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罪名

對方都已經做到這個份上,時灼也就起身去了。他在露莎對面坐下來,明明還只是初次見面,卻不知道和對方說了什麽話,很快就哄得露莎眉開眼笑起來。

幾分鐘以後,他重新回到莫森身邊坐下來,垂眸輕聲朝他吐出幾個字來:“芒斯特。”

是管轄控制整個地下城的芒斯特幫派。

地下城的買賣經濟以貨物走私為主,而芒斯特是城中手握走私版圖的巨頭幫派,幫派以此發家并壟斷了巨額財富。羅那城又是依海而建的海港城市,城南的羅那港口是羅那城最重要的出口港,而這座掌握羅那城主要經濟命脈的港口,控制權始終被牢牢捏在總督府手裏。

每天有多少停泊在港口的輪船裝貨卸貨,就有多少富餘的油水悄悄流入總督府。

地下城做走私買賣的巨頭幫派,為了拿到港口的自由通行證,向總督府行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只是區區一副仿真指甲,不足以能等價換來港口通行證。所以時灼甚至有理由懷疑,總督夫人脖子上那條八位數的項鏈,也是芒斯特幫派買下來的。

他擡眼打量起莫森臉上的神色來。

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莫森沒有對此做太多評價,“不管拍項鏈的人是誰,三天後就知道了。”

他說的是下次拍賣會舉辦的時間,而時灼也已經猜到他要做的事。出入拍賣會的客人都會隐藏真容,負責人手中雖然有交易客戶的名單,卻也不會輕易向外人洩露客人隐私。

莫森是想拿到交易名單的備份信息。

相關的話題內容點到為止,時灼心照不宣地岔開話題問:“上校,我的那份個人檔案,你是從哪裏調來的?”

“問這個幹嘛?”莫森擡眸瞥向他反問。

“好奇。”時灼将臉往他面前湊近了點,“我想知道是誰錄入的檔案?”他掰着手指頭煞有介事地數,“知道我不擅長縫補衣服,還知道我從小到大異性緣好。”

“AI的人物分析側寫功能而已。”如同詫異于他的信息落後程度,莫森眼底浮起幾分莫名來,“只要将你在軍校裏替人送情書,卻被女方反送情書的事例錄入,就能得出你擅長獲取異性好感的結論。”

未料到會是這個答案,時灼不由得老臉一紅,沒好意思再去自取其辱地問他,是怎麽知道自己替人跑腿送情書,卻反過來收到女方情書的陳年事跡。

畢竟這件事當年在帝國軍校裏,也曾經引起了校內不小的轟動,甚至就連作戰系的人也有所耳聞。而莫森描述的內容也并不完整,事實上除了情書是他跑腿代送以外,那封告白信也是由他代筆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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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日他也依舊能夠清晰回憶起來, 那時他信手在末尾落筆寫下的落款是——

腦中思緒游走至這一步,薇薇安端着餐盤從店內跨步出來,神色抱歉地朝他們一笑,“生意太好忙不過來,我就去幫老板上菜了。”

“沒關系。”從腦海記憶中抽離,時灼主動開口接話。

他們來這裏的任務已經完成,吃宵夜也只是順便捎帶的活動。從剛才與露莎的對話得知,對方每周的這天都會來吃宵夜,時灼就已經有充足的理由懷疑,他們在這家店遇到露莎并非巧合。

或許莫森将他留在酒吧大廳裏,本就是打算讓他去救薇薇安,再跟着薇薇安來宵夜店找露莎。越是在心中這樣想,時灼就越覺得自己有些虧。甚至就連薇薇安給他的棒棒糖,也都被莫森擅自搶走吃掉。

因而在吃完東西以後,等待薇薇安付賬的時間裏,時灼唇角耷拉略微不滿地提出:“上校,你是不是該賠我一個棒棒糖?”

“可以。”莫森回答得很快。

等薇薇安付完帳走出來,莫森向她詢問了賣棒棒糖的店鋪。

“附近的老式雜貨店有賣,前面兩百米街角左拐就是。”薇薇安給兩人指了詳細路線,随即與他們揮手告別,“拜拜,我們下次見。”

時灼詫異地擡手和她說再見,卻也沒有開口問,她為什麽篤定還會有下一次。

雜貨店與地下城入口位置相反,莫森吩咐時灼站在原地等,自己轉身朝兩百米外的街角走去。時灼點點頭答應下來,也想乖乖站在巷子裏等,不料偏偏就有人不讓他乖。

對方離開後沒多久,就有三個戴耳環紋刺青發色張揚的青年,騎着引擎轟鳴的機車從巷道拉風穿過。瞥見時灼額發微垂睫毛耷落,輪廓漂亮眉眼慵懶地站在牆邊陰影裏,領頭的銀發青年忍不住吹了聲口哨,騎着機車停在他面前喊:“喂,叫你呢。”

時灼循聲從陰影裏擡起眼睛來。

搭讪他的青年有幾分得意洋洋,當場毫不避諱地轉頭與同伴道:“哥幾個今天算是遇到好貨了。”

跟在他身後那兩人不約而同地扯開嘴角笑起來。

銀發青年重新回頭看向時灼那張臉,神情愉悅輕挑地朝他擡起下巴問:“你是這裏新來的?多少錢一晚?”

時灼聞言,一雙瞳仁烏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這是把他認成地下城站街賣身的了?

見他望着自己沉默不語,銀發青年嘴角輕浮的笑容擴大,“不會還是沒開過張的吧?哥幾個輪流來的話能打折嗎?”

話音未落,就先忍不住伸出手來捏他的下巴。

然而不等他的手指碰到時灼下巴,銀發青年的手腕就猝然被時灼捏住收緊,毫無預兆地用力往下一折。腕部清脆的骨頭錯位聲傳來,在對方驟然拔高的痛苦嚎叫裏,時灼将他整個人從機車上拽至地面,擡起單邊膝蓋重重壓上他肩頭,面容和煦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問:“你在問我?”

原本已經擡腳跨下機車,随時準備過來支援的同伴,見狀又悄悄将腿跨了回去,雙手抓緊機車的兩側把手,身體前傾做好了随時逃竄的準備。

被他壓制在地上起不來,骨折的腕部不斷傳來痛意,青年原本飛揚跋扈的眉眼瞬間可憐兮兮起來,“不好意思兄弟,我剛剛認錯人了,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馬。”

他雖然嘴上風向轉得塊,眼珠卻滴溜溜地繞着時灼打量,确定他身上沒有帶任何武器後,另一只垂在身側完好無損的手,當即就遮遮掩掩不安分地摸向腰後。

将他的小動作看得清楚,時灼唇角微微向上挑了挑,在青年握住手槍朝他擡起來時,膝蓋下落鞋尖輕擡踢向他握槍的手。薄如卡片的手槍脫離他手掌高高抛起,時灼彎腰接住手槍動作随意地勾在指尖,漫不經心地轉過小巧漂亮的銀漆槍身,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他的太陽穴。

青年當場大腦思維宕機,露出視死如歸的絕望表情來。

而莫森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拎着大袋包裝五顏六色的棒棒糖,身材高大氣勢壓人地逆光從巷口走進來。目光掃過巷子裏的機車和陌生面孔,男人嗓音冷凍如冰毫無起伏地問:“有人找你麻煩?”

時灼的手槍抵住青年沒有動,循聲轉過臉來的時候,面上危險的情緒已經收斂不少。餘光掠過莫森拎在手裏的那袋棒棒糖,他認真思考了對方的問題,最後好脾氣地在心底推翻這個命題。

倒也不算是專程上趕着來找麻煩,只是将自己錯認成了地下城的性工作者,時灼決定放這幾個人離開。只是,在放人離開以前,将手裏的銀槍翻來覆去看過幾遍,發覺手槍能折疊成銀色卡片大小時,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視線,伸手拍了拍青年的肩頭問:“你這手槍不便宜?”

青年點頭如搗蒜,老老實實交代不敢再造次,“這可是我花光所有存款,從黑市裏淘來的好東西。”

“你可以走了,”時灼神色滿意地松開他肩頭,“但是槍留下。”

青年霎時目瞪口呆,也忘了要逃跑這件事,情不自禁地拔高音量控訴道:“這可是我花大價錢——”

肩頭再度傳來清晰的痛感,他敢怒不敢言地閉緊了嘴巴。

“不過,”時灼按着他肩頭自言自語,“我這是不是算搶劫了?”恍若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從莫森那拿走出一根棒棒糖,轉頭不打商量地塞進青年懷裏,“那就拿棒棒糖和你換好了,畢竟你們地下城裏,”他眉毛微微舒展,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來,“不是流行以物換物嗎?”

“……”

銀發青年一臉如遭雷劈的表情。

但是不管怎麽說,和心愛昂貴的手槍比起來,到底還是這條小命更重要,他迅速帶上兩個同伴,騎上機車頭也不回地逃竄走了。時灼将手槍折疊成卡片放入口袋,繼而笑容燦爛地擡起臉來嬉笑道:“以物換物不違反帝國法規吧?我嚴格遵守帝國禁搶劫的法條,上校可不能在這裏逮捕我。”

“帝國公民憲法中明确規定過,威脅恐吓他人也屬于違法行為。”莫森語氣淡淡地接話。

“……”

“既然這樣,”時灼語氣毫不委婉地提示他,“上校可以裝作沒有看見。”

“你是在向我行賄?”莫森垂眸配合他拷問道。

“……”

“帝國公民憲法中明确規定過,向軍官行賄——”對方繼續公事公辦地背法條。

“上校可不能亂說話,”時灼忙不疊地出聲打斷他,“我是不違法犯罪的好公民。”

“不違法犯罪?”面前的人神色微頓,繼而緩緩開口問。

時灼面不改色從容不迫地點頭。

“也對。”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莫森若有所思地擡眉,眼底湧現幾分似笑非笑,“你從不違法犯罪,迄今為止犯下的最高罪名,就是別人的芳心縱火犯。”

“……”

時灼一張臉騰地燒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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