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夢醒
黎晚開着車, 潮生坐在副駕駛,兩個人半路都沒說話。
車走到一半的時候,潮生喊停, 到藥店買了酒精, 又去玩具店買了一只棉花公仔回來。
等他再回到車上的時候,發現黎晚打開了車載音響, 連藍牙正在放歌。
一五年的夏天BIGBANG發表了一張《MADE》專輯,在中國火的一塌糊塗,熱度到一六年初還是只增不減, 黎晚放了專輯裏的一首歌,念着韓文哼RAP。
車裏換個人應該都會很尴尬。
黎晚在這邊耍嘴炮唱歌,潮生冰山一樣坐在一邊,笑也不笑, 鬧也不鬧, 抱着比手掌大一點的布娃娃,像在打坐。
很快切到專輯裏一首比較慢的歌。
黎晚看了潮生懷裏的娃娃一眼:“你要把小蜜蜂殺了掏棉花?”
潮生被黎晚這句話裏的某個字眼搞得迷瞪了一秒, 才說:“把它脖子擰斷掏。”
黎晚皺眉:“你好狠的心。”
“你要是喜歡,我把棉花掏出來, 你回家再塞點布條什麽的。”潮生說。
“……”黎晚嘴巴動了動, 沒再說什麽。
聽着音樂, 很快就到了海邊。
為了方便停車,黎晚沒有去沙灘,而是來到堤岸。
今天風很大, 到了晚間尤甚,洶湧的波濤被風卷着, 拍打着長長的石堤, 一條路上到處有帶着水泡的浪頭, 飛濺着落在人行道上。
為了避免衣裳沾濕,他們下了車,但離海岸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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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晚抱着她的孔明燈坐在車前蓋上。
潮生則在她面前站着,拿鑰匙上的水果刀割開小蜜蜂布娃娃的喉嚨,取出一大塊棉花出來.
黎晚不忍看這一幕,偏頭不看他。
他把棉花取出來,讓她幫忙拿一下娃娃,她從車上跳下來,還是偏着臉不看那邊,伸手胡亂抓,結果一個不巧,指尖撞到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刀刃上。
她“嘶”了一聲,倒抽一口氣回神,只見食指破了一點皮,鮮血流了出來。
她大驚小怪:“我靠,有紙嗎!快給我紙!”
潮生也吓了一跳,但見她流血還沒指甲蓋大,忙勸她“別急”,就手就把一撮棉花給她摁在指尖上了。
黎晚眉頭緊皺:“你不知道,我是熊貓血,一滴血比你十滴血都珍貴!”
潮生就說:“這麽嬌貴,那你還要不要我給你吹吹?”
黎晚一怔,再看潮生一本正經的臉上流露出幾分促狹,就知道他在揶揄她。
她擺手:“你趕緊給我弄燈!”
潮生無奈又無語,又揪了撮棉花團在手裏,拿酒精打濕。
然後他問黎晚要燈。
黎晚從車上跳下來,把燈撐着,露出托盤。
潮生把濕棉花放在托盤上,黎晚接着掏出火機,風很大,要用手護着才能點燃,潮生就用空出來的那一只手擋住風,護住火苗。
黎晚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将火點在棉花上。
火苗先是顫顫巍巍不肯燃,可沒過兩秒,火勢猛地起來了,呼地竄老高,慢慢地孔明燈裏就被注滿了熱氣,很快就可以放飛了。
黎晚想許願,潮生把孔明燈放開,讓黎晚一個人拿在手裏。
黎晚閉上眼,虔誠的默念了什麽。
風把火影照的晃動,像水波一樣投射在她臉上,顯得她五官尤其立體,她耳朵上十五個鑽就像沉默的星星一樣,長長的眼睫毛投在臉龐上,沉靜的像電影裏的空鏡頭。
潮生看着她,不自覺想起溫瀾去年過生日的時候,屋裏關了燈,大家都沒有說話,他們一起許願。
他的願望很短,也就是高考順利,他和她高考順利。
她的願望卻很長,他許完願之後,偏臉看着她,他當時的臉龐和黎晚現在一樣沉靜,燭火映照在她臉上,歲月靜好四個字都不足以形容那一刻的安然與美好。
他光明正大的盯了她好一會兒,她才睜開眼,然後和他相視一笑,兩個人默契的一起吹滅蠟燭。
思緒扯遠了。
等他再回神,黎晚已經睜開眼睛,把孔明燈放飛。
燈火遠行。
送行的人仰着臉,在淩亂的風中,一直目送它離開。
直到遙遠的蒼穹只剩下一點火星,黎晚才說:“走吧,我送你回家。”
潮生微愣,才說:“我送你回去。”
黎晚走到駕駛室要開車門,聞言頓了頓:“大哥,我有車,我送你。”
潮生也打開車門:“對,你開車先回家,然後我從你家坐地鐵走。”
“你神經啊?”黎晚坐進車裏,看着正系安全帶的潮生說,“繞這麽一大圈幹嘛?”
潮生說:“走吧。”
黎晚半天沒擰車鑰匙,想了想問:“你擔心我?”
潮生一本正經看她:“這是你拿證之後第一次開車吧?”
“所以呢?”
“要是萬一出什麽事,我沒法給你爸媽交代,也沒法給印子交代。”
黎晚頓了頓,沒說什麽,從儲物盒裏,拿了一根中華出來,咬在嘴上,點上了火。
潮生擰眉:“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
“抽煙還用學?”黎晚嗤了一笑。
“……”
潮生沒來得及說什麽,李微印打電話過來。
“喂老公。”黎晚驅動車子。
李微印那邊頓了一下,問:“你和誰在一起呢?”
“江潮生。”黎晚說,“你想和他說話嗎?”
潮生先打招呼:“印子。”
李微印笑:“潮生,上次我給你發消息,兩天了你還沒回我,敢情和黎晚在一起玩呢?”
李微印這話說的坦蕩,沒有責怪或吃醋的意思。
但是潮生經過唐未那件事之後,難免多想,就說:“我和黎晚碰巧遇到的。”
黎晚一怔,聽出他是怕李微印誤會,就幹脆扯開話題:“緒哥呢?”
李微印說:“他下午有課。”
“……”
後面就是閑聊了。
打了一路的電話,黎晚抽了三根煙,潮生坐在副駕駛沒玩手機,一直幫黎晚盯着路。
後來到了芳汀,黎晚開車進去,潮生在門口下車,沒有往裏去。
這一年是二〇一六年。
大家都有自己的愛人,唯有他是單着的。
他往地鐵站走,回想這兩年的一切。
感覺發生了很多,但又好像什麽也發生。
可能是因為,大家的生活都有變化,而唯有他一成不變吧。
他對溫瀾的感情不再像發高燒一般強烈,卻又始終放不下,就像拖着好不了的咳。
沒有新的人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他也不願意接納新的人走進他的生命裏,像不肯吃藥一樣,所以他的咳總是好不了。
心裏裝着人的孤獨,和心裏沒有人的孤獨是完全不一樣的。
前者是城春草木深,繁鬧卻無人問津的寂寥,後者是寂寞沙洲冷,毫無生機與人煙的荒蕪。
他不喜歡孤獨的滋味,卻深愛着孤獨。
或許這就是他注定要孑然一人的原因。
潮生獨身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大三開學。
然後他在大三那年的十月份,過完十一小長假之後,真的和黎晚的舍友戀愛了。
而這時候,恰逢溫瀾和唐未的第一次複合。
溫瀾和唐未在這一年的四月分手。
戀愛談得時間長了,總會有倦怠期。
很多小說和電影不會講到這一點,大多數愛情作品,都把故事集中在戀愛之前的暧昧期,和剛戀愛時的激情期,因為那段時光是一段感情最好的時候。
可是現實生活裏,日子還得過,随着時間推移,兩個人之間越來越多的問題都暴露出來。
先是唐未大男子主義愛管着溫瀾這件事,情濃時,覺得對方是在乎,可時間長了就覺得是束縛。再是唐未小心眼愛計較,偶爾吃醋無傷大雅,可經常小題大做,就讓人厭煩了。
唐未說過改。
他那一刻是真心的。
可是當他看到溫瀾在和他吃飯的時候,還在回複學生會主席的消息時,他就會忍不住生氣。他生起氣來,總是會做一些強迫溫瀾的事情,比如用身體征服溫瀾,迫她服軟。
世界上沒有完美男孩,如果有,也只存在于小說和偶像劇裏。
溫瀾漸漸忍受不了他的控制欲。
在大二下學期剛開學後不久,因為一件小事和他争吵起來,然後提了分手。
這些事的細節潮生知道的很少。
但是他們分手這件事,他是最先知道的那幾個人之一。
四月清明節的時候,潮生照例是會回家上墳的,大一的時候溫瀾沒有回家,大二這年她回來了。
兩個孩子都回家來,大人們高興,兩家又湊到一起吃飯。
餐桌上,溫瀾興致一直不高,等吃完了飯,潮生和她到陽臺上站了一會兒,聊了聊天。
溫瀾說:“唐未不是那種會苦苦哀求女生留下的人,我态度堅決,他一開始的時候哄我,後來再沒找過我。”
那是三月初,唐未因為溫瀾那個學生會主席而和她吵架,她真的生了氣,唐未又來哄她,可她沒理他,他就不再哄了。
他們之間冷了五天沒有聯系,結果溫瀾周末和朋友去逛街的時候,看到唐未和另一個女生在街上買冰淇淋。
那女生還攬着唐未的胳膊。
她走上去質問。
唐未笑得吊兒郎當:“不是要和我分手嗎,老子和誰在一起關你屁事。”
溫瀾似乎是忘了,唐未身邊從不缺女人。
說什麽浪子回頭,浪子之所以是浪子,就在于他逍遙人間,永不回頭。
潮生問:“你們現在徹底分了?”
“分了。”溫瀾嘆了聲氣,“之前本來想把我戀愛的事情告訴我媽,但現在看來還好沒有。”
潮生看着溫瀾低垂的眼,眼眸中籠着淡淡的哀愁,想了想說:“溫瀾,別太失落。”
溫瀾靜了幾秒沒說話,很快又淡淡一笑:“破鏡能重圓嗎。”
潮生心裏被她這話刺的一疼:“你還放不下?”
溫瀾淡淡說:“他是我的初戀。”
潮生點了點頭,感覺自己忽然就失去了任何安慰她的資格。
那天夜聊之後,溫瀾和潮生的關系開始回春了。
溫瀾又恢複單身了,他們之間也就不用刻意遠離對方,所以暑假他們幾乎是黏在一起過的。
溫瀾吃胖了一點,所以每天早晨都會喊潮生去海邊跑步,沿着海岸線,看東方日出,玫瑰紅染紅大海,光芒渡給大地。
中午的時候,溫瀾會喊潮生去她家裏吃飯,這一年短視頻興起,她喜歡跟着短視頻學做菜,而潮生是她的試吃員。
晚上呢,他們會一人一瓶冰汽水,坐在陽臺搖椅上聊天,溫瀾給潮生安利她最近喜歡的新歌,潮生給溫瀾講他最近發表的小說。夜晚總是最安寧。所有的一切都是。
溫瀾從家裏離開之後,王冬梅偶爾會開潮生的玩笑:“你倆不會真有事吧。”
“沒有。”潮生說。
王冬梅就笑:“有了告訴我,別瞞着。”
潮生說:“真沒有。”
但是心裏隐隐有火苗亮起。
像是死灰複了燃。
然而冷水澆的這麽快。
就在大三開學之後不久,十一小長假的時候,李微印因為爺爺去世而回國,他臨走之前,大家在一起小聚了一場。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唐未和幾個人推門進來了。
他們兩撥人都有交情,熱情打了招呼之後,李微印就招呼大家坐一起吃。後來唐未他們真就添了椅子筷子,在這邊坐下和大家一起吃。
從見到唐未的那一刻起,潮生的心就被揪起來了似的。
他下意識看向溫瀾,發現溫瀾別扭的低下了頭,并不敢去迎唐未大喇喇的目光。
後來吃飯,溫瀾一直不自在。
吃着吃着,她說要起身上廁所,沒過一會,唐未也出去了。
屋內煙霧缭繞,潮生心裏有個預感,就像一把煙似的抓不住。
想了想,他也跟着他們出去了。
結果在拐去廁所的長廊盡頭,他看到唐未把溫瀾抵在牆上吻。
而溫瀾緊緊攀附着唐未的肩膀,恨不得和他黏在一起。
“她還是喜歡壞男人。”
身後有一道聲音響起。
是黎晚。
彼時的黎晚又恢複了黑發,慵懶的法式大卷披在身後,夾着煙,漫不經心的模樣。
潮生知道,她在提醒他。
他又看向溫瀾他們一眼,這一眼,卻偏偏和唐未對視上,然後他看到唐未挑了眉,邪佞一笑,像是挑釁。
他知道。
大夢,該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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