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察覺

昨晚時灼在床上翻來翻去時,隔了幾間房的莫森也沒有睡好。只要在黑暗中閉上雙眼,腦子裏湧現出來的,不是時灼醉酒後對着他叫卡爾的畫面,就是兩人在無人區裏看星星的場景。

這讓遇事向來冷靜果決的莫森,也難以抑制地在漫漫長夜中,滋生出了幾分焦慮與浮躁來。第二天少有地起得有些晚,去浴室裏重新給頭發染色時,他沒有發現昨晚失眠的時間裏,自己在枕頭旁蹭掉了幾根金發。

出發前發現對染發劑中的成分過敏,他找研究院做了成分簡單的染發劑,使用起來遠比市面上的染發劑麻煩。但當時已經來不及推遲行程,莫森只能抱着将就的心态接受,卻不知道後續會帶來這麽多問題。

金發在白色床單裏雖然格外惹眼,但以時灼的距離還無法分辨出來,那到底是人的頭發還是狗的毛發。事實上經歷過這麽多次合作,時灼已經算得上是自己人,莫森沒有再對他隐瞞身份的必要。

但這次跟随他來羅那城辦事的人,不是羅溫而是認識時灼的西瑞爾,即便是在這方面再遲鈍也會發現,離開首都城有六七年的時灼,脾氣性情上雖然沒有大的變化,但在與他相處時卻要松弛得多。

莫森不确定是這些年在戰場的歷練,讓時灼順理成章地變得更加圓滑起來,還是如今他面對的只是是帝國的校級軍官,而并非多年前在軍校磨練他的皇室繼承人。

但不管真實原因是什麽,他都是出于私心才決定隐瞞。

“奧利奧?”眼下他只能先維持臉上的鎮定,面無表情地認下時灼話裏的誤解,“你說謝裏登養的那只金毛狗,剛才偷偷溜進了我的房間裏?”

時灼神情悻悻地朝他點頭,視線又下意識往床邊投去,“上校,你看見它了嗎?”

“沒有。”走上前來擋住他的視線,仿佛絲毫不關心狗的去向,男人對此表現得無動于衷,“你去叫羅溫過來換床單。”

時灼張口應了下來,轉身擡腳就往外走。兩只腳踏出門外的時候,他心中倏地升起違和感來。找羅溫用終端更快,莫森為什麽要趕他出來。

低頭在終端上給羅溫發了信息,他又回身朝莫森的房間裏走去。但這一次沒等他順利跨進去,就先撞上了小跑出來的奧利奧。它身上的金色毛發看起來有些淩亂,不知道是從房間哪個角落鑽出來的。

注意力很快就轉移到大狗身上,時灼俯下身來輕拍他的頭開口:“奧利奧,不經過同意就上床很不禮貌,下次不要再這樣做了知道嗎?”

奧利奧在他的動作下仰起頭來,響亮短促地朝他叫了一聲。

“寶貝真乖。”趕在羅溫過來教育以前,時灼帶它從案發現場逃離。

吃完早餐以後,又和奧利奧玩了半小時,時灼才準備将它送回隔壁。但一人一狗還未出門的時候,李戚容就親自上門來接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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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早餐不好吃,還是起床氣沒有消,李戚容在他面前表現得極為反常,進門起就遠遠站在十米外的地方,并且面容高傲警惕地禁止他靠近。

時灼不知道他缺了哪根筋,但也沒有花心思去細究,直接将奧利奧交接給了他。

然而臨到牽狗離開的那一刻,對方還是勉為其難地允許他走近,難得擺出正經嚴肅的臉色低聲問:“諾因上校出軌的對象,你後來到底抓到沒有?”

“……”

在長達兩秒時間的沉默中,時灼終于記起自己曾經編過的話,随即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敷衍道:“沒有,大概是我多心了吧。”

不想看見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李戚容卻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愠色來,“你給我多上點心盯着。”

“……”

假如不是搬來這裏的大部分時間,自己都是跟着莫森同進同出,他都差點要被李戚容的憤怒蒙蔽,信以為真莫森真的有其他情人。

“為什麽這麽說?你見過莫森還有別的情人?”他面上挂着笑容懶洋洋地問。

他等着李戚容揚起下巴否認,後者卻詭異地沉默了下來。

“……”

心中升起極為微妙的錯亂感覺,時灼終于收起玩味笑容正眼打量他。他與李戚容認識的時間并不長,但對方的腦子與美貌極其不匹配,向來是有什麽事都擺在臉上,從而導致他的那些心思極好猜。

從他臉上觀察出細微的痕跡,确認他不是在故意撒謊以後,時灼也跟着壓低了聲音試探:“你真的見過?”

後者粗劣掩飾般地眨了眨眼睛,随即粗聲粗氣地開口反駁道:“我什麽時候說我見過了?”

聽出他聲音中明顯的僵硬,時灼摸着下巴沒有吭聲,也沒有再為難他繼續問下去。想來這件事的機密程度,已經重要到謝裏登親自交代過,不能向他透露出任何風聲來。

李戚容是謝裏登的情人,自然也應該聽謝裏登的話。

原本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麽,時灼甚至都已經站在門邊,目送他牽着奧利奧走出幾米遠,李戚容最後又停下腳步回過頭問:“你有親兄弟嗎?”

時灼微微愣了一秒,随即面不改色地答:“沒有。”

送完李戚容回來的時候,時灼被莫森叫去了書房裏。莫森和羅溫在書房中說話,內容是關于謝裏登那邊的進展。不同于能夠輕松潛入的住宅,帝國監獄用的是高級防禦系統,羅溫始終都沒能找到突破口。

時灼全程都在安靜旁聽,直到兩人停下來才插話:“我倒是有個辦法,但是需要人打配合。”

“什麽辦法?”羅溫轉頭出聲提醒,“想要進入防備森嚴的監獄,可不是件輕松簡單的事。”

“既然從外部找不到突破口,那就從監獄內部突破好了。”時灼回答。

“怎麽從內部突破?”羅溫追問。

“很簡單的事情。”時灼唇角微挑朝他眨眼,“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從哪來的了?”

羅溫瞬間就領悟過來,但他不是能夠作主的人。而莫森看起來反應不大,時灼提出的辦法就先被擱置,他們又繼續讨論起別的事來。

最後結束的時候,羅溫從書房裏離開,時灼主動留了下來。看出他是有事情要說,莫森吩咐羅溫将門帶上,從桌子前起身走過來問:“有什麽事?”

“上校,你認識時厭嗎?”時灼直截了當地開口,說完發覺自己的話有歧義,又補充解釋了一句,“我是說原本的莫森·諾因,他以前和時厭有過來往嗎?”

“他的檔案中沒有寫。”莫森不明所以地擰起眉來,“時厭作為時家的繼承人,當年也在流放人員的名單裏。”

“是嗎?”時灼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沒什麽事了。”

時隔多年第一次聽他提起,時家那位絲毫不讨喜的繼承人,莫森立刻就敏銳地有所察覺,“剛才在前院的大門外,李戚容對你說了什麽?”

前些日子是時灼胡亂編造在先,不想告訴莫森李戚容信了他的話,喚起莫森的記憶來向他清算舊賬,出于私心時灼隐瞞了李戚容的那些話,轉而臨時興起帶着點故意試探的心思,面不改色滿嘴跑火車地張口道:“他問我是不是有喜歡的人。”

莫森聞言,眸中似有情緒一閃而過,語氣裏卻毫無波瀾與痕跡:“你怎麽說的?”

“我說有啊。”略微定了定心神,頂着對方投來的目光,時灼若無其事地開口。

“有?”莫森情緒不明地接話,“誰?”

時灼仔細瞧了瞧他的臉,見瞧不出任何神色轉變,就打算随便找個理由糊弄過去,“我開——”

不想莫森直接冷嗤一聲打斷他:“陪你看星星的那位老隊友?”

“……”

“什麽老隊友?”時灼先是神情怔愣,繼而大為震撼地問。

“昨天晚上喝醉以後,你對着我叫他的名字。”酸意順着心髒四散漫延開來,莫森心情不怎麽愉快地眯眸。

“……”

“那是——”時灼張了張嘴巴,那是他恰好在懷念隊友。

“我幫你找回來的破舊作戰服裏,也藏着寫有他名字的金屬銘牌。”對方越說臉色越臭。

“……”

意識到自己壓根插不上嘴,時灼徑直從沙發前站起來道:“上校,你能不能跟我過來一下?”

莫森冷着臉跟他走出書房。

時灼将他帶去自己的房間裏,從衣櫃底層拿出放作戰服的盒子。他将紙盒擺在莫森面前,卻沒有急着将盒蓋打開,“上校,你怎麽知道作戰服裏有銘牌?”

“那天我過來拿領徽,它從衣服裏掉了出來。”莫森擡眸瞥向他回答。

“也就是說,”記起他說的是哪一天,時灼打開裝衣服的紙盒,“你只看到了卡爾的銘牌。”

将破舊的作戰服提起來,時灼雙手拎着它用力抖動。下一秒,伴随着金屬掉落時的聲響,寫有其他隊友名字的銘牌,也接連不斷地映入了視野裏。

“……”

莫森眉間的沉色霎時煙消雲散。

許久沒有再動過這些銘牌,時灼頗為懷念地将它們翻過來,“作戰服不是什麽值錢東西,我也不想紀念上戰場的那幾年。我讓上校幫忙找這件作戰服,只是為了拿回屬于隊友的銘牌,這是他們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将銘牌正面朝上放入紙盒中,時灼拎着作戰服小聲自言自語:“這樣破爛又皺巴的衣服,留着也沒什麽大用處,倒不如直接拿去丢掉好了。”

“你說什麽?”沒有聽清他說的話,旁邊的人轉過頭來問。

“我說,這衣服破爛又皺巴——”時灼條件反射性地張口複述,卻在撞上他雙眸時忽然沒了聲。

“破爛又皺巴,然後呢?”莫森輕擰眉毛追問。

時灼望着他半天沒有下文,注意力早已不在這件事上。

這句話如同隐藏開關般點醒了他,電光火石之間他突然回想起來,早晨進入莫森房間裏的時候,那張白色床單分明幹淨又整潔,絲毫沒有被狗踩過的皺褶與痕跡。

既然奧利奧沒有上過莫森的床,它又是怎麽将毛掉在床上的?

如果他看到的不是狗毛,那幾根金發又會是誰的?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性,最後的答案呼之欲出。

時灼望向男人的瞳孔微微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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