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力争
白夫人今年三十有五,尚算年輕,一身鴨蛋青的素衣着身,眉宇間倒是透着幾分堅強,但是氣質卻是難得的平和寧靜,這美人之美,五分相貌五分氣韻,光看臉可不夠,還得身段儀态氣質缺一不可。
妙娘被程氏帶着連忙向她請安,白夫人暗自打量這位知府千金,越看越覺得心驚。
這姑娘皮膚白的幾近透明,尤其是一雙眼眸,內裏仿佛蘊含水汽一般,又燦若星子,身形舒展,脖頸修長如白鶴,若非親眼所見,渾然不知當世有如此絕代美人,等她年紀漸長,不知會怎樣傾國傾城惹人愛。
“白夫人,小女頑劣,以前在江寧時也跟着別的先生讀過幾日書,只是她自己魯鈍,這次請您過來,一切就拜托您了。”程氏殷切道。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白夫人瞬間就明白程氏的心思,不免笑道:“夫人多慮了,我觀小姐神色清明,必定聰慧伶俐,您放心,我會把我所學都教給她。”
這位白夫人就沒有唐先生那般嚴厲,也沒有唐先生安排的滿滿當當的,一般都是上半晌她跟着白夫人學作畫或者寫寫字,偶爾打打棋譜也學點棋藝,下半晌則學女紅,其餘的有閑工夫的時候,妙娘也沒真的閑着,她跟阿花做糕點點心湯水。
當然,也不是她不願意學煎炸炒菜,只是廚上的人聽她學這些都紛紛如臨大敵,跪在地下不讓,程氏也怕她沾染油煙味道,或者潑了油皮就不好,因此她越發在糕點早點上用心思。
還終于在阿花的教導上,自己做成了核桃包,這核桃包形如核桃,內裏卻是牛乳砂糖混合,和奶黃包有些類似,但核桃包中加入了核桃碎粒,口感更加豐富。
妙娘先是獻給爹娘嘗,顧清沅不大嗜甜但見這核桃包狀若核桃,覺得分外可愛,愛不釋手,程氏則是吃起來覺得驚喜,“妙娘竟有如此巧思,我本嫌棄核桃澀口,如此吃倒是不錯。”
“娘,核桃能烏發,這牛乳能使人變白,您要是歡喜,女兒時常給您做。”妙娘親自又夾了一個送到程氏碟盤中。
程氏笑眯眯的,“怪道人家都說生閨女兒貼心,如今看來确實如此。”
妙娘又夾給已經滿周歲的倆個弟弟安文安武小兄弟,這倆小子倒是愛吃核桃包,小米牙三下五除二就下肚了,把乳母都看呆了。
大家又是覺得好笑,但飯畢後,程氏對妙娘道:“昨日我去探望了錢夫人,到底鐘太醫醫術高明,錢夫人身子骨好些了,能下床了。”
“既如此,那女兒下了拜帖,明兒去看錢姐姐。”她也是真心為錢雪茹高興。
程氏點頭:“這樣很是,今日我正好有時日,教你怎麽寫拜帖,雖然唐先生教過你,但是你們閨閣姐妹們中寫的又毋須那般正經。”
程氏到底出自江寧程氏,她見識也非比一般人,妙娘在管家一事上時常聽程氏的,受益匪淺。故而程氏這樣說了,她便聽從。
在程氏的指導下,寫好了拜帖送去轉運使府邸,好在這倆家離的近,不似聶雙雙還在潮州,每次只有大日子時才會來。
次日,她去廚房做好核桃包,用食盒裝好,再把程氏提早準備好的珍貴藥材一并帶去錢府,錢夫人果然能下床了,雖然臉上仍舊有病容,但比起之前是好太多了。
錢夫人是個極其溫柔的女子,見了妙娘,直道:“雪茹時常同我說,她與你最是要好,我這個身子骨不濟,膝下又只有雪茹一人,多虧你們照料。”
“夫人言重了,錢姐姐為人溫和可親,又博覽群書,實在是讓人忍不住親近。今日小女聽聞你身體康健,還望您多保重,昨日做了些核桃包,家中人都說好,但是我首次庖廚自己做小食,想讓錢姐姐同伯母嘗一嘗。”妙娘巧笑倩兮的拿出一碟核桃包給錢夫人。
錢夫人本是鄉紳出身,嫁入錢家雖然金玉盛宴,但是對民間小食亦不排斥,故而見這核桃包做工精致,又是妙娘一片心意,高興笑納,又讓人帶她去見錢雪茹。
姐妹二人再次見面十分高興,錢雪茹笑道:“我方才剛彈完月琴,我那先生極是嚴厲,你來的正是時候,否則我若彈奏時,萬萬不能見外客的。”
到底因錢夫人身體好轉,錢雪茹心情也好了許多,妙娘拿來的核桃包,她都不知不覺吃了倆個才停手。
還對妙娘道:“我聽說你近來師從白夫人,她畫畫的是極好,字兒也寫的好,若你能學到她三分,就十分好了。”
“是,家母也是這般說道。”妙娘笑道。
自從錢夫人病好之後,錢雪茹也能時常出來走動了,上次妙娘探望她做了小食,她來就雅致多了,送了一疊雪浪箋,二人都是家中獨女,走動起來比之姐妹更為親近。
只是雪茹家中在年後來了倆個嬷嬷之後,雪茹出來就不方便了,偶爾妙娘上門探望一次,那二位嬷嬷好大的派頭,錢夫人都指使不動這二人。
還好在上巳節時,錢雪茹能出來一兩日,妙娘不免問道:“雪茹,我見那二位嬷嬷好大的派頭,難得上巳節你還能出來。”
此時,錢雪茹才道明原委,“你知曉我大伯家中有一女嫁給謝宗堯。”
謝宗堯?妙娘驚呼:“是陳郡謝氏子弟嗎?”
謝家如今掌管大臨北府軍,謝家子俱文武雙全,尤以謝宗堯年少平定叛亂,大臨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卻未曾想謝宗堯之妻卻是錢雪茹堂姐。
又聽錢雪茹道:“長姐和他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他從未納妾,對我堂姐用情至深,我是極其羨慕的,只是長姐去歲難産而亡,家中欲再與謝家結親,故而選上了我。”說到這裏,她苦笑一聲,“就因為我這張臉,和長姐十分相似,祖母欲讓我嫁去謝家。”
妙娘再也沒想到在錢雪茹身上居然發生這種事情,其實此事在古代還是很常見的,蘇轼之妻過世後,其堂妹就再嫁蘇轼,且別說蘇轼了,就是程家姊妹中,聽程氏提及族中三姨母亡故,七姨母嫁過去。
她不免勸慰道:“既然你們兩家以前就有姻親,你嫁過去也未必是壞事。”
“不,你不明白,謝相對我長姐情深義重,并不願意續娶,我嫁過去也不過是讨人嫌棄罷了。”錢雪茹心中也未必無人,只是祖母之命,連父親都同意了,母親向來對父親的話封為圭臬,已成定局了。
錢雪茹本不想做繼室填房,她也想尋一良人,即便并不那麽顯赫的家世,夫妻二人相得最好了。
妙娘為錢雪茹難過,回來之後程氏見她面無喜色,不免多問了幾句,妙娘不免憂心忡忡,把錢雪茹的事情說了,還道:“怎麽錢夫人也不攔着些?謝宗堯那般癡情,雪茹姐姐去了,豈不是備受冷落。”
程氏卻笑道:“謝宗堯年少平叛,三十歲就進了內閣,他的票拟無人能及,這般英才,若非是錢家從前有姻親之故,那大錢氏有一子,豈能再次聯姻?這是天大的喜事。”
“可雪茹姐姐今年才十二,即便過兩年再嫁也不過十四歲,那謝宗堯卻三十有五了啊?”
若是妙娘,自然想找年齡相仿的少年郎,二人攜手以對,才不負韶華。
卻聽程氏道:“此人為北方士族之最,與之抗衡的唯獨只有我們江寧程氏了,正當盛年,老夫少妻又最是恩愛不過,你可千萬別在其中說些什麽才好。”
“是。”妙娘應道。
雖然錢雪茹抱怨,可也接受了,她若再說些不好的言辭,引得錢雪茹心生不滿就不好了。
到了次年,錢夫人終究還是病故,錢轉運使任期到了,錢雪茹一家回了錢塘。
妙娘也已經十一歲了,她依舊每日師從白夫人作畫寫字,她的一手字相比之前只能勉強算工整的字如今大有進益,尤其是一手簪花小楷寫的極秀氣。
其女紅在以前只能勉強打絡子到如今卻能繡荷包,甚至開始習雙面繡,家中爹娘弟弟甚至遠在江寧的二位弟弟都有她的手藝送去。
至于規矩儀态,她多了份從容自在,從外形看已然是一位小淑女了。
新來的轉運使姓馮,她家也有一位小姐待字閨中,只是她脾性驕縱,與妙娘并不投機,尤其是得知顧家只是寒門之後,更是不欲和她打交道,一門心思去讨總督大人的女兒歡心。
妙娘就更把心思放在讀書寫字上,不怎麽出門子了。
程氏知道此事後,遂對妙娘道:“這世人多生一雙勢利眼,這也是人之常情。”
此時,妙娘知道程氏的意思了,總說甘于平淡,但世情皆是如此,你過的不如人,人家就瞧不起你,顧家虧在寒門出身,即便父親有才,也很難往上爬,再看三叔,靠着範家聶家已經榮升正四品的郎中。
男人學成文武藝,售于帝王家,女人卻要力争上游,若上頭無人,也不被人賞識。
她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
尤其是接下來的一場疫病,讓妙娘總算知道書中那個顧妙娘為何那般執着于嫁到權貴之家,又那般谄媚程家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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