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道門(十)
他們新租的房子離武館很近,只需要出門拐個彎就能到。
除了一開始的幾天在城裏各個館子試吃了一圈,易憐真的午飯和晚飯都在武館的食堂裏解決。
這裏的飯菜量大管飽,味道也不錯,唯一的缺點可能是肉不太多,不過在易憐真這裏完全不是問題。
為了方便辦事,任無道給武館投資了一大筆錢,現在武館待他們像家一樣親切——連大廚都會給他開小竈,額外多炒兩個葷菜。
任無道平時辟谷,只偶爾動筷子,大部分時間坐在那裏看易憐真吃。
易憐真早被他看習慣了,并不介意,只是有些可惜對方竟輕易就放棄了“吃”這麽樸素又單純的快樂。
也許是因為修仙的人都沒有什麽世俗的欲望?
還好他穿過來之後雖然無敵又狀态穩定,卻依然是個能吃能睡、血氣方剛的小夥子。
不然生活真的會少很多樂趣。
任無道也不是幹坐着,他把桌上的盤子往易憐真的方向推了推:“徐白沙的肉幹你還吃嗎?”
易憐真頓時糾結起來,他看了看桌上的紅燒排骨和小米蒸羊肉,天人交戰了一會兒:“算了吧,他們不知道你不吃,這是兩個人的分量,我吃不完。肉幹不容易壞,以後再說。”
任無道點了點頭,又道:“你昨天晚上列的日程表,我已經給徐白沙了。”
“這麽快?”易憐真從飯菜間擡起頭,“我還以為你沒去武館呢。”
“早上去過一次,又回來了,”任無道停了一下,仔細措辭道,“徐白沙他……很認真。”
易憐真噢了一聲,能讓任無道這麽說,說明徐白沙是真的很努力很認真……也很慘。
他回憶了一下昨晚制定出的那份一天練習不重樣、每次最多休息三分鐘的日程表,在心裏默默為徐白沙點了一根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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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起來,現在的時間差不多到了為徐白沙制定的吃飯時間。
易憐真伸長脖子從最角落的桌子向旁邊看,果然徐白沙正端了一大碗面,走到一張桌子前坐下,頭也不擡地開始吃。
“真辛苦啊……”易憐真感嘆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哎,正好,趁這個時間我能去問問他。”
任無道沒反應過來:“問什麽?”
“之前說過的那個,”易憐真說,“問問他們到底是怎麽看你的。”
仇靈萱不在,那就從徐白沙下手,先搞清楚他們對任無道的印象,再考慮如何着手任無道的問題。
任無道微皺一下眉,想開口說話,易憐真做了個手勢制止他。
“沒事兒,你放心吧,”他說,“你留在這兒就行,我自己去。”
他對任無道擠了擠眼:“你在這裏聽着就好,他們都是好人——我也不會讓他們說你什麽的。”
一手端着紅燒排骨,另一手端着小米蒸羊肉,易憐真跨過長凳,坐在徐白沙的對面。
盤子與桌面磕碰的聲音終于讓徐白沙擡起頭來,他的目光先是牢牢鎖住了兩盤貨真價實、還冒着熱氣的肉菜,随後才移到易憐真身上。
“易小兄弟!”他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又滿懷期待地看了看眼前的菜肴,“你這是?”
“沒猜錯,請你的。”易憐真說,“這不是正好遇上……”
他還沒說完,徐白沙一點兒沒客氣,動筷子直接夾了一大塊排骨到自己碗裏。
下一秒那塊排骨就變成了啃幹淨的骨頭。
“……遇上嗎。”易憐真說。
他裝作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徐白沙碗裏除了面淨是些蔥花和青菜,只有兩片肉,和油星子一起飄在最上面。
徐白沙握着筷子的手上淨是細小的皲裂和長期練功留下的老繭,他明顯餓得狠了,端起碗連湯帶面一塊往下咽。
挺慘的,還是先讓他吃會兒吧。
千算萬算,日程表列好了,唯獨忘了食物。這麽大的訓練量,回頭讓廚師也單獨給徐白沙開個小竈。
徐白沙吃得專注,一時沒有理會易憐真,直到大半碗面下了肚,才沖易憐真笑了笑。
“易小兄弟,你找我有事嗎?”他邊吃邊說,“不太好意思啊,任師兄早上剛給了我個單子,裏面時間安排得緊,要我幫忙的話怕是暫時沒什麽空當。”
“沒事!我就找你聊聊天,”易憐真急忙擺了擺手,沒敢說那日程表其實大部分都是他列的,“你吃着就行了。”
“那好。”徐白沙點頭,指了指桌子上的菜,“你也吃!”
“我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易憐真随意應付了一句,舔了下嘴唇,“任無道給你的單子,是日程表嗎?我記得他提過一句,給你的任務很多,你怎麽看的?”
徐白沙吃東西的動作沒停:“什麽怎麽看?”
易憐真:“就是怎麽看任無道?”
徐白沙擡起頭:“我沒太懂,你是想讓我說什麽?……等等我再去盛碗面。”
等徐白沙再次端着面回來,易憐真差不多想好了措辭,他耐心地引導道:“我也不是想讓你說什麽,就是有點好奇。”
“任無道他突然出現,不僅實力強大,還強逼着你練武,一點空隙和拒絕的餘地都不給你留,甚至除此之外不跟你說什麽話……”
“你會有不滿嗎?”易憐真忍不住回頭望向任無道,又轉回來認真道,“你覺得任無道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會願意和他交朋友嗎?”
“交朋友?”吃面時徐白沙說話的發音黏在一起不太好分辨,卻掩蓋不住他的詫異,“他不已經是我師兄了嗎?”
易憐真:“……?”
他沒想到徐白沙這麽不見外,但這也許算件好事?
“我還以為你只是嘴上喊他師兄,”易憐真半是提醒半是确認道,“你心裏也是這麽想的嗎?”
“那當然!”徐白沙放下筷子,鄭重其事道,“他這些天來幫我練功,還為我制定計劃,我感激都來不及,當然把他當師兄。如果不是我已經有了師父,任師兄就是我師父。”
“當然,他也是我的前輩,”徐白沙又道,“他的功法高深莫測,可能是我這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但我也不會想這麽多。”
“我只想着在任師兄的指點下能練好現在的功夫就行,如果能達到武術極境,那就是我的福分;達不到,我也不會忘記任師兄的恩情。”
徐白沙一番話說得真摯坦誠,他心思簡單直接,任無道在他心裏,沒有半點兒不好和不對的地方。
也不知道他的性格和任無道合适不合适,能不能處得來……易憐真正想着,思緒被徐白沙着急吃東西的聲音打斷。
也是,他正忙着練功,日程表上最長的空閑不過半個小時,晚上連覺都不能睡。就算對任無道有好印象,好像也沒什麽用。
“哇,肉!你們怎麽偷偷吃東西都不告訴我?”仇靈萱一屁股坐在易憐真身邊,放下碗從筷筒裏抽了雙筷子,“還是羊肉!排骨!”
徐白沙從碗裏擡頭,嘿嘿了兩聲:“易小兄弟的。”
“我再去盛碗面。”他起身又去找大廚。
“不錯啊,”仇靈萱啧啧稱奇,毫不客氣地夾了塊羊肉,“你這還有小竈——怎麽就想着徐大哥不想着我呢?我還幫你去請了陳大師。”
“和徐大哥在說任無道的事情。”易憐真聳了下肩,“正好,說說你是怎麽看他的?”
“任師兄?”仇靈萱問,她現在跟着徐白沙一起叫任無道師兄,“我們之前不是談過?他好孤僻,我對他其實沒什麽了解。”
“到底怎麽了?”她神神秘秘地問。
“嗯……”易憐真猶豫了一下,“其實他孤僻是有原因的,并不是他故意想這樣,之前他都不和我說話,我教了他好久才教好。”
“所以我上次才叫你打牌,其實是想讓他多和別人接觸一下,只跟我一個人在一起也不好……”
他還沒說完,仇靈萱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來是這樣,”她一拍易憐真的肩膀,“你不早說!”
易憐真:“你有什麽主意?”
“這多簡單啊,以後我有空的話,叫上你們去玩,”仇靈萱用筷子點了點小羊排,“就當是這頓飯欠你的。”
易憐真露出個笑容:“謝謝!”
“你可是我幹弟弟,幫你忙不是理所當然?”仇靈萱正說着,徐白沙突然端着碗起身。
“我先走了,”他說,“還要去練功。”
“這麽快?”易憐真詫異道。
日程表裏給徐白沙留的午飯時間有半個小時,他吃了三碗面,也只過去了十分鐘左右。
徐白沙點頭道:“師兄留給我的時間寬裕,但我想多練一會兒。”
沒想到那日程表在徐白沙看來居然還不夠嚴。
這樣的苗子,放到後世的高中,認真起來那絕對是清北之材啊。
就連仇靈萱也忍不住感嘆:“我還以為我最近夠忙了,沒想到連徐大哥的一半都比不上。”
易憐真好奇道:“你最近在忙什麽?”
“這不是陳大師來了嘛?”仇靈萱給他一項項點着,“我原本是一個班的劍法副教習,但館長讓我幫襯着陳大師,也當他那個班的副教習。”
“他那個班是個足有二十多人的大班,我需要同時教那些學生劍法,一下子忙了好多。”
這個世界的武者都不藏私,只要有機會,就會互相指點與學習。
仇靈萱教太極拳班級的學生劍法,竟也能說得通。
“還有你給我的那些錢,”仇靈萱眨着她的大眼睛,說起易憐真提前預支給她的十分之一報酬,“十兩黃金呢!”
“我先給家裏換了個大房子,”她笑了笑,“然後添置了些家具,以後應該要收拾好一段時間的東西,還打算幫助一些貧窮的學生……”
“對了,”她把劍解下來放到桌子上,“你看我新換的劍!”
她原本背的是一把棕紅色的長劍,現在則換了一把寶藍色的,劍刃雪亮,劍身上有漂亮的花紋。
“你居然還換了劍?”易憐真用手摸摸劍刃,“我以為劍要用一輩子呢。”
仇靈萱怕他傷了,急忙把劍移開:“怎麽可能?我之前的劍刃好多地方都崩口了,但我一直舍不得換。”
“學武其實是很貴的,”她說,“尤其是像我們這樣用武器的,武器貴,保養也貴。”
原來還有這些門道。
易憐真點了點頭,準備先說聲告辭,回任無道那裏。
這麽久了,他也該等急了。
仇靈萱這時卻開了口。
“你不懂這些嗎?”她奇怪道,“我之前看你有一把劍,還以為你也是用劍的……”
她眼睛掃過易憐真的腰間,那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你是說我之前帶的那把黑色寶劍嗎?”易憐真支吾了一下,“那個……我沒帶出來。”
驚魂劍在這裏派不上什麽用場——只說拔劍時的聲勢,他就不敢把它帶出來。
“其實我不會劍法,”他心虛地小聲道,“那把劍就是裝樣子的。”
仇靈萱長長地噢了一聲,大聲道:“我教你啊!”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你忘了我是幹什麽的了?”仇靈萱挑眉。
易憐真笑起來:“劍法副教習?”
“那可不,”仇靈萱有點小得意,“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最近我課有點滿,再過幾天,我單獨也給你開個小竈,不過能學多少要看你的悟性。”
“我看你其實不是很适合練武,細胳膊細腿的,也不是說身子弱,就是沒怎麽鍛煉過……”
為了能用上驚魂劍,易憐真聽得認真。到了後來,兩個人已經開始規劃起教學的時間和地點,順帶憧憬成為劍術大師的未來。
任無道一個人在最角落的桌子邊坐着。
為了不引人注意,他把自己的氣場壓到最低,除了從他身邊路過的人,再沒有誰會發現這裏還有一個人。
有了易憐真,他其實并不太在意別人是如何看待他的。
只不過因為那是易憐真的想法,所以他願意去嘗試,願意聽從他的話,去和不同的人多接觸。
但易憐真總該回來了。
任無道沉着臉色,看着遠處易憐真和仇靈萱越聊越歡。
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是很高興,甚至越看越不舒服。
他也會劍法,易憐真如果想學,可以直接問他,完全不需要找仇靈萱。
不露鋒雖然是把木劍,但他絕不會比那個姑娘差。
他打消了原來的念頭。
和誰多接觸都可以,但仇靈萱還是算了。
最好能将這件事放到下個世界再說。
等易憐真回來……任無道垂着眼睛思考。
他還是希望易憐真能多陪陪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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