個管理內務的丫鬟帶來。”

說完也不看兩人,自己推着輪椅走了。

書言書行對視一眼,趕緊跟上。

和魏柳氏吃過飯,文修回到青竹軒,剛進門就看到跪在正中央的人。

一聽到車輪聲,對方趕緊轉過身子跪趴着,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何時來的?”文修問。

“回公子,午膳時分。”小丫鬟緊張得磕磕巴巴,天知道她怎麽會被叫來青竹軒的,而且她一來就一直跪着,也沒人叫起,跪的越久想的越多,自個反複在想哪裏得罪了這個二公子。

文修掩袖咳了咳,臉色越發蒼白,然後又看了一眼書行。

“說說中午你在竹林和人聊了些什麽?”文修讓人起來。

丫鬟心裏一緊,偷偷瞧着文修的臉色,只見他面無表情,漆黑的眼珠子直直的看着,原本清澈的眼底變得深邃一片。

中午的事想是被二公子聽到了,丫鬟在心裏苦了臉。

“含枝姐姐想要把她的妹妹調到夫人房裏。”丫鬟斟字酌句。

等了一會,丫鬟沒了下文。

“還有呢?”文修端正坐姿,手上卻不緊不慢地輕叩輪椅扶手。

“…還有她許諾事成之後給奴婢三十兩。”丫鬟縮着肩膀,支支吾吾地說。

文修撩起眼皮,“沒了?”

丫鬟不敢說話了。

“書行,拖出去。”

“公子饒命!”丫鬟趕緊跪下,哭聲明顯,“還有,還有,含枝她想,她想把以香換到雜役房。”

“為何選她?”

“奴婢…”也不知道啊。

但是她不敢說,眼睛咕嚕咕嚕轉動,想了好一會才說道:“好像是以香和含枝不對付,所以…再多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就只是因為這?

文修皺着小眉頭有些費解,但是這不妨礙他生氣。

一個小丫鬟因為一些私事擅自插手內務,實在是越矩。

沉默的間隙,系統幽幽冒頭:“修修我們該拳打渣男腳踢侍妾的,你在做什麽?你還有心思給侯府當管家婆呢?”

“杜氏太弱了,總要有點倚仗,大哥手裏的管家權就是她立足于侯府的倚仗。”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魏文成已經把杜蓉萱架空,是在為林婉柔鋪路。

文修又悠悠吐出兩個字:“笨蛋。”

系統:……#

文修回神,一句話将整件事蓋棺定論:“區區一個仆役竟利用職務之便謀私利,夥同另一個人惡意排擠他人,可惡至極!”

最後,文修讓書言把丫鬟帶回去,順便撤了她的職,讓她從此以後成為最低級的苦役。

然後又讓人推着他去找杜蓉萱。

春望庭裏,溫暖如春,亭子周圍豎着幾道簾子隔絕寒風。

杜蓉萱讓人擺上桌案,配着糕點,正在看書。

銀絲炭在炭盆裏燒得通紅,亭內暖融融的。

正看着書,杜蓉萱身邊的含枝一邊給她添茶,一邊說:“夫人,二公子朝這邊來了。”

侯府二公子的車轱辘聲一向引人注目。

杜蓉萱翻書的手指一頓:“二弟?他那身子…”

想了想,杜蓉萱覺得跟自己沒什麽關系,就随他去了,只是忍不住嘀咕:身體不好就不要在大冬天出門了。

車子在簾子外停下了,文修讓書言書行在亭外等候。

過了一會,簾子外響起一道稍弱的少年音:“叨擾嫂嫂了,弟弟有事。”

早就聽到車轱辘聲的杜蓉萱有些訝異文修找自己什麽事情,就開口問道。

文修嚴肅着神情,眼眸低垂看着簾子下面的圖案,伸手緊了緊身上的狐裘:“中午時分文修聽了一件事,想說與嫂嫂聽。”

“文修本不欲幹涉府內內務,但是偏巧遇上,不得不管。”

“嫂嫂房裏可有一個叫做含枝的丫鬟?”

含枝一聽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識一抖,引起杜蓉萱的注意,又聽到文修說:“那丫鬟與另一名管理內務的丫鬟裏應外合,擅自動用職權在嫂嫂房裏安插人手,更甚者讓一名和自己有私怨的丫鬟頂替。”

聽到這裏杜蓉萱忍不住皺起細眉,而含枝早就跪到地上去了。

“怎麽回事?”杜蓉萱看着含枝。

含枝磕了幾個響頭,有些慌張:“夫人,奴婢想把小璇安排到您院子裏。”

小璇…

杜蓉萱回憶了一下,想起來了。

方才她才聽到含枝說起。

她方才說什麽來着,說小璇在雜役房活的艱難,總是被人排擠,還常常遭到騷擾,說什麽不敢擾了夫人清淨,但是如果在下次侯府安排人有幸安排到自己院裏的時候希望自己多多垂憐…

敢情是提前鋪路呢!

好的很!本來自己還想着過些時候去問問,含枝挺得她喜歡的,雖然只是侯府安排的人,不是陪嫁丫鬟,但是伺候的也算盡心,現在看來花花腸子還挺多。

耍心眼都耍到她頭上來了。

但她又不能說什麽,畢竟給自己找出路又不是什麽大錯。

現在這口氣不上不下的。

含枝好像知道杜蓉萱介意什麽,期期艾艾:“奴婢生來就是蝼蟻,與夫人相處不到一載,斷沒有讓夫人替我籌謀的道理,所以奴婢只能求人求己。”

她又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紅了,“在夫人面前耍心思,奴婢罪該萬死,但是小璇她…”

因為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含枝不得不小聲說:“小璇再在雜役房裏待着,她會死的。”

杜蓉萱皺眉:這麽嚴重?

“雜役房的孫管事仗着自己母親是世子爺的奶娘,經常對長得不錯的丫鬟動手動腳…最後被…總之不少丫鬟都遭了毒手。而奶娘把控着管家權,又是個睚眦必報的性子,奴婢真的不敢賭那萬一…”

那個萬一是什麽杜蓉萱知道,就是怕她發落奶娘後,對方心生不甘再報複回去,她們這些人微言輕的奴婢最後可能都沒了生路。

而說是發落奶娘,其實也不過是小懲大誡,魏文成的奶娘也不是說動就動的。

說到這裏,含枝再也忍不住哭出聲。

想通這些關卡,杜蓉萱有些失神。

簾子外的文修微微勾起嘴角。

然後又聽含枝說小璇因為不從了那孫管事常常遭到打罵,經常帶着傷。

這時,外面的風越來越大,文修聲音輕顫:“請嫂嫂将背主耍心眼的人交出來,我讓娘親自發落。”

文修為了公允也怕杜蓉萱徇私才想着把人交給魏柳氏處置。

到時候魏柳氏一定會秉公處置。

以儆效尤、無人敢犯就是他要達到的目的。

杜蓉萱抿了抿唇,到底還是說道:“這事我會處理,二弟不用操心了。”

文修輕咳,鼻頭凍得通紅,不解的看向簾子裏隐隐綽綽的人影,“嫂嫂?”

“我院裏的事就不勞二弟操心了,我自會懲處含枝。”

文修鄒着眉頭,不贊同:“那以香如何處置?往後若是再出現這樣的事情該如何?文修以為還是交給娘處置,給下人們立個規矩。”

杜蓉萱一聽,眉頭都豎起來了。

立規矩?

用我院子裏的丫鬟立規矩,不是打我的臉嗎?

一想到這裏,初見時剛升起的一點好感消耗殆盡。

只覺得文修好管閑事。

正在氣頭上,又聽他說:“府內若無規矩,任丫鬟報團,長此以往府內禍事不休,含枝若不嚴懲如何打壓這股風氣,更何況她不是好人,她還想要用無辜的人頂替。嫂嫂想想,連含枝兩姐妹都不待的地方,其他人又怎麽願意待。”

含枝走出來,粉面含淚,恭順地跪在文修面前。

夫人沒有把她第一時間推出去已經是夫人仁善了,再多的她也不好意思讓夫人替她出頭了。

所以她跪在文修面前。

“二公子,我和妹妹已經走投無路了,”然後她把孫管事好色成性的事情說與他聽。

“那孫管事是個畜生不如的東西,他…”含枝輕咬下唇還是開口,“他已經誘女幹過多個丫鬟了。”

文修瞳孔一縮。

“小璇寧死不從逃過一劫,但是身上被打得沒一塊好地方,再不救她,含枝就沒有妹妹了。”含枝擡頭看着坐在輪椅上的公子,茶色的眼睛早就蓄滿了水,輕輕一眨,淚水像斷線的珠子一樣滑落。

她的額頭上還帶着紫,看着好不可憐。

文修避開她的眼睛,握拳,“那你可以直接找娘或者嫂嫂啊,為什麽讓無辜的人卷進去?”

“含枝人微言輕,只是個二等丫鬟,連貼身奴婢都不是…如何敢去煩擾夫人,而老夫人喜靜,含枝也…”含枝越說越小聲。

文修沉思。

又聽她說:“如今府裏的管家權在奶娘手裏,孫管事只手遮天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地上濕了一片,含枝的眼淚一直停不下來,“奴婢只能使點手段将妹妹換回來。”

說完,含枝用力地磕了幾個頭。

“管家權不在嫂嫂手裏?”文修脫口而出,說完他又後悔了,其中必是有隐情的。

杜蓉萱忍着羞燥,“我與世子成婚尚不足一年,他以我年紀尚輕為說辭,說暫時不交給我,情有可原。”

系統:情有可原個屁。

其實也不是沒給過,就是每次一上手都有小差錯發生,久而久之,魏文成以不讓她操勞為由收回來了,轉而交給奶娘。

當然這些話,她是不會說的。

杜蓉萱又道:“無人替丫鬟着想,她們只能自求出路,難道二弟要阻止嗎?”

一句話引得文修不知所措,一時間天人交戰,可是再想想這件事的後續影響,如果以後的人有樣學樣,侯府不得變得烏煙瘴氣。

再想想無辜的以香…

文修下了決定。

“是,”文修抿着唇道,“孫管事好色成性,送其他人去也是害人家入火坑,不成的,我不同意。”

“你!”杜蓉萱氣極,一把掀開簾子,指着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看文修還是冥頑不靈的樣子,扭頭就走,臉色鐵青,含枝趕緊跟上。

杜蓉萱含怒而去,書言書行看事情不對勁,趕緊走到文修跟前。

“書言,你去找個由頭讓奶娘的兒子到莊子上去辦事,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記得掩人耳目,找個人盯着,如果他再次管不住自己,就讓他在莊子上病逝吧。”比起方才倔強的樣子,現在的文修臉上看不出喜怒,仿佛剛剛決定人生死的不是他。

佛說普度衆生,他現在只能把傷害降到最低,而首先就是把禍源摘出來單獨處理。

至于府內風氣,他慢慢來。

想想魏文修也是挺失敗,一個正經主人家還要躲着一個奴仆去處理她的兒子,到底是他多年沉疴,府裏人斷定他會早亡,眼裏早沒了這麽一個二公子。

現在奶娘輕易動不得,那就讓能動她的人出手。

文修低頭觀察着指環,思慮着,又聽系統冷嘲熱諷:“讨人嫌了呦。”

系統嘚瑟得卷毛都要飛起來了,它趕緊壓住,又用斜四十五度看人。

看他沒有反應,有些沒趣。

文修不語,反而在想‘魏文修’。

魏文修此人眼裏容不得沙子,做人板正又無趣,總是堅持着某些原則,在他眼裏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善惡在他眼裏太分明了,容不得一點灰色。

所以這次含枝的事情恰好讓‘他’漲了知識。

一個保護家人的人是善,而同時推別人入深淵的人是惡,那兩者揉在一起…可不就是另一抹顏色嗎?

魏二公子是時候轉變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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