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舊物

最後還是羅溫戰戰兢兢上前唱白臉,才好歹是讓時厭沒有再繼續躺在地上。畢竟以他們如今的身份來看,該有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

羅溫将時厭帶去客房裏安頓,讓人去廚房裏臨時做了點吃的。莫森回來得晚沒有吃飯,但廚房只留了一人份的飯菜。

時灼跟着莫森去了餐廳,對方在餐桌前坐下吃飯時,他也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來,單手撐着頭笑容如常地開口問:“上校,我剛才那樣會不會太過分了?”

“你如果不那樣做,才會讓人覺得反常。”莫森說。

時灼聞言,輕輕挑高眉尖道:“怎麽說?”

“你容不下我身邊有其他人。”莫森輕擡眼眸掃向他答。

時灼面上笑意不着痕跡地一頓,差點就以為對方看破了他的心思,緊接着又聽到莫森開口補充:“以你現在的情人身份來說。”

他這才迅速反應過來,并且相當配合地填充劇情,“上校的前任情人突然造訪,長得還和我七八分相像,原來上校對前任情人舊情難忘,而我只不過是上校懷念舊人的替身。”時灼假模假樣地擡起手來擦眼角,話音裏卻帶着藏不住的戲谑笑意,“以我現在的處境來說,豈不是應該嫉妒得發狂。”

“分析得合情合理。不過,”眼前進餐的人忽然放下筷子,擡起一雙黑眸緊緊鎖在他臉上,“你嫉妒得發狂的樣子,我有點想象不出來。”男人伸出指尖輕輕抵住他的下巴,口吻似真似假讓人難以分辨清楚,“我現在也很想看一看,你為我嫉妒到發狂的模樣。”

時灼眉眼間怔忪了一秒,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差點被卷入他那雙深黑眼眸裏。

“但是做戲歸做戲,你剛才那樣做的原因,還有什麽其他的盤算?”将指尖從他臉邊收回來,莫森又重新拿起筷子問。

時灼不免詫異地眨了眨眼睛,換上明顯誇張的驚喜語氣感嘆:“上校,難道這就是心有靈犀嗎?”

“不,”後者毫不留情地糾正他,“這叫做明察秋毫。”

“……”

他頓覺沒什麽意思地撇撇唇角,“早上我說過的辦法還記得嗎?”

“記得。”莫森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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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不是說過,需要有人配合嗎?”時灼眸色促狹玩味地勾起唇角,“配合的人不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莫森換上略顯冷肅的表情,“你是說過沒有錯,但我當時并沒有同意。”

這句話說出口以後,他垂眸露出沉思的神色。當時的他的确沒有同意,他不希望時灼去冒這個險。但那是幾個小時前他的想法,眼下就連他自己也不想待在這裏,每天耗費精力來應付時厭這個麻煩。

“為什麽?”全然不知他心中的想法,時灼眼中浮起明顯疑問來。

聽到餐廳外響起的動靜,莫森沒有再開口回答他。

時灼卻好似換了個人般,激動不已地從餐桌前站起來,陡然拔高音量語氣顫抖地問:“為什麽不同意?我只不過讓你把他趕出去,對你來說就有這麽難嗎?從前說過的誓言都是假的,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

“……”

坐在背對餐廳門邊的位置,莫森面無表情地看他表演。

“上校——”時厭人未到聲先到,他帶着哭音從門外跑進來,示弱般地在莫森身旁蹲下,緊緊抱住他的手臂不放,“您也看到了,明明我才是先來的那個,可是現在他卻要趕我走。”

緊随其後進門的羅溫一臉懵逼,不明白劇情怎麽就進展到,他越來越看不明白的地步了。而接下來最讓他看不懂的,卻是莫森做的舉動與說的話。

男人非但沒有将自己的手抽出,反而擡起另一只掌心按在時厭頭頂,“放心,你不會被趕出去。”

視線緩緩掃過時厭被摸過的頭頂,時灼看他的眼神如同幽深冰寒的洞窟。其中幾分真幾分假不知道,但莫森将手放上時厭頭頂時,他心中是真真切切好似被刺了一下。

終于意識到在假扮莫森情人這件事上,他再也無法做到不摻雜任何個人感情,這讓時灼在短短的一瞬裏,也生出了幾分無法自處的惶惑感來。

這對他和莫森來說不是件好事,莫森需要的是沒有私人情緒的他,可現在的時灼早就已經做不到。他只能暗暗在心中慶幸,眼下的場面給了他很好的保護色。

時灼目光冰冷而幽沉地刮了他一眼。

時厭被他看得心尖微微發顫,但很快就在莫森的話中恢複了底氣。他在莫森面前表現得乖巧而又臣服,甚至主動站起來拿了只空碗替莫森盛湯。

而時灼站立的位置不巧擋住了他,時厭端着碗揚起頭語氣不善地道:“你擋住桌上的湯了,能不能讓一讓?”

時灼站在桌邊沒有動,瞥見時厭朝自己貼近過來,用壓至最低的聲音輕蔑嘲諷:“滾開,別擋路。”

他當下就眼眸一厲,擡起掌心扇向時厭臉頰。

時厭早有準備般側開頭躲,不想時灼這巴掌扇得角度刁鑽,讓他無處可躲只能硬生生受下,一張臉霎時被打得重重偏了過去。

伴随清脆力重的聲音響起,時厭的臉頰火辣辣腫了起來。他痛得眼睛眯成細縫睜不開,轉頭頂着紅腫的臉撲向莫森懷裏,帶着極為明顯的哭音尋求安慰:“上校,我只是想為您盛碗湯,可是他卻突然伸手打我。”

瞥了眼時厭趴在自己膝上,腫着臉哭哭啼啼的模樣,莫森終于話語冷淡地開口:“時灼,你先出去。”

時灼站在原地沒有說話,最後在時厭偷偷露出的得意神情中,冷着臉頭也不回地從餐廳裏走了出去。

全程膽戰心驚旁觀的羅溫松了口氣。

但今晚的鬧劇顯然還沒有結束,吃過晚飯從餐廳裏出來以後,莫森将羅溫叫去書房不過兩分鐘,書房外的走廊裏再次傳來嘈雜吵鬧。

期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兩人又是為什麽吵起來,繼而發展成動手的局面,羅溫在書房裏不得而知。但當他與莫森聽到動靜開門出來,只來得及看見視線盡頭的走廊上,時厭踩空從樓梯上滾下去的身影,而時灼推他的手甚至還沒來得及收回。

羅溫跟在莫森身後大步往樓梯旁走,看見時厭滿臉是血地躺在樓下地毯上,人倒是還算清醒并未失去意識,身體卻躺在地毯裏完全動彈不得,只能睜着一雙眼睛不停地掉眼淚。

讓羅溫下樓去将時厭扶起來,先替他做最簡單的止血措施,莫森從樓梯上轉身看向時灼,語氣是前所未有過的嚴厲:“你為什麽推他?”

“我——”停頓了一秒,時灼開口說話。

沒有聽他接下來的解釋,莫森眉眼冷沉厭棄地打斷他:“時灼,別忘了你是什麽身份。我能将你從監獄裏帶出來,也能再把你送回監獄裏。”

“我不是故意要推他的,上校。”時灼的聲線變得不知所措起來,甚至明顯染上了幾分哭腔與顫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要把我送回那個鬼地方。”

異常逼真的嗓音與情緒落入耳中,連帶着莫森那顆故作冷硬的心,也好似被人攥緊般透不過氣來。

但是很快,他就在時厭煩人的哭聲裏,恢複最初的漠然朝羅溫道:“羅溫,叫帝國監獄的人來。”

帝國監獄的人來得很快,還是當初押送過他的那批人。對他被抛棄的下場毫無意外,他們在羅溫轉述的莫森授意下,以故意傷害的罪名收押了時灼。

時隔數月手铐重新拷上手腕,時灼一言不發面上毫無波瀾。

所有流程都在他的預期估算內,他将會以囚犯身份重新進入監獄。但視線觸及沙發裏頭破血流的時厭,以及旁邊看起來怒意未消的莫森時,他心中仍是生出微不可言的失落感來。

或許受到今晚情緒的影響,他終歸并不是真正的演員。明明提出這個辦法的人是他,意圖讓莫森同意的人也是他,而莫森只是全程在配合他而已。

但只要想到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自己都會無法和莫森見面,而時厭卻還要繼續住在這裏,心情就會控制不住地變得,像下雨天泡在水中的衣服,沉甸甸的怎麽也擰不幹。

他想到了自己在李戚容面前的宣言,也想到了自己還沒有找到合适時機。他不該被時厭的出現所影響,但他親口說過要追莫森的話,以及想找機會向莫森确認身份,在他從這裏離開以前,兩件事裏總該完成一件。

且接下來如果見不到莫森,倒是方便了他獨自消化答案,從而也不至于在見到莫森時,向對方表現出自己的措手不及。畢竟莫森如果真的是皇太子,時灼不确定自己是否還能,繼續堅定想要追他的想法。

順着這樣的思路想下來,與莫森分開也不是件壞事。在押送人員公事公辦地詢問,他還有什麽話想交代的時候,時灼沒有半點猶豫地打斷他:“我有。”

“我有最後一句話,想對諾因上校說。”時灼說。

“什麽話?”男人朝他看了過來。

“上校,我有個問題想問你。”當着時厭與監獄押送人員的面,他不可能将話問得直白而無遮攔,短短三秒沉默與思考的時間,在絞盡腦汁斟酌措辭的焦灼情緒裏,他的手心甚至浮起了輕微的汗意,“上校,我不小心落下的兔子——

“我是說,那只縫得很醜的棉布兔子,”極力避免讓自己語無倫次,他開始喉嚨發緊嗓音滞澀,“你還留着嗎?”

“留着。”一秒的沉默過後,莫森輕描淡寫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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