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我有高人助我行(二十二)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就連芍兒也只是在後面抽了下鼻子,一點兒其他聲音都沒發出來。
任無道嘴唇深深抿起,站起身後,他沒有多說什麽,一把抓起易憐真,向更前面飛去。
任無道飛行的速度太快,易憐真一手還要扯着芍兒,分不出太多心思去看周圍的景象,只能盡量注意着下方。
叢叢林木飛快地從眼前掠過,在褐色又粗糙的樹皮與樹根之間,有一兩個與之前相似的鬼眼混着鮮血落在那裏,卻又轉瞬即逝,看不真切。
走廊七拐又八彎,好一會兒後任無道才停下。
這是一個房間內的茂密叢林,易憐真輕輕皺了下眉,林越居然跑了這麽遠。
而且,這裏好安靜。
一路上過來,幾個人看到了不少鬼眼,都被任無道用幻火燒得幹淨。
可直到現在,除了一兩只漫無目标游蕩的鬼眼外,再沒有新的鬼眼飛過來。
“任哥哥,”芍兒睜大眼睛向周圍看了看,終于輕聲問站在最前面的任無道,“林越呢?”
任無道轉頭望了她一眼,表情有一些僵硬的奇怪。
這裏的黑暗已經被幻火焚盡,淡藍色的火光下萬物明亮,他的神識可以非常輕易地探查四周。
所以他很快帶着兩個人向前走,繞過一棵足有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樹,然後停了下來。
接着他向右後方稍微退了一點兒,調整了一下身體的角度,才俯身向下看去。
任無道這一動,與樹幹合起來把易憐真的視線堵了大半,他踮起腳尖,越過任無道的肩頭,才勉強看到了下面的景象。
大樹底部有一個樹洞,剛好夠林越藏身,少年正蜷在樹洞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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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憐真移開目光,松了一口氣。
能找到人就行,他幾乎已經能預想到林越咋咋呼呼地怪他們沒考慮周到的樣子了。
任無道還是沒有說話。
林越也沒有說話。
易憐真的心好像被刺了一下,突然有些難受起來。
任無道把他的目光堵得嚴實,可他終究不能一直這麽站着,也不能攔住跑過去的芍兒。
芍兒很快哭了起來。
任無道矮下身子,輕輕将林越身邊一只被剜出來的鬼眼撥開。
少年将身子蜷在樹洞裏,眉頭皺着,似乎對什麽東西不太滿意。
可他的肩膀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跡。那些血不知道從哪兒流出來,洇透了肩頭的衣服,又滴滴答答地順着衣服最下面的褶皺流下來。
易憐真的腦子裏瞬間嗡了一聲,他向後退着踉跄了一下,手扶上樹幹才勉強站穩。
任無道的動作停在哪裏,過了很久,他才在芍兒的哭聲中低低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易憐真看着眼前模糊的景象,茫然又不解,“為什麽……”
怎麽會這樣呢?
既然鬼眼可以剜出來……林越那麽聰明,不但有那麽多老爺爺幫忙,更是這個世界的主角。
這個世界的主角也會……會出事情嗎?
即使如此,易憐真依舊抱着一絲希望,他擦了擦不知何時流下的眼淚,對任無道說:“你看看還能不能……”
任無道搖搖頭:“他脊骨斷了。”
他的神識比任何東西都可信,甚至沒有必要去探少年的鼻息,在來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這些。
真正傷害林越的并不是他身邊的那只鬼眼。
少年足夠聰明機靈,在被鬼眼鑽進去的下一個瞬間就把它剜了出來。
鬼眼在他大腿上留下的傷口也很小,甚至不會影響他繼續跑跑跳跳。
可還有一只鬼眼在他的背後。
直到現在,少年的手裏都緊緊握着一把輕巧的小刀,但他的手夠不着那個地方。
鬼眼最終還是爆開了。
它們本就是張懷民用來處決別人的工具,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存在。
從人體內最柔軟的地方下手,還沒有成年的林越沒有絲毫抵抗之力。
芍兒在哭着,她今天哭得太多,已經有些哭不動了,連聲音都是啞的。
易憐真沒出聲,他就是有那麽一點難受,心裏堵得慌,擦眼淚擦得袖子濕了一大片。
他看着任無道,張了張嘴,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任無道面無表情,只是微微擡頭,目光深不見底,遙遙地望向張懷民所在的地方。
吸收了九位大能殘魂的力量,張懷民比剛才更強了些。
但是無關緊要。
“我們,”半晌,易憐真長長呼出一口氣,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們接下來……”
他沒有說完。
遠處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
從遠方的黑夜中,走來了一個年輕人。
他腳步閑散,綁在身後柔順馬尾輕輕甩着。
在黑暗裏時,他散發着淡淡的光輝,走到幻火的明亮中後,整個人愈加耀眼清晰,仿若世界的中點。
時夜心帶着他的優雅笑容,頗有風度地走近,向任無道輕輕鞠了一躬。
“好久不見,前輩。”愉悅的語氣掩飾不住他的興奮,時夜心明銳的眼中神采飛揚,“我原本還擔心自己慢了,畢竟處理那三位掌門花了不少時間。”
“但現在看來,倒是剛剛好。”
任無道将目光移到他身上,卻沒什麽興趣,甚至懶得開口。
時夜心的笑容淡了淡。
接着,他好像是才聽到芍兒的哭聲,看着林越輕輕啊了一聲。
他把笑容收起來,只在嘴角留下一絲淺淺的弧度。
他并不在乎死去的少年,但對于任無道,他不得不報以尊敬。
畢竟他還欠着任無道兩個條件。
時夜心從不是不守信的人。
任無道把林越從樹洞裏抱出來,少年剛死去不久,身子還是柔軟的。
如果忽略那些血跡,他就像是在睡着了,又在夢裏有些不滿。
任無道把他輕輕放在了易憐真旁邊。
“等着我回來。”他對易憐真說。
易憐真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接着任無道大步離開,與時夜心錯身而過。
時夜心不滿地眯起眼睛。
他現在的實力不比任無道差,之前一個月更是扛住了張懷民帶來的恐怖壓力,如今該是還手的時候。
可任無道說:“對上張懷民的時候,你不要動手。”
“什麽?”時夜心有些驚詫。
“第二個條件,”任無道停下來,背對着他,幹脆道,“你不要出手,把張懷民交給我一個人。”
時夜心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沒有把抵觸露出分毫,只是露出一個微笑,好奇地問:“那個少年是你什麽人?”
任無道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是我的學生。”
離開之前他這麽說。
時夜心最後還是去了。
雖然他信守承諾,不會動手,但他依舊想見識一下那場打鬥的過程。
固守在世界夾縫中、統治了這個世界整整兩千年的神明在那天頭一次遇到了敵手。
來自異世界的修士冷漠沉靜,幾乎能化解他的每一次攻擊,又以勢如破竹的姿态将他壓制,一步一步地逼至絕路。
當張懷民倒在任無道腳下的時候,時間只過了小半個時辰。
殘破的大殿裏,血流彙成小溪。
沒有被燒幹淨的鬼眼散落了一地,任無道便踩着這些眼睛、踩着張懷民離開。
《法書》被他揉成廢紙,抛在身後。
幻火将它們化成紛紛揚揚的灰燼,灰燼上又升起幻火。落到地面上時,一團團冰冷的火焰頃刻間蔓延成無比盛大的恐怖海洋,将宮殿中的所有吞噬殆盡。
林越被他們埋在了一座小山丘下。
按照道理,這個年紀死去依舊算是早夭,不能進祖墳也沒有什麽儀式。
易憐真不管這些,他堅持着要給林越立一個碑,可思來想去,卻不知道該如何下筆。
他記得林越日後會做出來的事情和成就,也知道劇情裏他多麽逸群絕倫、英姿飒爽。
能寫的有很多很多,卻又好像什麽都沒有。
他認識的林越不過是一個連築基都沒有的少年而已。
張懷民是任無道殺的,林越除了聽老爺爺的話幫忙打開了陣法,什麽都沒有做。
未來等着林越的奇遇和機緣,他也一個都沒有發現。
能寫些什麽呢?
易憐真遲遲不能落筆,久久沉默不言。
任無道陪在他旁邊,半晌開口道:“先把他的名字寫上吧。”
易憐真便點了點頭,看着任無道徒手在碑上刻上林越的名字。
“還有生辰。”任無道說。
這個易憐真不知道,反倒是芍兒聽了,報出來一串他聽不懂的天幹地支。
任無道便也寫上,接着再寫上忌辰。
還剩下很大一片空白,幾個人誰也說不出話來。
“他是玄陽觀大長老的徒弟。”芍兒努力想想,補充了一句。
“大長老都被時夜心宰了。”易憐真怏然。
這一點比起未來的林越,根本不足挂齒,連“成就”都算不上。
“算了,”他最終對芍兒說,“你先回去睡覺,我和你任哥哥再想一想。”
芍兒很聽話,乖乖地回了房間,留易憐真繼續看着空白的墓碑沉思。
他怎麽想都覺得不合适,又完全睡不着,最後只能趴在桌子上,麻木又茫然地睜着眼睛發呆。
任無道看得心疼,從後面靠過來,用手臂半環住他:“去睡吧。”
從那天以來,易憐真就總是沉郁着,連芍兒恢複得都比他快些。
易憐真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麽:“我睡不着。”
“你已經好幾天沒有睡過了。”任無道說。
易憐真沒有看他,語氣略略發硬:“我不睡也能行。”
任無道輕輕嘆了口氣,拿他沒辦法,只能陪易憐真一起熬着。
易憐真知道任無道在擔憂他,卻沒什麽多餘的心神去處理這件事。
他在無盡的頹喪中不可自拔。
林越的死,都是他的錯。
他從未想到過自己會是帶來災難的那個人。
可如果他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一切都不會發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事回家晚,失敗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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