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筆勾
大牢坐落在府衙北院,因為燕京城經濟繁榮,客商衆多,所以平日裏抓得最多的便是小偷,在這兒關個十天半個月的打幾個板子便又放了。
霍蘇年被關的地方,是大牢最幽靜的一間單間,這裏一般只關死囚,是所有牢房中陰氣最重的地方,若非必要,平日裏這兒連衙役都不願意來。
“嘭!”
“哎呀!好疼啊!”
“嘭!”
“啊!好痛啊!”
“嘭!”
“大人,你這是要本公子的命啊!”
“嘭!”
“疼死我了!”
……
生鏽的黑鐵牢門緊緊關着,板子聲與霍蘇年的哀嚎聲交織一起,裏面是正在受刑的霍蘇年,外面是聽着霍蘇年受刑的曲玉堂。
雖說知府大人只判了霍蘇年二十板子與八百兩罰金,可對曲玉堂而言,能讓霍蘇年挨這二十下板子,也算是出了口氣。
收拾不了霍北,便趁機收拾一回霍北的兒子。
這牢房是青門侯特意指定的,因為陰濕發黴,健康人只要住一晚,回去都得小病一回。這霍蘇年平日裏看着就瘦,再挨上二十板子,回去多半會大病一場,撿回一條命算萬幸,撿不回一條命就算她倒黴。
“二十!”
“啊!”
霍蘇年虛弱無比地叫喚一聲,夾起一片魚肉喂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嚼着。
知府大人給做樣子打板子的兩名衙役遞了個眼色,三人便圍了上來,笑道:“霍公子,這戲也演完了,那這賬是不是該算一下了?”
霍蘇年咽下了魚肉,微微一笑,“紙筆呢?”
知府大人趕緊把紙筆遞上,他笑咪咪地道:“霍公子,給。”
霍蘇年低頭快速地寫了一張字據,遞給了知府大人,卻斜眼瞄了一眼那兩名衙役,“他們的嘴巴緊不緊啊?若是今日的事洩露出去了,只怕大人以後可就不好做了。”
知府大人正色道:“曉得的,放心,他們絕對不會往外洩露一句。”
霍蘇年吧唧下嘴,又夾了一塊魚肉,點點頭,“大人做事,我放心,一會兒孫叔來接我的時候,我會把戲演完的。”說着,她指了指一旁準備好的雞血,“你拿了這張字據,明日來我府上找孫叔領錢便是了。”
知府大人笑彎了眼,“好,好,好,霍公子,那本官就先出去了?”
“嗯,出去吧,免得外面的曲老頭起疑。”霍蘇年嚼着魚肉,悠閑無比地伸了個懶腰——這牢房就入口那裏有些黴臭,這最裏面的這間,卻是半點味道都沒有。
待知府大人離開以後,霍蘇年終是放下了筷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蠢貨……”霍蘇年喃喃自語,搖了搖頭,又夾了一塊魚肉,細細咀嚼。
所幸,是貢酒源頭之一,當今天子甚是喜歡這酒的口味,所以霍蘇年今日上堂之前,先去私見了知府大人。她在知府面前點明了在天子心裏的分量,還幫着知府大人想了這一出戲,讓知府大人兩邊都占了便宜,又兩邊都做得漂亮。
這有錢能使鬼推磨,明面上看,知府大人順着青門侯的意思,重打了霍蘇年,也算是出氣了,私下裏看,知府大人并沒有傷到霍蘇年,也算是賣了一個人情給他,就算獅子大張口的要了霍蘇年一千兩黃金,霍蘇年也只能乖乖給錢。
大家皆大歡喜,這筆買賣傻子才不做。
更何況……
知府大人送走了曲玉堂,很快又折返回了府衙偏廳,世子公儀北已經在那兒等了許久。
“曲玉堂走了?”公儀北将三條金子放在了桌上,淡淡問道。
知府大人的眼睛放光,連連點頭道:“走了,走了!”
公儀北在金子面前叩了三下,繼續問道:“我讓你送去的吃的,蘇年也吃了?”
知府大人哈腰笑道:“吃了!下官可沒讓霍公子受一點罪!”
公儀北站了起來,負手道:“做的很好,這是你的賞錢。”說着,他便掃了一眼桌上的金子,“你放心,爹是不會知道我讓你陽奉陰違的,有我撐腰,你只管做便是了。”
“是,是,是。”知府點點頭。
公儀北終是釋懷了,“我還有點事要做,就先走了。”
知府大人連忙送了一段路,“世子慢走。”
待一切都演完了,知府大人喜滋滋地捏緊了金子,得意地笑道:“今兒財神爺輪着給本官送錢,發了,當真是發了!”
“大人!不好了!”一名衙役快步從前堂跑了過來。
知府大人瞪了他一眼,“什麽不好了?!”
衙役急聲道:“曲大小姐來了,說要見霍公子。”
“什麽?”知府大人臉色一沉,連忙揮手,“去,去,去,就說人已被本官教訓了,快點打發她走。”
“大人是想怎麽打發小女子呢?”當曲知瀾的聲音響起,知府大人慌兮兮地一縮,瞬間便變了臉,賠笑着迎了上來。
他是個有眼色的人,看見曲知瀾被婢女翠雲扶着,當下便道:“曲大小姐,那牢房髒得很,你瞧你這腿腳還傷着呢……”
“我就想看看霍蘇年這個敗家子到底傷成什麽模樣了?怎的?大人連這點薄面都不給?”曲知瀾眼尖,早就瞥見了知府大人慌亂藏在袖中的金條,“還是大人你……收了那敗家子的好處,陽奉陰違了?”
“你……放肆!本官是那種人麽?”饒是心虛,知府大人也不得不佯作憤怒的模樣。
曲知瀾接口笑道:“大人啊,小女子可不敢那樣想你,只是啊,我可是公儀伯伯喊來看那敗家子的慘樣的,他說啊,只有親眼瞧見那人屁股開了花,才算是解氣。”
知府大人慌得又是一縮,趕緊給親信遞個眼色,既然是青門侯的吩咐,他又怎敢不從,現下只有趕緊知會牢中的霍蘇年,趕緊打扮好,把這出戲給唱完了。
曲知瀾冷眼看着那名親信壓抑先跑遠了,她并不說話。
知府大人賠笑道:“我讓他先去收拾收拾,不然血淋淋的,實在是害怕。”
“那小女子是可以去看了?”曲知瀾又問了一句。
知府大人點頭道:“既是侯爺的吩咐,下官又怎敢不從?”說着,他又往大牢的方向瞄了一眼,瞧見那個親信又跑了回來,老遠點了下腦袋。
他終是舒了一口氣,引着曲知瀾一瘸一瘸地來到了牢門前,佯作嫌棄地捏着鼻子道:“這裏面可臭了,曲大小姐,你看了便早點出來吧,免得被熏上味道了。”
“這個自然,我就看一眼就走。”曲知瀾點點頭,又道,“大人定是公務繁忙,就不必陪我進去了,我就遠遠地看一眼就出來,很快的。”
既然曲知瀾都這樣說了,他又提前使了人去知會,想來定不會出什麽岔子。畢竟霍蘇年也是個聰明人,怎會讓曲知瀾發現她并沒有受傷?知府大人想到這兒,便放松了警惕,他與親信衙役又交待了兩句,便離開了這兒。
“咯吱——”
大牢的鐵門再次被人推開,霍蘇年嘴角帶笑,反倒是一個大字地躺了下去。
衙役囑咐道:“裏面陰濕,路滑,曲大小姐,您可走慢些。”
“我會扶好大小姐的。”翠雲說完,便扶着曲知瀾走入了大牢,忽地皺緊了眉頭,怨聲道,“這什麽味兒,好臭啊!”
曲知瀾也微微捏着鼻子,“忍忍就好。”
翠雲皺緊了眉頭,扶着曲知瀾走了十餘步,方才覺得這氣味淡了許多,甚至空氣中還多了一絲五味鮮魚的菜香味兒。
“奇怪?”翠雲嘟囔一聲。
曲知瀾的眸子早已落到了牢籠之中那個悠閑躺着的霍蘇年身上,她冷聲道:“有什麽奇怪的,那個面目可憎的本事大着呢,又怎會在牢裏吃虧呢?”
霍蘇年聽到了她的聲音,卻也不急着坐起來,反倒是翹起了二郎腿,一晃一晃地笑問道:“奇怪了,你不好好地在漁村養傷,跑來這個晦氣的地方做什麽?”
曲知瀾嘴角勾笑,此時卻不再看她,“我也奇怪,你為何不當堂申辯你是冤枉的,怎的?良心發現,想挨點罪讓我消氣?”
霍蘇年一手疊在腦下,一手從懷中摸出了那個箭頭,在手指間把玩着,“那麽多人想我背了這個鍋,那我就背好了,反正就是折點財,可你不一樣,喏,可要眼睛擦亮點,以後小心點了。”
“翠雲,拿過來。”曲知瀾知道,靠近這個面目可憎的,只怕又要着了她的道,所以使喚翠雲去拿箭頭。
翠雲讓曲知瀾扶着牢籠,自己從鐵欄之間伸手接過了箭頭,轉身遞給了曲知瀾,“大小姐。”
曲知瀾清楚無比地看到了上面青門侯府的徽號,不由得嘆了一聲,緊緊捏拳,咯咯作響。
“哎哎!”霍蘇年突然翻身坐起,她認真地道,“杜大夫說你肝火旺,一定要靜心,你再這樣生氣,小心腿傷還沒好,肝又出了問題。”
“閉上你的鳥嘴!”曲知瀾喝了一聲,她深呼吸了好幾口,終是恢複了平靜,“敗家子,我要你幫我做件事。”
霍蘇年歪着腦袋看着曲知瀾,似是沒有聽見。
“你別給我裝糊塗,你若幫我做成了此事,你我之間的恩怨,便一筆勾銷。”曲知瀾徐徐道。
“我有沒有聽錯?”霍蘇年搖了搖腦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被冤枉了困在這兒受罪就不說了,還要幫你跑腿?”
“你的意思是不做了?”曲知瀾挑了挑眉。
霍蘇年又躺了回去,晃着腦袋,“這買賣那麽虧,也得讓我想想做不做啊?”
“翠雲走吧,我們去公儀伯伯那走一趟,他若知道知府大人陽奉陰違,定會親自來收拾這個敗家子!”
“唉!慢着!”
霍蘇年急忙跳了起來,皺緊了眉頭道:“你……你……也太沒良心了吧!”
“你是做呢,還是不做?”曲知瀾又問了一遍,嘴角卻情不自禁地浮起了笑來,這好不容易逮到了機會收拾這個敗家子,她也算是贏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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