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恐怖。”苗莉說。

中指和無名指飛快操縱着文檔向下拉,掠過一片海一樣的宋體字, 她忍不住回頭塞了一瓣剝好的橘子給白瑪。

白瑪搖搖頭拒絕。

“你看看能不能用, 要改再找我。”說完就要走。

“以前一起幹活的時候我知道你不是人, 但是沒想到,你這麽不是人。”苗莉說,“老趙帶你來之前還裝謙虛呢。說你容易出漏子, 結果呢——”

“別吹, 再吹得飛了。”白瑪笑得陰恻恻的, “我還寫別的呢。”

“什麽?又是出版社的稿子嗎?”她們認識這麽久, 苗莉對她也有些了解, “你之前不是說紙質已死?”

白瑪說:“不發表,寫着玩而已。”

“你啊。”

幹一行愛一行是真的嗎?苗莉傾斜着頭, 忍不住仔細打量白瑪。白瑪卻兀自笑着,全然意氣風發的模樣。

深吸了一口氣, 苗莉轉移話題:“這麽多天了, 是不是也能說說喬奇真的事了?交代清楚!”

“他?”白瑪笑了一聲, “他有什麽好說的?我和他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學,怎麽樣, 夠不夠清楚?”

就算是苗莉, 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我靠, 第一次知道!”

白瑪拿出電子煙。

淡得幾乎沒有味道,令人咂舌。

“那你之前說的相親,是和他嗎?”苗莉問。

白瑪否定了。

她忽然想起苗莉曾經的言論。追求愛情是愚蠢的,找到差不多的對象共度一生就足夠了。然而, 白瑪說:“苗莉姐,你還沒結婚吧?”

“沒人要啊。”苗莉繼續翻閱着文件。

“是嗎?”白瑪微微眯起眼,笑意擠壓過後有些戲谑,“不會是在等命中注定吧?”

苗莉瞥過來一眼。

她沒說話。

喬奇祯帶了慰問品來探班。看起來好像是過分關心劇組,實際上,等分完東西,立即踱步去程落微那邊。雖說劇組人多眼雜,不過這人最恐怖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不在乎男女傳聞。

他也沒多和白瑪說話,大概因為知道是自讨沒趣,只把《飛天小女警》圖案的紙袋往桌上一扔,回頭發消息過去:“免稅店紀念品。”

白瑪掃了一眼。

以前每次他出國,都會帶禮物給她,小到鑰匙扣,大到電飯煲。起源是她小時候澤仁普措出門采風,每次回來都會帶禮物,甚至還有喬奇祯的份。

後來澤仁普措不再出差,禮物的傳統也随之消失。

高中時,喬奇祯去英國短期交換。白瑪偶然提了這件事一次。

結果他就給她帶了一大盒手工巧克力。

還險些被海關扣住。

明麗還開玩笑說:“還沒娶媳婦就忘了娘。”

之後變成新的傳統。

也說過如今要不要斷了這種流程。大學期間,她甚至用了試探性比較強的說法:“你女朋友會介意吧?”

“不是還沒有嗎?”喬奇祯風輕雲淡地回答。

白瑪揭開紙袋。拆了包裝的Dior禮盒、絲巾、一小袋彩色橡皮筋、畫着企鵝的指甲刀、她喜歡的虛拟偶像企劃的限定版特典CD。

她發消息給喬奇祯:“拿回去。”

他無視。

“別送了。”又一條消息跳出來。

喬奇祯慢條斯理看了一眼,神情沒有動搖,他也覺得自己多少有點不正常。不過沒什麽大不了。

其實他很善于揣度別人的喜惡。讨人歡心,将好皮囊和好脾氣的特征強調到極點。他這麽做了太多年。成為公衆人物後不說,畢竟有黑才算紅,可在那之前,不喜歡他的人也不會太讨厭。

但是。

喬奇祯也有魔法失效的對象。

梅朵措姆是白瑪的堂姐。

她比喬奇祯和白瑪年長四歲。

和喬奇祯頭一次見面,喬奇祯騎着腳踏車上來搶走了她手裏的麥當勞優惠券,把她惹得哇哇大哭,從此留下無法挽回的壞印象。

當時那張優惠券是白瑪的。

澤仁普措不許她吃垃圾食品,所以去吃麥當勞是天方夜譚。不過年幼的她也不肯因此就分給堂姐,導致兩個人大吵一架。都還是小孩子,梅朵措姆直接上手搶走。白瑪怒不可遏追上去,無奈體育天生是短板,眼看着距離越拉越大,喬奇祯剛好來找白瑪玩。

搞不清楚狀況也能果斷站隊。

撞見這一幕,他毫不猶豫地出手相助。

梅朵措姆來時,白瑪已經口頭和程落微打過離職報告。她準備走了。籌劃着回去将事業單位的考試沖刺一番,另外簡歷還是得投,畢竟她最喜歡做PLAN B。

然後,梅朵措姆打來電話:“嗨喽,小央金。”

藏名的讀音,其實并非身份證上姓名那欄漢字所概括的那樣。

生活在漢族地區,大家稱呼她還是以漢字為準。

可爸爸家這邊的親戚不然。

梅朵措姆叫她時,白瑪總覺得好像有人往耳朵裏吹氣。

小時候的小打小鬧,長大以後也變成趣聞。梅朵措姆來是白婉的意思。

“舅媽很擔心你呢!”梅朵措姆說。

餐廳選在市區內。是一間白瑪大學時期就喜歡的高檔日式烤肉店,價位高到不狠下心來吃不起,不預約也坐不上位置。她開始張羅時已經晚了,最後還是喬奇祯接過任務,定到了單獨的包間。

他插手也不是白瑪要求。

兩家慣例如此,一方的親戚過來,無正當理由,另一方肯定也要陪同。

更何況,還是那個梅朵措姆。

“也擔心你了!”梅朵措姆指着正在吃生胡蘿蔔條的喬奇祯說。

喬奇祯咀嚼着蔬菜,咽下去才問:“來待多久?你不是剛考上公務員。”

“還沒報到,所以來玩玩嘛。”梅朵措姆說,“你那個師弟團不是剛發的預告照,可以去看出道舞臺嗎?都是年輕弟弟,見證歷史的感覺還挺爽的。”

喬奇祯:“……好的。”

“白瑪你呢?說起來你知道嗎?那個何安燭是我高中同級,說實話我感覺他性格有點婆婆媽媽的。不過你應該吃得住他。我給你買了一瓶新的身體乳,你試試,香味很适合你哦。”

白瑪:“……”

假如說喬奇祯和白瑪都是外星人,那麽梅朵措姆就是典型的地球人。但正因此,她才能成為他們生命裏不可替代的克星。

也是不動聲色照顧他們的姐姐。

喬奇祯今天不算走運。遇上不職業的店員——平時一般不會的,倒沒主動來服務這一桌,只是趁店長不注意來要了簽名。

他也不能不給,微笑着簽完,對方視線掃向餐桌對面的年輕女性。

沒辦法,引得梅朵措姆開口解釋:“家人。”

等對方推門出去,又忍不住抱怨:“你幹嘛不吭聲啊。”

喬奇祯沒回答。

他給白瑪斟溫好的酒。

兩個人順勢而為地碰杯。

“說起來,白瑪相親,你應該很不爽吧?”梅朵措姆說。

一句話,惹得喬奇祯和白瑪都被清酒嗆到,各自倒到一邊咳嗽起來。

那一天,喬奇祯和白瑪都終于回想起了年長四歲的恐懼。

“哈哈哈,有什麽好遮遮掩掩的。你們倆那點事。”梅朵措姆淡淡地使用筷子。即便這麽開了頭,她卻不再說下去。

剛剛來要過簽名的店員又在外面徘徊。喬奇祯看不下去,暫且起身出去。見他離席,梅朵措姆才開口,說:“你們吵架了嗎?”

“吵過好幾次。”白瑪實事求是地回答。

“說實話我覺得他被寵壞了。”

“措姆,不要這麽說。”白瑪沒有擡起眼。

“他不是什麽好人,一直以來知道你的心意還裝傻。”

“別說了。”

梅朵措姆疑惑起來:“為什麽?你明明很恨他。”

“恨”這個字太突然,也太用力,讓白瑪聯想到什麽,心像被燒着一般驟然緊縮。

“也不是恨他。”她說。

仿佛燒熱的鐵淬進冰冷的水中,白瑪說:“我傷害他,就像他傷害我那樣。可我見不得別人罵他。這有點矛盾吧?可能因為我總把他看成我自己,我們有太多地方重疊了。

“罵他的人像他那樣痛苦過嗎?又或者體會過我的感受嗎?他們憑什麽罵他?我總忍不住這樣想。 ”

她起先還是平和的,然而話越說越陰狠,到最後,就像柔軟的手掌握緊利器,再狠狠抽開一般。

血一滴一滴沿着掌心的紋路下墜。

“不過,當然,不用多說,我也很讨厭他。”

只聽一聲響,服務生匆匆忙忙開門進來,看到客人已經在收拾。梅朵措姆賠着笑擺手,說:“沒事,沒事。一不小心餐具掉了。”

麻煩的事解決一樁還有一樁。

喬奇祯也懷疑過尹夏霈故意跟着自己。畢竟他的行蹤花錢和精力就能知道,但正因為私生行為見怪不怪,正面沖突不明智,所以數不清的藝人還是選擇當面裝傻,公司解決正當又快捷。

她給他的新歌發宣傳ins,他經紀人有幫忙在評論感謝。

她說:“喬奇?”

尹夏霈剛好從包間走出來,她身後另一個人消除了喬奇祯的疑心。

這種場合遇到鐘智澤。

周刊記者在嗎?

有足夠寫專欄、登上熱搜第一的事件發生了。

前shito的TOP1和TOP2出現了。

lofter上億浏覽、幾十萬參與的CPtag正主二人在官方BE後相遇了。

簡直精彩紛呈。

令人拍案叫絕。

然後,對面的門打開,白瑪出來索要餐具賠償賬單。

和風的過道裏,刻意營造昭和感的壁紙在燈光下散發出陳舊感,時不時有增添風情的風鈴聲此起彼伏。

四個人面面相觑,鐘智澤先打招呼。

“啊,你是……”他記起她的名字,“小瑪!”

練習生時期 ,喬奇祯和鐘智澤住在一個宿舍,還相互借過棉簽。

喬奇祯空降前,鐘智澤就從父親那聽過情報,說新人是個和女友一起參加藝考的。

“不是女朋友,是小瑪。”

十八歲時滿腦子只有練習的喬奇祯這麽反駁。

幾年後,鐘智澤聽說女友的表妹看上喬奇真。他不帶任何偏見,發自內心地出言相勸:“我勸你別,你圖他什麽啊?那個人腦子有問題你知道伐?他連說‘女朋友’這三個字都嫌棄到不行,不可能跟你好。”

尹夏霈不信邪:“我發安眠藥給他,不跟我好我就自殺。”

“他未必會理你。”鐘智澤譏諷。

而此時此刻,白瑪看着鐘智澤,不由自主叫出普通網友對男明星的昵稱:“小智。”

不太熟悉的人反而比較容易親熱。

鐘智澤很快回包間裏。喬奇祯則問清發生了什麽,當機立斷,轉身去幫她找店長。只留下尹夏霈和白瑪,在這片仿真昭和的天花板下。

白瑪客客氣氣地朝她點頭。

尹夏霈也微笑起來:“你好,我叫尹夏霈。你是喬奇的朋友?好巧,我也是。”

“好巧。”白瑪說。

她沒有自報家門的打算。

尹夏霈卻對白瑪很感興趣。

尹夏霈嘲笑過那些平凡的女孩,她們這輩子也過不了她這樣的生活;她也看不起太庸俗的同伴,整天沉溺于家族財富以及愚蠢的社交圈。

事實上,她沒有談過戀愛。

在看到喬奇祯的時候,尹夏霈覺得他們是同類,然而,喬奇祯并不像她感應到他一樣關注她。她花了不少力氣,主動抛出橄榄枝,又步步拿捏分寸,該緊逼時緊逼,該退讓時退讓。

尹夏霈甚至特意去翻喬奇祯的采訪。

被問理想型是必經之路,喬奇祯每次回答都不同。可能是敷衍,也可能是綜合。

性格陽光開朗的,溫柔的,衣品好一點的,善良一點的,不要太聰明的。

尹夏霈把自己按照這個方向塑造。

完全無效。

而今天,喬奇祯身邊出現一位女性。

與他面對采訪所描述的理想型截然不同。

尹夏霈全神貫注地觀察着白瑪。她的視線不容忽視,多多少少,尹夏霈也有借此試探的意思。

她沒想到白瑪會看回來。

白瑪毫不遮掩地望過來,黢黑的眼珠令人想起某樣東西。尹夏霈百思不得其解,卻在店內音樂更換的一瞬間豁然開朗。

shito日本出道的時候,為了迎合市場,演唱會上,喬奇祯翻唱過chara的《swallowtail butterfly》。

她想起白瑪的這雙眼睛像什麽。

同樣的漆黑,同樣的陰郁。

像喬奇祯的眼睛。

尹夏霈遏制住心髒的顫抖,挪開視線,這回看到白瑪的左手手腕。那是一片不經意便看不出異樣的肌膚,但環境使然,從小到大,尹夏霈接觸醫美就和吃飯一般平常。

“你祛過疤?”她問。

笑容在猶豫。

聽到她的話,白瑪無聲地翻轉手腕,不以為意地看了一眼。

“嗯,因為一點意外。”她坦誠地回答,“我弄斷過手筋。”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不要不開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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