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狐貍
西瑞爾的套房在江邊二層,房間外帶一個寬敞的露臺。尤裏斯事先聯系過西瑞爾,讓他将連接房間的陽臺門打開,兩人繞過門衛進入公館,悄悄從二樓露臺翻了進去。
尤裏斯從車上下來以前,就拿掉了那頂黑色假發,關掉了臉上的易容裝置。西瑞爾坐在餐廳吧臺前喝酒,聽到動靜以後起身來陽臺看,恰好撞見兩人從陽臺裏推門進來。
自帝國與聯邦停止交戰以來,西瑞爾就作為帝國軍方的代表,趕往前線戰區與聯邦進行談判,連帶處理停戰後軍隊的後續事宜。
與尤裏斯也有幾個月未見,沒想到兩人再見面的時候,自己看見的就是這幅景象,他不免靠在房間門邊站定,雙手抱臂帶着調侃口吻道:“沒想到我們尊貴的皇太子殿下,也有偷偷摸摸翻陽臺的一天。”
尤裏斯卻沒空與他開玩笑,一邊回頭拽過時灼往裏走,一邊嗓音略微冷肅地開口:“西瑞爾,叫個醫生過來。”
西瑞爾詫異地站直了身體,直到兩人走入面前燈光下,他才看清楚時灼手臂上的布,已經被紅色的血層層染透了。
“被什麽弄傷的?”西瑞爾轉頭走回客廳中,翻出應急醫藥箱遞給他。
“研究院流出的半成品槍。”尤裏斯接過醫藥箱冷聲答。
“聽起來是有些麻煩,”西瑞爾輕輕挑起眉尖,“但好在沒有打中要害。”
時灼被帶去做傷口消毒處理,西瑞爾留在客廳中聯系公館,謊稱自己不小心打碎了高腳杯,收拾過程中玻璃碎片紮入掌心裏,讓對方将住在館內的醫生叫過來。
值班經理連忙語氣恭敬的應下,半點也不敢怠慢地讓人去找醫生。
醫生拎着醫藥箱趕過來時,尤裏斯又将容貌遮了起來。發現西瑞爾雙手完好無損,套房內憑空多出其他兩人,醫生在收下豐厚的小費以後,聰明識趣地選擇什麽都不問,打開醫藥箱取出工具坐下來,盡職盡責地給時灼挑玻璃碎片。
但他在看過傷口以後就發現,時灼的傷遠比紮入玻璃要嚴重,傷口中不僅僅有嵌入的玻璃,還有疑似碎裂子彈的玻璃彈頭。而時灼手臂上這樣大的出血量,也的确更像是槍擊子彈造成的。
他只能先清理四周的玻璃碎片,再替時灼取出手臂裏的那顆子彈。
醫生開始在燈下動手清理,看出尤裏斯衣服褲子泡過水,西瑞爾忍不住出聲提醒他道:“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我在這裏替你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眉頭緊擰面無表情地盯着醫生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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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瑞爾心中浮起少許怪異,只當他是看得太過專注,才沒有聽到自己說的話。面對自己的朋友兼帝國繼承人,西瑞爾又耐着性子重複了一遍。
而這一次,皇太子殿下終于開了尊口,卻是頭也不回地交代他:“別吵。”
“……”
“殿——”強行忍住叫他的沖動,西瑞爾滿臉莫名地湊近,“你在看什麽?”
皇太子的眉毛擰得更緊兩分,甚至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對着醫生語氣不悅且焦躁地道:“你能不能輕點?”
西瑞爾沒來得及挑高的眉毛,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地抖了抖,他疑心幻聽般擡手掏了掏耳朵,定了定神色重新看向尤裏斯的臉。
皇太子臉上還戴着那張假臉,但本人在毫無意識下流露的情緒,已經完完全全地在假臉上鋪開。他看了看尤裏斯緊繃的臉色,又看了看時灼眉間放松的模樣。倘若不是自己在現場,他下意識地就要誤以為,受傷的是尤裏斯本人,而不是沙發裏的時灼了。
西瑞爾心中的雷達敏銳啓動,可憐的醫生只能不斷擡手擦汗,唯恐将貴客惹怒小心翼翼道:“這位尊貴的客人,我已經下手很輕了。”
“他一直在出汗。”皇太子斂眉強調道。
“玻璃紮得有點深,需要快點取出來,”醫生戰戰兢兢地解釋,“否則很容易感染。”
尤裏斯這才沒有說什麽,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時灼的傷。
倒是時灼心中有些驚訝,這才發覺自己臉側在滴汗。早些年在戰場受傷是家常便飯,他早已習慣了在處理傷口時忍耐。大概是他表現得過于風輕雲淡,也從未有隊友發現過他的破綻。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人說,原來自己在強忍痛意的時候,額頭是會控制不住浮起汗珠的。時灼心中略感幾分新鮮,下意識轉頭望向尤裏斯的臉,揚着唇角朝他伸出另一只手,想讓對方遞紙巾給自己擦汗。
後方西瑞爾看出他的意圖,将手伸向離自己更近的桌子,撈過紙巾盒想要遞給尤裏斯。就見男人已經冷着臉彎腰蹲下來,用掌心牢牢包住了時灼伸出來的手。
沒來得及開口說話的時灼:“……”
做出遞紙巾盒動作的西瑞爾:“……”
幾番欲言又止過後,佯裝沒有看到西瑞爾的動作,時灼若無其事地彎起指尖來,戲弄般地在他的手掌心裏刮了刮。
皇太子的面色終于有輕微松動,握住他半點也不安分的指尖沒動,另一只手擡起來抹掉他額頭的汗珠。
時灼始料未及般怔了怔,後方舉着紙巾盒的西瑞爾,也跟着露出一臉的意外來。
原來尤裏斯不是沒有看懂,意識到是自己太過閑操心,西瑞爾思緒複雜地放下盒子。
紙巾盒磕上桌面的那一刻,房間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響。尤裏斯松開時灼的手站起來,面容冷淡如常地與他對視一眼。
西瑞爾立刻心領神會地朝他點頭,轉身離開客廳走向狹長的玄關口。
與此同時,尤裏斯指尖動作飛快落下,夾起醫藥箱中的一枚尖刀,刀尖指向醫生脖頸低聲警告:“不要發出任何聲音,我的刀比你的嘴巴快。”
醫生極力掩飾眼底的不安,閉緊嘴巴沉默地點了點頭。
那邊西瑞爾手中拿着紅酒,身穿浴袍吊兒郎當地倚牆站立,在沉沉的敲門聲中将大門打開。帶隊軍官的臉從門後露出來,朝他出示總督府紅章文件道:“少将晚上好,深夜打擾少将很抱歉,但帝國監獄有重要囚犯越獄,我們臨時接到命令全城搜捕。”
“囚犯?搜捕?”西瑞爾勾起傲慢冷漠的笑容,淺褐色眼眸緩緩掃過他手中文件,“既然是搜捕囚犯,你們來公館做什麽?”
帶隊軍官被他氣勢壓了一頭,極力維持臉上的鎮定開口解釋道:“我們接到總督府命令,紫羅蘭公館也需要——”
“紫羅蘭公館在搜查範圍內,我的房間難道也在搜查範圍內?還是說,”西瑞爾不耐煩地搖着杯中紅酒,眸光陰沉而銳利地打斷他的話,“你懷疑帝國監獄的重要囚犯,現在就躲在我住的這間房裏?”
“這位不知名的中尉先生,沒有證據就貿然诋毀軍部少将,按照帝國法規你是會被處置的。”西瑞爾居高臨下地瞥向他道。
“抱歉少将,是我們唐突了。”那名中尉臉色都變了,也顧不上再執行軍令,帶着手下後退了兩步,“感謝少将的包涵,少将晚安。”
“晚安。”西瑞爾伸手将房間門關上。
他回到吧臺邊放下紅酒,走回客廳向尤裏斯說明情況。幾人在客廳中等到零點以後,醫生才終于将時灼手臂的傷處理好。将他的傷口位置重新包紮起來,囑咐他隔多長時間換一次藥紗,醫生就拎着醫藥箱從房間離開了。
西瑞爾親自将他送到一樓大廳,期間恐吓他對今晚的事保持沉默,确認醫生臉上沒有撒謊的痕跡後,才從樓下大廳中放他獨自離開。
他從樓下回到套房裏時,時灼和尤裏斯在燈下整理,從謝裏登辦公室偷出的文件,中間還夾帶有前妻寄來的信件。尤裏斯拆開封口将紙張倒出來,發現裏面除了前妻的親筆信,還有蓋有希林家主印章的文件。
尤裏斯将信件拿給西瑞爾看,猜測兩人大概要熬夜商議,時灼主動站起來提出去洗澡。男人視線從西瑞爾指尖收回,緩緩落在他臉上出聲提醒:“傷口不能碰水。”
“我知道。”時灼回答。
“你自己可以洗?”對方又追問。
“我可以。”不想耽誤他們議事,時灼表現得很堅定。
“這裏有浴缸。”終于看完信上內容,西瑞爾擡起頭加入道。
“那我用浴缸洗好了。”時灼語氣放松地接話。
尤裏斯卻像是仍舊不太滿意,“你會放水嗎?”
時灼被他問得愈發茫然,“……殿下,我雖然沒什麽積蓄,但浴缸還是會用的。”
皇太子沉默不語地看着他。
時灼被他看得心頭微妙起來。
絲毫不知兩人之間的氛圍與磁場,西瑞爾仍在一旁不以為意地勸說:“浴缸用起來很簡單,他不會可以來叫我們。”
皇太子依舊面容深沉地盯着時灼看,絲毫沒有要轉頭理會西瑞爾的打算。
時灼與他對視了良久,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福至心靈地眨了眨眼眸,眸中帶着笑意試探般道:“我雖然可以自己洗,也會用這裏的浴缸。但是殿下,我現在只有一只手,脫衣服似乎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煩殿下,進來幫我把衣服脫掉?”
皇太子殿下滿意地收回了目光。
“可以。”他語氣簡潔地答。
被兩人徹底忽略的西瑞爾:“……”
他難以理解地看向時灼手臂,被包住的傷口只是一部分,整條手臂依舊能活動自如。可時灼卻對尤裏斯說,自己脫衣服不太方便。
兩人一個敢睜眼說瞎話,一個還敢閉着眼睛信。
西瑞爾看得嘆為觀止,不免在心中默念狐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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