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旱冰

潮生和溫瀾沒有在外面站太久。

下午還有考試,回班之後,溫瀾給潮生補習數學,而潮生給溫瀾補習英語,這是他們許多年的默契。

江潮生彼時的同桌叫張玉潔,一個短發女生,她在一旁聽了一會兒溫瀾給潮生講題,等溫瀾走了,神秘兮兮問潮生:“我記得她給你講的題,你昨天才給我講過。”

“有嗎?”潮生并不記得。

“你自己會不會那道題你自己不清楚嗎?”張玉潔問。

“哦,那可能不紮實,溫瀾給我講完之後好多了。”

“……”

江潮生不怎麽喜歡他這個同桌。

明明大家都是十五六歲的人了,她卻總給他一種她還在上小學的感覺,問題又多又愛哭,還喜歡在背後說人壞話,喜歡給老師告狀。

她還經常會讓潮生給她講一些很簡單的題,講就講了,偏偏還沒眼色,經常等溫瀾過來問問題的時候,她才會捏着嗓子說“江潮生我有道題不會”,潮生打眼一看,那道題已經給她講過兩遍。

他通常不予理會,每次講題都會給溫瀾先講,還找老師調過位置,把張玉潔氣哭好幾次,鬧了兩次,座位就沒換成。

江潮生這個人本就不熱情,家裏突逢變故,遭受親戚打壓,扛起養家的責任之後,他底色更冷,女生們常在私底下說他高冷,面癱,不近人情。

張玉潔罵他最兇。

這事兒是黎晚告訴他的,但他無所謂,對張玉潔還是愛答不理。

第一次考試的成績很快就出來了。

溫瀾和潮生考得都還不錯,潮生班裏第六,這個成績已經很難得,畢竟他還要打工。而溫瀾考得更好,班裏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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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黎晚就沒那麽幸運了,班裏除了體育生就她考得最差勁。

但她并不在乎,晚自習照樣津津有味看小說。

周末這天,溫瀾和黎晚一起去看電影,回程之後,她倆一起去串串店找江潮生。

江潮生這邊的工作結束之後,下午還要去發傳單。

溫瀾和黎晚也夠意思,陪他一起發。

只是黎晚想去滑旱冰,為了把活趕緊幹完,她一個電話把李微印叫來幫忙。

李微印其實很聽黎晚的話。

盡管他偶爾會和黎晚互怼,愛給黎晚起外號,但潮生聽得出來,那是李微印在故意逗黎晚,就像小男孩揪小女孩的辮子,實際上是想讓小女孩跑來追自己一樣。

發完傳單才四點鐘,潮生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滑旱冰。

這可把黎晚高興壞了,她一路上都在說自己之前去北京,在什剎海溜野冰的經歷,南方的冬天氣溫最低也是零上,是不可能溜野冰的,所以大家都安靜下來聽黎晚一個人說。

李微印偶爾接話,問黎晚:“是不是阿姨去北京演出那次?”

“對對對!”

“早知道我也去的。”

“就你那破膽,不穿冰鞋你都不敢站冰上……”

李微印又被黎晚怼。

旱冰場離發傳單的地方很近,步行五分鐘就到了。

大家拿號進場去領自己的旱冰鞋,就在大家坐一排換鞋的時候,門口進來一群人。

“唐未,你給我穿。”

這個名字讓潮生猛然擡頭。

溫瀾亦是。

唐未和他的小女友,以及其他幾個男男女女就堵在門口。

聽見那女生的要求,同行的男生看不下去了:“李亞男你沒手啊?”

“沒有。”女生說得理直氣壯。

“也就唐未願意慣着你。”

唐未放蕩笑笑:“我老婆我樂意寵着,不服單挑。”

“……”

那邊的人在胡侃,這邊黎晚把腳一伸:“李微印,系鞋帶。”

李微印根本沒領會黎晚的意思,随口說:“系鞋帶?你怎麽那麽大臉呢,你怎麽不給我系呢?”

黎晚一愣。

只見那群人有人盯着她,其實他們不一定是聽見這邊的對話了,只是單純覺得她漂亮而已,可在黎晚眼裏,他們都在看她的笑話。

于是她快速系好鞋帶,伸手往李微印大腿那一掐,當李微印“嗷”地尖叫出聲時,她心滿意足的飛速滑出門。

李微印疼得龇牙咧嘴,在原地揉了半天的腿,沒一會兒,他站起來嚷嚷着:“這個死黎晚,男人婆,你們看我一會兒怎麽虐她。”

溫瀾搖搖頭,被潮生扶着站起來,一起往門口滑。

路過門口的長椅,那個叫唐未的少年正蹲在地上安安靜靜給女朋友系鞋帶。

潮生這次仔細看了看那個叫李亞男的姑娘。

女生長得很靈氣,齊劉海大眼睛,像個SD娃娃。

但是沒溫瀾好看。

也沒黎晚精致。

潮生想。

溫瀾也看了一眼他們,不動聲色的,像是随意瞥了一眼而已,可是潮生感覺到溫瀾攥着他的那只手手勁兒大了很多。

這個旱冰場是室內露天都有場地的,從換鞋室出去,就來到場館裏面。

黎晚等的不耐煩了,遠遠滑過來問他們:“你們怎麽回事,磨磨蹭蹭的。”

溫瀾說:“我不擅長玩這個,滑得慢。”

黎晚就問:“要不我教你吧。”

溫瀾說:“沒事,我和潮生一起滑就行。”

黎晚看了眼潮生,又看了眼溫瀾,說:“那好吧,你倆先玩,我去虐李微印。”

說着話黎晚就像風一樣滑走了。

潮生則牽着溫瀾慢慢悠悠滑到護欄旁。

溫瀾旱冰滑得的确一般,只能保證慢慢滑的時候不摔,潮生牽着她,能感受到她很需要自己的保護。

很快唐未那幫人就出來了。

唐未牽着他女朋友,像表演似的從外圍繞場一周,才緩緩滑進場地。

随後兩個人像表演雙人滑似的,唐未先是把李亞男往外一甩,讓李亞男滑出自己的懷抱,很快又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回來,任由她轉了兩圈後又撲進自己懷裏。

李亞男滑得很舒展,興致上來了,會秀一秀轉圈的能力,但每次轉了幾圈之後總要暈頭轉向倒進唐未懷裏。

唐未也愛炫技,滑着滑着離李亞男遠了,便一轉身單膝跪地滑向李亞男。

現場的人沒有不被他們吸引的。

連潮生都覺得很美好。

沒有煩惱的年紀,正值青春的男女,毫無保留的去愛,赤誠而坦蕩。

可是黎晚不這麽想。

她從遠處滑過來,罵:“他媽的,老娘就沒見過這麽愛搶風頭的人!”

李微印就說:“要是王緒在就好了,他能扛着你滑。”

黎晚懊惱的拍了拍腿:“所以我不該叫你出來,該叫緒哥的。”

溫瀾聽他們這麽說,就溫和笑笑,扭臉對潮生說:“我自己滑會兒。”

潮生想說“我帶你吧”,默了默又按捺住了,說:“那你慢點。”

溫瀾自己玩去了,黎晚就問:“江潮生,你滑的好嗎?”

潮生說:“還行。”

黎晚洞悉一切:“你說還行的話,那就是很好喽。”她笑嘻嘻拉住潮生胳膊,“江哥,今兒咱也出出風頭吧。”

潮生:“……”

李微印不服:“那我呢?”

“你?”

“我怎麽了我?”

“你誰啊你,我認識你是誰啊。”黎晚“嘁”了一聲,“你自己随便玩去吧。”

黎晚拉住潮生的胳膊滑走了。

任由李微印在原地憋得臉通紅,一句話沒說出來。

潮生看了眼不遠處的溫瀾,她扶着圍欄滑,還算惬意。

轉過臉,他又問黎晚:“你想怎麽滑?”

黎晚問:“你能把我扛起來嗎?”

“……”潮生用沉默代替一切。

黎晚笑笑:“那咱就藝術點呗。”

“怎麽藝術?”

“翩跹起舞會嗎?”他們緩緩滑着,“就像是音樂盒裏的兩個小人一樣。”

潮生想了想,能想象到黎晚說的畫面,但是……

“滑旱冰和滑冰之間有本質區別好嗎?”

“我管它呢。”黎晚就是想吸引眼球而已,她一向坦蕩,無論是愛是恨,是野心還是欲望,她都不屑隐藏,“反正咱倆這顏值不比他們差吧。”

潮生只覺得腦門上飛過一串省略號。

不過他沒拒絕黎晚。

內心深處隐隐的念頭是,他也想搶了唐未的風頭。

潮生牽着黎晚,像跳舞一樣,滑到場館中央。

潮生穿白衛衣,恰好黎晚這天也穿白色的雪紡上衣,白色是最飄逸的顏色,随着輪滑的動作,四處生風,衣袂飄飄。

唐未和李亞男滑到外場去了,黎晚也牽着潮生的手滑到場館外。

輪子踩在腳底下像不存在似的,起飛的感覺讓潮生想起夏日游完泳,和溫瀾在海岸線上追逐時的場景,那時海風很閑,落日很輝煌,僅僅是奔走在風中,仿佛就得到了自由。

唐未那邊的動靜很大,他又拖着李亞男完成了一些危險但是很酷的動作。

而潮生只是很淡定的牽着黎晚正常在滑動。

黎晚偶爾會轉幾個圈,故意笑得很明媚,明媚的像在表演,而潮生笑不出來,冰山一樣,看着黎晚面無表情。

他們不知道,一靜一鬧,是多麽的吸引眼球。

溫瀾也從場館裏面滑出來了,潮生看到她被李微印保護着,想了想,對黎晚說:“等會再滑吧。”

恰好,黎晚想學李亞男那樣轉個圈,動作剛做,潮生卻身形一晃要下場。輪滑速度多快,潮生僅僅是往外邁了一步,就幾乎滑出兩米遠,黎晚沒反應過來,圈轉了一半想站直,差點摔倒。

潮生下意識抓住她,卻不注意把她夾頭發的鯊魚夾抓掉了。

黎晚往後打了個滑,還好眼疾手快攥住了旁邊的圍欄,半紮馬步抱着欄杆,诙諧至極。

平複了幾秒,她邊罵“江潮生你有病啊”邊回頭。

剎那間,長發如瀑,傾數散開。

後來潮生無數次回憶起那一刻,都會想起上世紀香港電影裏的某一幀鏡頭,極致張揚。

然而黎晚對她這一刻的美一無所知,竟還微鎖眉頭,口中念念有詞罵着潮生,從遠處滑過來,她的長發就這樣飄蕩在風中,就像一面引“無數英雄競折腰”的軍旗。

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在場的沒有英雄,可多的是男人,成年的、未成年的,但凡是個男的,都被黎晚吸引過去。

潮生想,她也算是因禍得福,出了一次風頭了。

而沾了她的光,潮生也收獲了不少目光。

只因這個備受矚目的女神,誰也不看,直直往他這邊滑過來。

“好啊你江潮生,說不玩就不玩了?”

潮生笑笑,對她說:“抱歉喽。”

但實在沒什麽抱歉的意味在裏面。

江潮生這人最壞了,他和同年齡段的壞小子們不同,別的男生愛逗女生玩,偶爾說幾個黃段子,撩騷那麽幾句,他從不這樣。

他表面比誰都正人君子,實際上切開是黑的,蔫兒壞一個人,還叫人挑不出錯。

當然,這個評價黎晚很久以後才告訴他。

這邊他們還沒說幾句話,就聽到身後有動靜。

轉臉一看,溫瀾差點摔了。

潮生心一揪。

他看到,唐未就在溫瀾左手邊。

他看得很真切,唐未是第一個發現溫瀾摔倒的,于是往右一滑,順勢把溫瀾往上一架,抱了起來。

溫瀾吓得不輕,任由唐未攬着她轉了兩個圈,才穩住站在原地。

剛才黎晚暢想的“音樂盒裏的兩個小人”的場景,此刻就發生在溫瀾和唐未身上。

頓了一秒,潮生和黎晚都滑到了溫瀾的身邊。

潮生攥住溫瀾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唐未的手順勢松開,自如的問溫瀾:“你沒事吧。”

他的小女友李亞男也滑了過來,問:“怎麽了?”

唐未說:“她摔了一下我給扶起來了。”

李亞男看了看溫瀾,“哦”了一聲,藏着別扭,也沒客套的問一句“沒事吧”,就轉身滑走了。

看樣子是吃醋了。

唐未撓撓頭:“那我先走了。”

溫瀾小聲說:“謝謝啊。”

唐未沒聽到一樣,在她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就已經滑走去找他的小女友去了。

溫瀾沒有心情再繼續玩了。

不知道是不是摔疼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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