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火鴉所顯之處,野火燎原,屍殍遍野。

這種可怖魔物有着極其鋒利的爪與喙,火色淬煉後的飛羽尖銳無比,因喜食腐肉且從屍身中孕育而出,滿身屍毒。

也正因此,火鴉誕生之處,通常都伴随着極其慘烈的景象。

或是魔族身隕之地恰處于村落城池之中,所以棄世域普一形成,便殃及了大片凡人,凡人進入如此兇險中,自然血流漂杵。

亦或是此域形成頗久而無人清掃。

無人清掃只有一種可能性。

并非各大門派不願,而是尚且無法清掃。

——這樣的棄世域至今也還有四個存世,說巧不巧,這四個棄世域正分布于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其中東西兩個棄世域最是神秘,據說已經許久都沒有人能夠從游野之外找到入口了。只留南海與北荒兩個棄世域還有跡可循。

誰也不知道這樣的棄世域中究竟有什麽,但按照其規模來推測,其中隕落的或是已經見長生的大魔族,又或是有三五個大魔族同時隕落其中。

但越是這樣的禁忌之地,其中的魔祟物便會更加強大,自然有大批修士闖入其中,試圖從中得到一份機緣,或是一兩件魔祟物。

在棄世域裏死亡的修士越多,吞噬了這些修士後的棄世域便會愈發可怖,久而久之,惡性循環,如今,這四個棄世域的周遭都已經成了數百裏的荒野。

用大白話說,就是所謂的“三不管”地帶。

而此前幾名散修閑聊時,提到的“游野”,便是指在這幾片荒野上游蕩,尋找機遇。

總之,這也是傅時畫本來并不着急,但在聽到了已經有那麽多散修趁夜色入棄世域後,立刻改變主意,連夜奔赴棄世域的原因。

雖然剛才鄰桌的幾個散修的修為都沒有超過萬物生,但通過不斷的吞噬,金丹期的棄世域,極有可能會升級到元嬰境甚至更高。

況且,出了他們,極有可能還有其他散修也已經進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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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時畫擡手向着火鴉的方向輕輕彈指,有幽藍的法光在他指尖閃過,再倏而向着火鴉的方向急射而去。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倒是省了事。在陣之中,當然要找陣眼,而火鴉所去之處,就算不是陣眼,也是禍源。”傅時畫道:“跟着火鴉的方向,總能發現些什麽的。”

虞絨絨颔首。

火鴉滿天,發出喑啞難聽的叫聲,傅時畫的目光落在鴉羽的火焰上,再看向前方:“既然已經有火鴉出現,說明或許已經有人拿到了魔祟物。畢竟這個棄世域才形成不久,我們甚至沒有見到什麽魔獸的痕跡,便已經有屍體才能孕育出的火鴉出現,那麽只有一種可能——已經有了修士們自相殘殺,只為争奪魔祟物。”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指尖的幽藍,輕輕動了動手指,然後轉向某個方向:“這邊。”

棄世域中自然可以禦劍,但有火鴉在,傅時畫一個人還好說,再帶一個虞絨絨,他也不想托大,只帶着她向火鴉的方向疾馳前行。

“靈虛引路?”虞絨絨看着那道跳躍在傅時畫指尖的幽藍,問道。

“你知道的确實不少。”傅時畫側頭看了她一眼:“築基以下可用不了這符法。”

“我說過,我看過一些書,但也只是看過而已。”虞絨絨搖搖頭,激起頭上環佩搖擺碰撞。

傅時畫突然問道:“那你想試試看嗎?”

虞絨絨有些微訝擡頭看他,再看向自己的指尖,倏而明白了他的意思。

傅時畫的聲音已經繼續響了起來,裏面還帶着些奇特的躍躍欲試:“我知道你道脈凝滞,也知道你才煉氣,但現在……你可以用我的劍氣。”

劍氣與道元靈氣當然不是同一樣東西,至少在虞絨絨過去十幾年的認知裏從來如此。

但在傅時畫口中,好似并沒有什麽不同。

她可以用劍氣畫出來符,再以符化劍,這本就是看似不怎麽合理的事情,那麽再多試一次,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煉氣期用合道期的劍氣,去畫一道築基的符法,如此天馬行空又有些荒誕的設想卻被傅時畫信口拈來,好似試一試,真的……也沒有什麽不可以?

退一萬步講。

傅時畫都不在意她揮霍他的劍氣,她又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所以虞絨絨深吸一口氣,閉上眼,仔細回想了一遍剛才傅時畫輕巧的動作。

火鴉已經在視線和靈識中都失去了蹤跡,所以虞絨絨起指微彎,再一彈指。

指尖劍氣激起的符意落在了傅時畫的指尖。

兩道幽藍交織在一起,仿佛漫天火色中唯一的冷色。

她怔然看着自己指尖的幽藍,再感受着其中帶着劍氣的符意,慢慢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傅時畫微微一笑:“果然可以。你看,這不是就很公平了嗎?我需要你來持劍,而你也可以用我的劍氣,很公平。”

虞絨絨:“……”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虞絨絨還在腹诽,傅時畫卻已經帶着她繼續向前了。

她腦海裏倏而出現了自己之前畫下的禦素閣大陣的咫尺線團,又浮現了剛才自己順着傅時畫的劍意勾勒後的符紙,最後落在她指尖的這一道靈虛引路。

無數曾經在藏書樓看過的書頁在她腦中翻動,連綿成不絕于耳的聲響。

劍氣可以畫符嗎?

如果不可以,她是怎麽做到的?

如果可以,那麽曾經是否也有人做到并記錄過?

虞絨絨有些恍惚地想着。

如此不知跑過了多少路,火光的另一側突然響起了一道略有些熟悉的人聲,将虞絨絨從散亂的思緒中猛地驚醒。

“好巧,竟然能在這裏遇見兩位同道之人。二位也是來找魔祟物的嗎?”

扇子翻飛,白衣公子的聲音輕柔如扇下之風。

傅時畫在他的聲音響起之前,就已經從乾坤袋裏抽出來了兩件帶着兜帽的黑色長披風。

他依然沒有松開握着她的那只手,虞絨絨還在想自己一只手要怎麽系好披風綁帶,二狗已經展翅而起,靈巧地用爪子一勾一穿,還給她綁了個像模像樣的蝴蝶結。

再飛去傅時畫那兒,如法炮制地給他也系好了,旋即飛快地鑽進了他的披風底下。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顯然絕非第一次這樣了。

“遮好臉。”傅時畫的聲音竟是直接在她心底響起來的。

虞絨絨看得目瞪口呆,稍稍擡頭,卻見眉目英俊的少年正看着自己指尖的幽藍微光,好似有些百無聊賴般地晃動着手指。

而他在晃動手指時,她所能感應到的,牽在她指尖的靈虛引路也跟着一閃一閃。

她這才想起來,靈虛引路若是用在人身上,且距離足夠近的話,是擁有類似于兩心通的溝通效果的。

兜帽稍有些遮擋視線,虞絨絨在心底問道:“為什麽?”

“這個世界從來都是不安全的。”傅時畫道:“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全天下人都只知道我的名字,卻不知道我的長相。”

虞絨絨聞言,覺得很有道理。

但下一刻,她卻不由得垂眸看向了自己稍顯圓潤的腰間。

就,怎麽說呢,一切僞裝在真實面前都未免……稍顯無力了些。

傅時畫突然道:“當然,被認出來了也沒關系。”

虞絨絨滿臉問號地看向傅時畫。

“只要臉皮夠厚,死不承認,別人又能奈我何?”傅時畫懶洋洋在心底道,他沖着虞絨絨揚眉一笑,再帶着她從火焰之後施施然走了出來。

白衣公子輕笑一聲,展開扇子遮住了自己半張臉,笑得眉眼彎彎:“我還以為二位不願相見,現在看來,原來是不便相見。你我同為修士,都來争一處魔祟物,卻不願坦誠相見,實在是萬分遺憾。”

“也不是不能坦誠,倒要看看這位真人有多坦誠了。”傅時畫連聲線都沒改,依然拖着散漫的腔調:“不知這位真人有幾塊腹肌,幾根扇骨啊?”

白衣公子不料他張口就是這等渾話,手微微一頓,目光慢慢落在了傅時畫的劍上,再凝神仔細看了片刻,眼瞳倏而收縮,整個人已經後撤半步,不動聲色地做出了防禦的謹慎姿态:“淵兮劍!你是——禦素閣傅時畫!”

虞絨絨心中微微一驚。

……就說嘛!傅大師兄這僞裝可真是裝了個寂寞,可能重點在于自己騙自己,高興就好。

不料傅時畫舉起手中的劍,不慌不忙地左右翻轉看了看,末了再揚起一點滿意的音調,繼續胡說八道:“嗯?看來這次的鐵匠不錯啊,二十兩銀子花得值。不瞞你說,我就是照着淵兮劍讓鐵匠打出來的,要我給你推薦鐵匠鋪子嗎?”

虞絨絨愕然看向他:“……?”

白衣公子愣了愣:“……仿品?”

傅時畫的語氣稍壓,營造出了一種“一般人我不告訴他”的氣氛,笑眯眯道:“這可不是一般的仿品,是高仿。”

虞絨絨:“……”

???

白衣公子眼神稍緩,防禦的姿态也放下少許,他再仔細地看了看那柄通體漆黑的薄劍,有些将信将疑道:“……真的二十兩?二十兩能做到這個程度?”

傅時畫輕笑一聲:“怎麽,你也心動了?”

白衣公子輕輕搖了搖扇子:“實話實說,我也見過不少仿品,卻沒有一柄有你手中這柄的成色。恐怕便是出價兩千兩銀子,也不乏買家。”

二狗的聲音突然在虞絨絨腦海裏響了起來:“哎喲,他喵的,真的假的,還真喵的有人搞仿品啊?!”

傅時畫嘆了口氣:“這誰能想到。雖然我也就是随口一說,但可能這就是人太有名的苦惱吧。”

虞絨絨:“……”???

真就這麽随意的嗎?!

短短幾句交談後,白衣公子的戒心顯然已經放下了大半。

他向着傅時畫和虞絨絨極有禮地拱了拱手:“在下陳四,不知兩位如何稱呼?”

“這不是巧了嗎?”傅時畫很快接上:“我叫傅五,她叫虞六。”

陳四笑了笑:“原來用淵兮劍仿品的人也要讓自己姓傅。”

“做戲自然要做全套。”傅時畫懶洋洋又似笑非笑道:“人生如戲,不入戲,不好演啊。陳兄覺得呢?”

陳四的心猛跳了一排。

是他的錯覺嗎?他總覺得對方意有所指。

莫非……這個用高仿劍的家夥看出了什麽?

陳四思緒急轉,試探道:“自是如此了。不過……不知傅兄是才來,還是已經狩獵而歸?”

“狩獵”是游野獵人們的黑話,專指摸入棄世域抑或其他秘境後,擦着邊撈好處揩油水的事情,散修中雖然也不乏兇悍強勁之人,但大部分還處于朝不保夕的存活線上,得過且過,實力也就那點兒,各個都對自己知之甚清,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界限分明。

傅時畫從善如流笑道:“才來,陳兄呢?可有什麽發現?”

“也是才來而已。”陳四合了扇子,似是随便指了個方向:“我往那邊去,二位,可要同行?”

虞絨絨微微擰眉,本能感覺不太對,這個陳四離開驿站的時候,明明提前了他們許多,怎麽可能是才來?

而且,與他同行的明明有很多人,好似其中還有他的同伴,他不着急去找那些人,怎麽還有閑心要邀請他們兩個陌生人同行?

她不動聲色地拽了一下傅時畫,對方卻竟然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

她擡頭看向傅時畫,卻見他竟然在兜帽下沖她眨了一下眼,然後興致勃勃地應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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