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奶奶和媽◎

蘇楠租的房子雖然小，但是如果打地鋪是能暫時住得下的。只有奶奶和媽來，三個女人倒是也方便。

也得虧她嫁妝豐厚，棉被足，能打地鋪。

一早上，見江大姐在家裏，她提前和江大姐打了個招呼，江大姐低着頭應了。

江鈴幫着找了一床破得沒法補的涼席來，可以放在地面上打底。

蘇楠立馬拿着去洗幹淨了。

在水池邊上洗涼席的時候，一個大院住着的嫂子就問起來了，“這涼席都成這樣了，怎麽還要啊？”

蘇楠就說家裏要來客人了，打地鋪用的。

“你這口音，是本地人吧。”這嫂子就趁機問了起來。

蘇楠住進來之後，見過她的人都有些惦記。因為這姑娘長的太俊了。

條正盤靓，誰看了都覺得好看。

又知道是在食堂上班的，好些家裏有年輕小夥子的就想着幫着打聽一下。只是陳嬸平時不咋往外說，也問不出來什麽。這蘇楠呢，也是見天兒的忙着見不着人，沒機會打交道。

蘇楠還不知道這些人在打她的主意，也實誠的說道，“我不是市裏的。不過也是本省的。”

這嫂子邊搓衣服，邊道，“招工過來的。”

“算是吧。”

聽着不是城裏姑娘，這嫂子說話就沒之前那麽講究了，直接問，“正式工還是臨時編，你這麽俊，找對象沒。姑娘，不是我多嘴，你這條件得趕緊找個城裏的，先站穩腳跟再說，也別太挑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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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楠：“……”

她笑了笑，将涼席從池子裏拿出來，“嫂子，我待會兒要出門，先忙去了，你忙着。”

說着拿起涼席就走了。

這嫂子心裏琢磨着，這姑娘心還挺高的，咱還合計着給她找個城裏對象，她倒是拿喬了。

蘇楠倒是沒被這嫂子影響心情。她的心已經被周家人鍛煉出來了，完全不受外人的影響。

果然，只有‘親人’才能傷人最深。

将涼席晾着之後，蘇楠就拿着一本課本出門了。她得提前去車站等着。

那邊說是午後到，但是這時間也是不準的，沒準提前到了也是有可能的。

反正在哪裏看書都一樣。

車子沒早到，反而還晚來了，因為半路上車壞了，司機修了一個小時的車，才重新開動的。

蘇楠也沒吃飯，一直在車站等着。

終于等到老家的車進站了，激動的跑了過去，迫不及待的從窗口去找熟悉的面孔。

多少年沒見了啊。

她上輩子走的時候，奶奶早已走了多年，她媽也走了幾年。

那會兒她總是想起小時候在家裏的情景，想起和她們在一起生活的時光。

車門開了，很多人陸續下來，蘇老太年紀大了也沒和人搶，就等着最後一個下車。但是通過車窗，她也看到了紅着眼睛的孫女了。

李秀芳也發現了，高興道，“娘你看，是咱家楠楠。”

“看到了看到了，楠楠。”

蘇楠跑過來伸手，去握她們的手，“奶，媽。我可算又見着你們了。”

李秀芳一看閨女這樣子就心疼了。

閨女在家裏的時候，自己可沒讓她這麽哭過。

“這孩子，不就幾個月沒見嗎，哭啥？”李秀芳笑着道。

她越說，蘇楠心裏越委屈。

好不容易兩人下車了，蘇楠在車門口來扶着她們。

三人又是把手握在一起互相打量。

但是很快，李秀芳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小周上班去了？”

以前閨女在哪裏，女婿可都也都在啊。

蘇楠道，“媽，等我們去吃飯，吃完飯我和你們說。”怕說早了兩人吃不下。

蘇老太心裏大概知道是出問題了，“聽孩子的，先去吃飯吧。”

反正不管啥問題，肯定不是自家孩子的問題。

蘇楠帶着兩人先去附近的店裏吃面條。

李秀芳這輩子都沒在外面吃過幾頓飯，總覺得舍不得，但是也沒辦法，總不能不吃。她吃的小心謹慎。

蘇老太倒是很淡定，還誇這面條軟，适合她這個老婆子吃。

蘇楠笑着道，“你們在這裏多住幾天，我到時候親自給你們做，我做的可比外面還好吃呢。”

一聽這話，李秀芳就知道自己閨女肯定沒少在婆家幹活。

她倒是沒覺得不對，給人當媳婦的，不就是得做些家務活嗎？

吃完飯，蘇楠就帶他們去自己住的地方。

李秀芳還擔心的問，“……要不我和你奶去住招待所吧，你爸給拿了錢了，夠用。免得擠着親家了。”

蘇楠道，“媽，我現在不住周家了。”

李秀芳一臉驚訝。

蘇老太問道，“你和小周搬出來了？”

“不是，是我搬出來了，我在外面租了個房子。”

這下子蘇老太都淡定不了了，知道是出問題了，就不知道能鬧成這樣。做媳婦的一個人搬出來，這是被人趕出來了？

李秀芳一臉着急，“出啥事了啊？”

蘇楠見兩人這樣，知道是等不及了，本來還打算回家裏慢慢說的呢。算了，家裏附近人也多，在哪裏說都一樣。

她就幹脆帶她們在附近的公園，找了個位置坐着，“我和周彥最近在談離婚，這次請你們過來，也是為了這個事兒。”

蘇老太沒想到問題比她想的要更嚴重啊，“周家人就這麽欺負人？這才一年啊，就鬧離婚？他們這是把咱家的女孩兒當什麽了？”

李秀芳在一邊急着直哭，“我要找他們理論去，咋能這麽欺負咋咱家閨女呢。”

蘇楠趕緊道，“你們先別着急啊，聽我說完啊。”

知道她們誤會了，蘇楠也沒解釋，因為周家人确實一直惦記着讓她和周彥離婚啊。這是事實。

“其實周家人的态度，你們從一開始也知道的。咱之前都想的太好了，進了門之後才知道了厲害。她們就壓根沒接受過我這個當媳婦的。我在周家這些日子過的也确實不痛快，所以我如他們的願了，和周彥提離婚。”

蘇老太和李秀芳：“……”

合着這離婚是自家人提的？

蘇老太道，“你這傻姑娘，咋能提離婚呢？這吃虧的還不是你？”

蘇楠知道，老太太還是以前的觀念，覺得離婚的女人會過的很慘。只要嫁了人，但凡是能過下去的，那就能咬牙過一輩子。

李秀芳也道，“是啊楠楠，你這咋能提離婚呢？你離婚了，以後日子咋過？再找也不好找到這麽好的條件啊。小周咋說，他同意了？”

蘇楠看着兩人，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說不出的委屈難過。

“奶，你們說周彥條件這麽好，我但凡是能過下去，我能傻乎乎的和他鬧離婚嗎？在你們心裏，我是那麽蠢的人？”

李秀芳可真是啞口無言，她閨女還真不蠢，在家裏的時候挺機靈的。

蘇老太道，“他們家裏人欺負你了？”

“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也不想再一一細說。反正我覺得我要是再過下去，我得瘋了。沒準哪天就不想活了。”

聽着蘇楠這帶着哽咽的話，李秀芳頓時抱住她，“你這傻姑娘，咋能說這樣的傻話呢？”

蘇老太也握着孩子的手，“楠楠，周家人咋欺負你了，你說，奶去給你讨回公道去。咱就不信了，這新社會裏，他們還能想咋樣就咋樣了。”

其實真的說起離婚的原因，蘇楠都知道自己站不住腳。

因為目前發生的事情在娘家人看來，必定不是不可調和的事情。

只要不是不可調和的，那就能繼續過下去。

蘇楠道，“上次我爸那事兒你們知道吧……”

蘇老太點頭。

“我爸上門都那樣，何況我這個當閨女的？我在他們全家人眼裏，就和一個髒東西一樣，整日裏都覺得我把他們家弄髒了。我整天都反省自己做錯啥了……我想不通，然後我就覺得我可能不該活在這個世上了……我，我那天都走到了湖邊了……”

“我的楠楠啊。你咋能做傻事呢？”這下子婆媳兩人都要吓壞了。

蘇楠挺不忍心的，但是她不得不這麽說。

她得讓家裏人知道，她離婚了不會咋樣，但是不離婚真的會過不下去。

而且她說的也不是假話，而是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只是那次，她是真的跳了。

蘇楠沒有具體的說周家人咋樣欺負她的，但是蘇老太和李秀芳自己已經腦補了。

楠楠當初在家裏多活潑啊，多讨人喜歡的一個姑娘。

這才嫁到周家多久，竟然都要活不下去了。這能是自家閨女的錯嗎？

這是周家不知道用了手段欺辱了她啊。

可憐的孩子一個人在城裏過日子，也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也找不到個人撐腰。

蘇老太也後悔了，“我當初就想着這是新社會了，不興折磨兒媳婦了，好歹是個文化分子家庭，咋樣也不能欺壓兒媳婦的啊。小周也是那樣好的孩子，他就沒啥态度？”

蘇楠道，“奶，周彥是個男人，家裏這些事兒他也不大理。而且他是周家唯一的兒子，他的态度重要嗎？他能拿出什麽态度？”

蘇老太和李秀芳聽了這話，深以為然。

小周那孩子是好，可是他到底是周家的人。總不能為了媳婦就和家裏不來往了。這走到哪裏去都說不通。

她們也不可能讓閨女把婆家攪合到這個份上。

蘇楠擦擦眼睛，“咱回去說吧，晚上咱們還有時間說呢。你們先回去休息休息。”

“行。”蘇老太也沒再說那事兒。

她心裏也得合計合計。

就是李秀芳心裏還在糾結，離婚對于她來說簡直是天大的事情。

特別是前一刻她還覺得閨女嫁了個好人家，人人羨慕，突然告訴她閨女過不下去要離婚了，這可真是太突然了，也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一路回到住的那片兒，就遇着熟悉的人打招呼。

胡嬸兒坐在門口打蒲扇，見蘇楠領着兩個生人過來了，就問了一句。

蘇楠笑着說，”幾個月沒見了，想家人了，接奶奶和媽過來住幾天。”然後又和家裏人介紹了胡嬸兒，重點突出她是這一片的‘能人’。

胡嬸兒一聽是蘇楠的親人，立馬就想和她們聊天。

這幾天多少人找她打聽這蘇楠的情況呢，她就沒找到機會啊。

可沒等她開口，蘇楠就說兩人剛下車，先回去歇息歇息，等安頓好了，請胡嬸過去坐坐。

話都說這份上了，胡嬸還能讨沒趣？

蘇老太見孫女和這人說這麽多話，知道這是個要結交的，就從兜裏拿出一罐子酸豆來，“自家做的，用的老方子，外面買不到。給同志你吃個新鮮味兒。”

“哎喲，這可太客氣了。”胡嬸一邊客氣，一邊接了罐子。覺得蘇家人和蘇楠一樣，都是大方人。

還別說，這片兒這麽大方的人少。各家各戶人多，吃喝都消耗的快，加上多年老鄰居也都不講究了，壓根不會這麽客氣。

于是胡嬸兒決定哪怕打聽到了蘇楠的情況，也不随便把蘇楠的信息傳出去，得尋一個條件好的才行。總不能阿貓阿狗的都往上面湊。

蘇楠一路帶着自己奶奶和媽，一邊給他們介紹情況。“這邊住着挺好的，人多熱鬧，而且也沒瞧不起咱。房東大姐也挺好，特別照顧我。房租也不貴。我在這裏生活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進了大院，院子裏又有其他人看過來，蘇楠對他們笑了笑，沒說話，直接帶着人進自己那屋去。江鈴在門口寫作業，看着蘇楠把人接回來了，趕緊嘴甜的過來喊人。

“這小姑娘可真伶俐。”蘇老太誇贊道。

“是房東大姐的孩子。叫江鈴。”蘇楠笑着開門。然後讓江鈴去寫作業去，“別耽誤學習了。”

江鈴道，“姐姐，你那涼席幹了，給你送過來？”

“行，謝謝鈴鈴啦，”

江鈴立馬就去拿涼席。

看着閨女在這裏過的好像還行，李秀芳心裏也放心了點。

她沒去過周家，所以不知道周家住的啥樣。本來覺得自己閨女住這個房子太小了，比不得鄉下寬敞。但是看到大院其他人家好像也都這樣，似乎也不奇怪了。所以也沒覺得閨女住的差。

蘇老太是見過世面的，知道城裏人不都住這樣的地兒，也聽兒子提過周家的情況，知道孫女在這裏住是受了委屈了。

她就琢磨着，孫女寧願不住周家那大房子，跑這裏來窩着，這得是多委屈才做出的決定啊。

但是她還是有些不甘心啊。“你和周彥，真過不下去了？”

李秀芳聞言看向閨女，“要不咱和周家人談談？你不知道要是真離了多難過，那些離婚的女人，走哪裏都讓人瞧不起。咱村裏連書記家的閨女現在都被人背後說閑話呢，那閑話不知道多難聽……”

她光想着就害怕的。

蘇楠剛剛已經打了感情牌，賣了慘。現在她打算證明自己的決定沒錯。

“這決定是我考慮很久才做出來的，而且城裏的情況和你們想的不一樣。在這裏，我有一份工作就能活下去，大家也不認識我，不知道我的情況，自然就沒人笑話我了。至于老家那邊，你們要是擔心就先瞞着。反正咱家的事兒不用往外說。”

“那你以後總得找對象吧。”李秀芳道，“這事兒瞞不住。”

蘇楠道，“媽，你知道不，現在城裏辦了很多學校。我現在已經報名了，準備邊工作邊讀中專。以後還能繼續深造。現在城裏工作機會也多了，只要我學了本事，以後就能賺更多的錢。攢夠一陣子，咱還能買房。成為真正的城裏人。”

她沒說自己做生意的事兒，怕家裏人不信。

“周彥爸媽一直瞧不起我的學歷，瞧不起咱家條件，她們早就在物色新的兒媳婦了。就算我現在不提，以後他們也會想着法子把我逼走的。與其等我以後年紀大了沒後路的時候走，我何不自己找一條更好的出路呢？”

“婆家有，不如自己有。”

“等我有錢了，各方面條件好了，我能找不到一個好對象？到時候想找啥樣就找啥樣的。”

李秀芳擔心道，“哪裏有你說的那麽簡單？”

“你閨女說的話，你還不信？”蘇楠道，“你看我這課本都買回來了，馬上就能報名了。”

蘇老太一直沒說話，只是思考着孫女的話。

她想起了過去的事兒。

那時候還是舊社會，她也聽說省城的很多新女性自己學了很多文化，做了很多大事兒。

蘇老太那會兒是羨慕的，只是她生活在一個舊式的家庭。接受的是傳統的教育。連小腳都包了。

她沒有那麽多的本事，所以在發生變故之後，她除了嫁人，沒有其他出路。

後來一輩子也就困在那一畝三分地。在她周圍，女人是比以往不一樣了，但是也沒有好多少，還是重男輕女。女人還是要幹那些活。說起來還是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一檔子事兒。

時間長了，她都忘了，時代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