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 傾世之戰(五)
距離上次的戰役才過去十幾天,敘晚盟的人便再次進攻懷陽城。
在漆黑的天幕之下,修士法術的光芒與燃燒的火光混雜在一起,猶如詭異變幻的妖獸與鬼臉。
又有比人還大的怪鳥,發出凄厲刺耳的尖鳴,撲扇着翅膀上下飛動。
見過很多次任無道施展招式,這樣的場面已經不會讓易憐真太過驚駭,他匆匆掃了遠方幾眼,就收回目光,轉頭看向旁邊的街道。
從戰鬥的第一聲異響傳來的那一刻,原來寂靜無聲、空蕩無人的街道突然有了動靜。
尚且完好的宅院、破舊的民居、沒有開門的商鋪……每一處都有人從其中跑出來。他們大部□□形瘦削,衣着黯淡,呼喚着親人朋友,或一人、或拖家帶口地向遠離戰場的方向跑去。
易憐真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現的人群,一時竟沒反應過來:“他們這是?”
“逃難。”任無道說。
易憐真看着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睛,這才又去看不遠處的人群。
他和任無道站在一處斷牆旁邊,又頂着一層波動的透明障眼法,能夠完美地隐蔽身形。
無論是遠方戰鬥的修士,還是匆匆跑過的凡人,都不會發現他們。
可他們能事不關己地在這裏看熱鬧,懷陽城裏的普通凡人卻不行。
可能是習慣了,這些凡人們逃跑的速度相當熟練,短短時間內便收拾好了行囊,帶着不多的家當匆匆離去,父親背着年幼的兒子,長姐帶着弟弟妹妹,老人互相攙扶,一時間城中竟是難得的喧嚣熱鬧。
而遠處的東西,易憐真并看不真切,只能隐約分出正猛烈進攻的敘晚盟和頑強抵抗的初陽道,看到那些絢麗如煙花的各種術法。
按百裏昭之前的話,這一戰初陽道的勝算并不大。但不知為何,他突然期望初陽道能多堅持一會兒,起碼讓這些凡人能跑到安全的地方。
任無道目力比他好,一直在盯着遠方的情況,不多時便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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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陽道要敗了。”他說。
幾乎在他說話的同時,遠方猛然閃過刺目的紅光,一把虛幻的長劍劃過空氣,劍嘯聲帶着烈火向前席卷而來。
初陽道的修士抵禦不住,紛紛往城內敗退。
敘晚盟分毫不讓,很快也逼進城裏,每一招每一式都兇狠至極,突破初陽道修士的防禦,狠狠劈向下方的城市。
土地如同豆腐一般被切出深深的口子,建築撕裂,瓦片與灰塵混着血跡揚起,慘叫與哀嚎聲不絕于耳。
易憐真不自覺地抖了一下,向後退了幾步,靠在斷牆上。
打鬥的修士們越來越近,他已經能看清他們的穿着和長相。
百裏昭和同伴們共同維持着一個防禦大陣,陣法中有各色光環化解着對面的攻擊。
可即使如此,他們也被逼得不斷後退,不過幾分鐘就隕落了一小半,幾乎維持不住原來的陣法。
盡管看起來只是個文弱的書生,但百裏昭是頂在最前面的那一個,他出手淩厲,又時時護着同伴,手裏的長劍早已浸滿了鮮血。
可他的臉色也同樣蒼白,硬抗了幾次敘晚盟的攻擊後,竟被擊飛了出去。
而在下一刻,他又重新站起來,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作為城主将其他修士護在後面。
“百裏昭的傷勢發作了,”任無道冷靜地評價道,“他最多只能再撐三個回合。”
易憐真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不知是哪一邊修士的攻擊使然,零星的火焰落在了地面上,很快有灰黑色的煙霧從城中升起,房梁在火焰的噼啪聲中折斷。
周圍還有小孩子在哭,她跟丢了父母,孤身一人站在街道中央,手裏還抓着一個泥土做成的小人偶。
此時敘晚盟的人也發現了百裏昭的外強中幹,紛紛念咒,掏出寶物,聯合起來意圖發動致命的一擊。
即使離得很遠,依舊有狂風吹過易憐真的臉頰,将他的頭發吹亂。
伴随着狂風而來的是沙石與火焰,橙色的風暴溫度極高,無情地吞噬着觸及的萬物。
百裏昭竟一步未退。
他橫着寶劍,擋在了初陽道其他人的身前。
在這一個瞬間,連易憐真也看出了百裏昭想要做什麽。
他要祭出自己,用生命和血肉之軀為同伴們再争取一些時間。
可……又有什麽用呢?
懷陽城已破,他剩下的同伴不足五人,這場戰役雖然還未結束,但他們已經輸了。
從中期開始,《傾世之戰》就不再需要主角,再沒有提過主角如何,也沒有人知道主角的結局。
現在看來,書裏的百裏昭可能在這個時候,便無人知曉地早早死在了懷陽城。
街道中心的小孩子還在哭,她最多只有三歲,還是什麽都不懂的年紀。
可路上的那些人已經不再逃跑了。
伴随着敘晚盟修士的進攻,橙黃色的風暴帶來的是無邊的火雨,大團大團的火焰從天而降,整座懷陽城都無法幸免。
有了百裏昭獻祭,也許初陽道的修士們還能保住性命,但留在懷陽城的凡人們注定難逃一劫。
天上的火焰越來越近,整座城市就像在夏天一般炎熱。
路上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有人一起哭了起來,其他的人則茫然又麻木地看着天空。
易憐真轉向任無道,動了動嘴唇。
他眼睛裏泛出一些潮氣,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麽:“我們……”
任無道露出個很淺的安慰的笑容:“不會有事的。”
下一秒,冰涼的幻火突然出現,從地面上竄出來,跳到空中吞噬着燃燒的火球與肆虐的沙暴。
赤紅色的火焰變成淡藍,帶着耀眼的光芒,順着不露鋒的引導向上向遠,一直沖進高高的天幕,幾乎剎那間便化解了這場危機。
易憐真離開了障眼法,跑過去把小女孩抱起來。
他從沒抱過孩子,動作一點兒都不熟練,只能勉強地将她移到了個稍微安全的地方。
任無道也走了出去。
敘晚盟的大招此時還未生效,他的舉動太過顯眼,又相當于幫了初陽道一把,障眼法再沒有用了。
只要出過手,這張戰役他便再不能置身事外。
百裏昭也因此活了下來。
他傷得很重,即使有各種丹藥和醫術治療,也至少要在床上躺半個月才有下來的希望。
“二位的恩情,在下沒齒難忘,”他躺着沒有辦法向任無道行禮,只能口頭表達謝意,“前輩日後若有需要,我與城中修士必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不用,”任無道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淡淡道,“我只是不願意看到無辜的凡人受難,并不是想幫初陽道。”
“城裏的凡人,”百裏昭苦笑起來,“我們何嘗不知道打起來凡人的生活會多麽艱苦,只是我們自身尚且自顧不暇,哪裏還有精力去顧及他們……”
任無道不置可否,對于修士們來說,凡人的确如同草芥,他們的安危是最後才需要考慮到的事情。
他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旁邊的易憐真,青年手裏拉着一個很小的女孩,女孩眼神迷惘,還沒從之前發生的事情中回過神來。
易憐真對百裏昭說:“這個女孩……”
“我會找人安頓下去的,”百裏昭立刻回應道,他向旁邊喊了一聲,“徐文?”
徐文是城中修士中受傷最輕的一個,走過來禮貌地對易憐真颔首致意。
他是中年男子一般的樣貌,抱孩子也相當熟練,把小女孩接走後,女孩很快在他的懷裏睡着了。
易憐真松了一口氣。
百裏昭思量了一番後也再次開口。
“不知道前輩日後有何打算,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妨留在懷陽城。”他盡力對二人笑了笑,“我也有些自知之明,不會再請求煩勞前輩些什麽,前輩只需要安心在懷陽城住着便是了。”
“那之後呢?”易憐真沒有忍住,插嘴問了一句。
懷陽城的修士們今次死傷慘重,百裏昭的傷也難以養好。沒有了任無道的幫忙,懷陽城的修士們不可能扛得住敘晚盟。
“而有了今次前輩的震懾,敘晚盟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次進攻。”百裏昭搖了搖頭,反倒不太擔憂,“我之前已經給師門大能遞去了消息,不日就會有援軍過來。”
他說:“初陽道的底蘊很強,有無數隐世的宗師,到時候我們不僅能保住懷陽城,還能對敘晚盟附近的城鎮發動反攻。”
易憐真:“……”
他突然想起了《傾世之戰》裏的劇情。
每當一方處于弱勢,他們就能從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拖出幾尊隐士的大能宗師,從而轉變局勢,反敗為勝。
而另一方同樣會這麽做,拖出隐士高人,讓戰力升上一個檔次。
這些不斷冒出來的高人也是《傾世之戰》能寫幾百萬字的根本原因,他們就像白送的大白菜一樣,子子孫孫無窮匮也。
而這個世界就像陷入了一個無解的死循環,在無休止的戰事中苦苦掙紮。
可他也沒有理由阻止百裏昭叫援兵。
懷陽城裏的修士都被打得這麽慘了,百裏昭作為城主,自然不能坐以待斃。
初陽道有隐藏的實力,傻子才會不用。
而援兵到來後,對面的敘晚盟也會如法炮制……易憐真終究什麽都沒說。
這個世界的每一個城鎮、每個修士都是如此行事的,只要戰争不停下來,無論他們做什麽都只是枉然。
任無道則向百裏昭要了一處尚且完好的院子,說要在懷陽城住一段時間。
與百裏昭告別後,路上易憐真問他:“之前都沒提過,你怎麽突然決定要在這裏住下了?”
任無道知道易憐真還沒太從之前的情緒中緩過來,捉了他的一只手慢慢摩挲,過了一會兒才輕皺着眉道:“我只是突然意識到,世上不會有沒有解法的難題。”
易憐真疑惑地嗯了一聲,沒聽懂這和住在懷陽城有什麽關系。
“你對這個世界的結局有什麽想法了嗎?”他問道,“故事的盡頭該是什麽?”
任無道果斷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易憐真不解地看着他:“那你……”
“我們都不知道答案,”任無道頓了頓,“所以不如直接去問出題的人。”
出題的人……易憐真的呼吸窒了一瞬,下意識抓緊任無道的手,手心冒出一點細汗:“你是說……”
他們的确不是主動要到故事的結局,而是有人提了要求,一步步引着他們過來的。
任無道心裏抵觸這些,過了一會兒才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目光同樣凝重而擔憂。
“那個金色眼睛,”他低沉着聲音,“你說……我們能把他叫出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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