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初夜

第二天中午的雨還在下。

蒙蒙的, 籠着煙一樣,只是風很大,雨疏風驟。

王冬梅在廚房裏炸小魚幹, 香味從門縫裏鑽出來, 潮生起床泡了杯咖啡,趿着拖鞋, 晃晃悠悠走到廚房,接過王冬梅的鍋鏟,開始給魚翻面。

王冬梅看了潮生一眼, 也就不插手了,走去餐桌旁,去盛米飯,邊說:“黎晚和她那個對象怎麽樣了啊。”

潮生手一頓:“你問人家幹什麽?”

王冬梅:“沒什麽, 我就是覺得那孩子挺好的, 漂亮又大方,現在的小年輕都太社恐了, 情商這麽高的女孩少見,娶了這樣的女人有福氣。”

“您還知道‘社恐’呢?”潮生笑。

王冬梅哼了一聲:“你以為我老古董啊, 現在人人都有手機, 什麽詞學不會。”說着說着又嘆氣, “說起這個我想起來了,你這孩子從小就孤僻,你是不是就有點社恐啊?”

潮生關火, 轉身到櫃臺上拿盤子。

“不然你怎麽二十六,眼看二十七了, 都還沒找對象?”王冬梅又來了, “人家海生都談過女朋友了, 你呢?”

“又說我呢?”海生睡眼惺忪從卧室出來,“我都單身多久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還提什麽啊……”

“你就別操心我了。”潮生把魚盛好,端了出來,“我……”他想起黎晚的臉,“船到橋頭自然直。”

“話是這麽說沒錯……”王冬梅又說什麽。

潮生一頭鑽進廚房,去刷鍋炒第二道菜。

鍋底蹭蹭冒火,掩蓋了王冬梅的唠叨聲,也掩蓋了潮生心底深處的聒噪感。

吃完飯之後,潮生在廚房刷碗,王冬梅在客廳看電視,海生一會兒換一套衣服,走出來問大家好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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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冬梅問:“你打扮的孔雀似的,要去哪啊?”

海生也沒賣關子,直接說:“我約了晚晚姐。”

潮生洗碗的手頓了頓,兩手泡沫,走出來問:“你約她幹嘛?”

“約她喝下午茶啊。”海生說,“哥,你和姐姐同窗這麽多年,她都喜歡吃什麽,喝什麽,喜歡什麽樣的男孩……”

“兒子,你這是沒打好主意啊?”王冬梅揉着腿問。

海生嘿嘿一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潮生眉頭越鎖越緊:“她不會喜歡你的。”

“什麽意思?又開始滅我威風?”

潮生不知道怎麽解釋,冷冷轉臉回廚房繼續刷碗。

……

海生最後還是出門了。

或許是覺得潮生總說他配不上黎晚,因此在見到黎晚之後,他還拍了幾張黎晚坐對面喝咖啡的照片。

潮生把那些照片點開放大又縮小,看了好幾遍,莫名其妙心煩意亂。

這時候,他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王緒打來的。

“潮生,滿月酒定在這周六,記得過來。”

忘了說,這三年王緒才是他們之中變化最大的一個。

和唐未之前一樣,畢業之後,他接手家裏的事業,屬于臨危受命,沒時間從基層開始熬,剛進公司就開始打頭陣,做領袖。

但和唐未不一樣,王緒大學主修商業管理,行事也更沉穩,加上婚事對他有所助益,王家的中上層員工也更團結,因此不到一年經營就回歸正軌。

他在畢業之後半年就訂婚了,但結婚是在去年,奉子成婚。

這三年王緒身上的肌肉少了,生出肚腩,腦門更亮,他漸漸向中年男子靠攏,不油膩,只是多了份兒領導派頭,舉手投足間藏着運籌帷幄的勁兒。

周六這天,潮生如約趕到王緒孩子的周歲宴上。

不出所料,他和黎晚分到一桌吃席,緊挨着的位置。

潮生坐了好一會兒,黎晚才姍姍來遲。

潮生背對着門,不知道黎晚悄然而至,直到黎晚把手拍在他肩上,捏了捏他,他下意識回頭,見她言笑晏晏:“江老師。”

她這天編蓬松左側馬尾,戴星星發夾,一只耳朵上只帶一顆很小的珍珠耳釘,穿湖綠色的碎花裙,踩帆布鞋,就像個十八九歲的學生似的。

潮生有一瞬間真懷疑自己是個老男人。

被她喊老的。

“來了。”他壓住心裏的想法,淡淡的問。

“可算來了。”黎晚嘆氣,“大熱天的,我和我爸媽去見了王緒妻子和孩子,到酒店又先去和王緒父母打招呼了,笑得我臉都僵了。”

潮生眼底漾出一抹笑:“那你快坐下歇會。”

黎晚頓了頓,譏笑:“江潮生你可有禮貌,拿我當外人呢。”

“你可不就是外人。”潮生說。

“……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嘴。”黎晚瞪他。

潮生心裏憋笑,面上不動聲色把椅子拉出來讓她坐:“行了,別傻站着,快坐。”

黎晚哼了聲別扭坐下來。

很快,王緒過來招呼客人,到他們這桌,和每個人都說了話。

潮生和他正常交流,不熱絡,也不冷淡,但是黎晚始終淡淡的。

黎晚在國外一待就是這麽久,很多感情淡了就再也濃不起來。

王緒來過之後,黎晚的情緒就明顯低了很多,吃到一半,她忽然給潮生發消息:【逃嗎?】

手機在桌上嗡嗡了兩聲。

潮生拿起手機解鎖,看到內容,他不動聲色瞥了眼黎晚,黎晚當時正在夾菜,沒事兒人似的。

他想了想,放下手機,沒回。

而是站起來,忽然對大家說:“不好意思我這邊有點事要處理,你們慢慢吃。”

随後他給王緒打了個招呼,就出門了。

他往停車場去。

繞了幾步路,找到了黎晚的車,黑色的大G,這麽高的車,她一個女孩子開得倒是起勁兒。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黎晚才從電梯上下來。

看到倚在車門上的江潮生,邊走近他,邊拿眼睛從他的眉毛流連到他的下巴上,再從下巴往上瞟到眼睛,最後定在眼睛上,直勾勾盯着他。

到一拳之隔的地方停下。

她默了一默,忽然踮腳摟住他的脖子,歪歪頭促狹一笑:“像不像偷情啊。”

潮生在心裏暗罵了句“操”,他僵着身子,淡淡擰眉:“下着雨,能去哪?”

黎晚想了想:“喝酒去?”

“大白天喝酒?”

“大晚上也沒見你和我喝過啊?”

“……”

就這樣敗在了她的牙尖嘴利之下。

她開車到一家白天營業的酒吧,鬧市裏一道窄得不能再窄的巷子,裏面有一扇窄得不能再窄的門,走進去,下二樓,裏面別有洞天。

這是一家以上世紀香港電影為主題裝修的酒吧,王家衛風格很濃,黎晚大概是常客了。

她還沒坐下就喊:“把我存的酒一樣拿兩三瓶過來。”

調酒小哥笑着說:“好嘞。”

沒一會兒十幾瓶啤酒杯擺上桌,萊福、白熊、1664……

潮生擰眉:“你這幾年過得都是什麽日子?”

黎晚沒明白:“什麽意思?”

“又是吸又是喝的。”

黎晚怔了怔,反應過來之後撲哧笑起來,笑得整個酒吧都回蕩着她的笑聲。

潮生語氣冷淡:“你夠了。”

“我過什麽日子?當然是快活的日子了,你身邊有幾個人能像我一樣,今朝有酒今朝醉的?”

黎晚一口氣打開四五瓶酒,咣當往桌上一放:“喝吧。”

潮生問:“你能喝嗎?”

“你管我能不能喝,反正我今天不醉不歸。”

潮生又淡淡蹙眉:“先說好,沒人送你回去。”

黎晚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默了默恍然一笑:“你怎麽那麽土老帽啊?誰喝醉了還要乖乖回家睡覺。”她忽然往前趴了趴,領口微敞,露出若隐若現的溝,“喝醉了,我豈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反正醒了之後什麽都能推卸到酒的身上。”

潮生一僵。

他瞬間意識到黎晚心裏打得什麽算盤。

“你要是這樣的話我先走了。”他冷聲說。

黎晚失笑:“江潮生你少來了,你既然和我單獨出來,就說明你動搖了,承認吧,我開得條件太誘人,你很難拒絕。”

“……”潮生眼眸沉得吓人,好像是生氣了。

黎晚笑笑,從對面坐到他身邊去,酒瓶“嘭”一聲碰了碰他一口沒喝的酒瓶:“喝吧,千錯萬錯都是酒的錯。”

潮生沉沉看了黎晚幾秒,她裙子是開叉的,坐下來的時候,布料堆上去,能看到大腿根兒,白的像揉成團的白面一樣。

她雙腿并攏,膝蓋往裏扣着,一個又純又勾引的姿勢,和他夜裏夢到的一樣。

他握緊了酒瓶,又是幾秒沒動,然後才舉起酒來仰頭喝了大半瓶。

黎晚見他這樣更是放開了喝。

于是後來他們都醉了。

隔壁就是酒店。

開房很容易。

也不知道怎麽就進了酒店電梯,欲望戰勝理智,所有一切都失控了。

出了電梯正對着的門就是他們開的房,潮生拖着她走進屋,進門之後還沒來得及插房卡,她忽然叫了聲“潮生”,忽然纏上,把手伸到他皮帶上去。

黑暗中一切都能被放大。

呼吸聲尤其重。

潮生握住她的手,眼裏迸射火星:“你想好了,睡了就得結婚。”

黎晚軟的沒了骨頭,整個貼上他:“江老師,擦槍,可不就是為了走火的?”

潮生頓了頓,猛然把她往門板上一推,他緊接着貼上去……

“喂,倒也不用這個姿勢。”她喘着。

他停了停,呼吸從耳後噴薄過來。

“老子樂意。”

“……”

後來屋裏屋外都雨聲潺潺。

糾纏到天邊擦黑,潮生只穿一條四角褲,靠在床邊抽煙看雨。

外面的車流聲忽大忽小。

黎晚背對着他一動不動。

但潮生知道,她沒有睡着。

熄滅了一根煙,他喊她起來:“我們聊聊。”

黎晚靜了好一會兒,才撐着床坐起來,發絲懶懶垂下,柔無骨,嬌無力。

她擁着被子,看他:“你說。”

潮生看她一身淩亂,自己也沒好到哪去,又改主意了:“去洗個澡,等會兒帶你吃飯去。”

黎晚揶揄:“還挺有儀式感。”

卻還是下了床,進到浴室裏。

浴室傳來水聲,潮生拾起地下散落一地的衣服,然後一件件穿起來。

酒店的被褥床單全都是白色的,他在提褲子的時候,恍然看到地上有一個晶晶亮的東西,他拿起來一看,是一個壞掉的星星發夾。

他想起來——是他們擁吻到床邊時,脫衣服時發夾勾住了衣服,他太難自抑,把發夾摘掉扔地上摔碎了。

他把發夾随意丢在床上,又忽然看到一絲紅,目光一凜,想到什麽,掀開被子一看——被單上星星點點的血跡。

腦子裏忽然有人撞了悶鐘一樣,他忽然一懵,坐到了床上。

黎晚出門就看到他怔怔坐在床沿,而被子被人掀開了,鼓成一團,放在床側,要掉未掉。

黎晚握了握拳,斂了眸,再擡眼她嗔道:“江潮生我真恨你!”

潮生轉臉,見黎晚圍着浴巾站在浴室門口,嘴巴噘老高:“我來大姨媽了!”她簡直要哭,“我剛才一直說我疼,讓你輕點,你他媽是不是以為我在跟你調情?牲口一樣,沒碰過女人啊……”

潮生眼睫顫了顫,黎晚的話讓他明白過來床上的血跡是怎麽回事。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完全沒有松了口氣的感覺。

“沒碰過女人,怎麽着?”他沒好氣說,站起來把沒拉完的褲子拉鎖拉上。

黎晚哼一聲,去地上拿包,抽出一個衛生巾,又從床頭櫃上撿起內褲,再次竄到浴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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