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卻令埃米特感到十分不解。
他沒有破碎,更不像霍維爾那般碎得幾乎沒了形,簡單的發燒而已,根本沒有必要太當回事。
只是胳膊拗不過大腿,明明輪廓都不清晰的霍維爾卻依舊能輕而易舉地将他摁回去休息。
“我沒事,先生。”埃米特抓着被子沿,可憐巴巴地看向霍維爾,只希望對方少點“大家長”式的限制,“再說啦,等這段時間工做完了再休息也不遲。”
正回身準備去拿帶回來的濃湯的霍維爾扭頭看向他:“你得意識到了為什麽我非要你休息,你才可以回去。”
“……不是生病嗎?”埃米特茫然地問道。
“給我休息!”霍維爾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身關上了房間的門。
埃米特沉默了會,看向自己特意放置在視線邊緣的方塊和卡牌。
他本想直接去切換狀态,用另一種方式偷偷去看看霍維爾的書,但在視線觸及那塊地方時,他忽然注意到了昨天還沒有嘗試放入“談話”方塊的卡片。
那張幾乎看不清楚圖案,只有隐約線條在上面的卡片,而且顯然因為與前一張漆黑卡片不是同種類型而無法合成更高級的。
當時從《皮囊》那本書裏拿到這張卡片之後,他因為怕多生事端就沒有先放進去,後來又出了一系列事情,直到現在他才注意到這卡片。
當然,現在确實可以先去看霍維爾的書,只是先看看這張卡大概是什麽效果也不錯。
埃米特等了一會,确定霍維爾暫時不會又回來後,将那張卡片放進了“談話”的方塊。
幾乎是在放進去的那一刻,暗沉下去的方塊外便顯示出了一小時的倒計時。
還挺短的。埃米特想着,又點開方塊看了下裏面的描述。
【束縛着我的令我不适,我的存在被“我”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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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得将這層不會再“褪去”的服裝脫下,就如同曾經我脫下我的胞衣。
裁縫在何處?制革匠人何不拿起祂的裁皮刀?】
褪去不會再褪去的服裝,如果按照書中所說,那應當是指所謂的“皮囊”,也就是他們的皮膚。
埃米特擡起自己的手,置于自己的眼前。
就如他對霍維爾所說的那般,他的皮膚完好,輪廓清晰,完全沒有其他事物那般磨損碎裂的樣子。
或許“破碎”才是正常的,正因為他一切太過于“完好”,所以才引得霍維爾産生了他還在生病的錯覺。
那麽,就像方塊裏那部分所說的那樣,“褪去”這“服裝”,是否能讓自己變得“合群”一些呢?
埃米特不是很清楚,他只感覺自己意識清醒,邏輯也非常明晰。
雖然不解為何會以此作為标準,但他卻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此時他用來證明自己已經恢複“健康”的最好辦法——讓他自己也“破碎”起來。
既然皮囊也是不适的,眼下他亟需證據,那麽就裁下一部分吧。
他的思緒好像被什麽裹挾了,理所當然地這樣認為着。
埃米特從床鋪上摸索着爬了起來,又翻箱倒櫃地尋找着自己房間裏有沒有刀或者剪子一類物品。
可惜的是,這裏他也只是暫住了沒幾天,霍維爾當初收拾房間又收拾得足夠幹淨,完全沒有留下這類雜物。
他有些想出去找找,但又想到霍維爾那生氣的語氣,感覺還是自己先處理好再去見對方更好。不然反而可能是平白無故多遭幾句念叨。
埃米特環視了一圈房間,開始尋找起可以作為替代的物品。
很快,他注意到了放在桌上的鋼筆。
那不是能夠成為“刀”的物品,但好在它的筆尖是金屬制的,也足夠薄,能夠作為不那麽鋒利的工具進行他想要進行的事情。
埃米特走到書桌前,将放置在那的鋼筆拿了起來,握在了手裏。
無法理解也沒有關系,他很快就可以變得足夠“正常”了。
霍維爾正在樓下廚房熱着特意帶回來的奶油濃湯,剛剛從鍋裏盛出來時便隐約聽到了樓上翻箱倒櫃的動靜。
他當然知道埃米特的狀态不太對勁。他所選定的學生眼下顯然是陷入了某種癔症——接觸那些書籍物品常常容易産生的後果。
那些行為舉止上不确定的危險和精神上的問題對他們來說很常見,但正是因為知曉會帶來怎樣的後果,霍維爾才更加不敢太松懈。
他将食物放在櫃臺上,又關好樓下的門,防止埃米特待會可能突然沖撞開跑出去帶來的其他後果。
确認樓下沒什麽問題,他這才到樓上去開了埃米特的房門。
然而他剛一打開門便愣在了原地。
房間內的身影測對着他坐在地毯上,豔紅的血液如同是被鋼筆描繪在格子地毯上的花紋,或點或蹭,沾得到處都是。始作俑者卻對此視而不見,專心致志地在自己的腿上、胳膊上,用鋼筆作刀劃下一條條痕跡。
那理應并不鋒利的筆尖在他手裏卻好像成了一把小刀,肆無忌憚地破開皮膚屏障,将自己作為可以随意切割的紙張,而血液就是顏料。
在聽到聲音後,對方愣了下,回頭看向他笑了起來:“霍維爾先生?啊,您來得剛好,您看我現在這樣算明白了嗎?”
霍維爾說不出話,他看着人手裏還拿着沾滿血的鋼筆,意識到自己将埃米特一個人留在這裏就是最大的錯誤。
見人不說話,埃米特又放下鋼筆,從旁邊拿起一塊莫約半個巴掌大,還帶着不少血肉組織的物品。他急切地捧着自己的一部分站起來,送到霍維爾身前展示:“您看,我現在也是破碎開的了,這樣是不是足夠健康了?”
霍維爾僵硬地退後了半步,腦海中卻忍不住回想起曾經他所侍奉的那位第一章 教主也曾有過類似的異常狂熱。
和普通的信徒們陷入的癫狂不同,能有資格邁入“另一個世界”的人們瘋得往往更偏執,也看上去最正常——只要沒有觸及到某些點。
或許他的學生就是擁有資格的其中之一。
他心情有些複雜地看着埃米特,心下卻也知道這事不是單純地和人能解釋清楚的。只要埃米特沒有從那種症狀中清醒過來,那麽越是去解釋,想要嘗試阻止對方,反而約會将對方推向更極端的方向。
但顯然,這也不是他口頭上詢問清楚就能夠解決的事情,現在只能暫時順着人來。
霍維爾深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說道:“好吧,既然你這麽說了的話。”
他眼神向下瞥去,注意到那部分原本應當是埃米特右小腿上的後繼續說:“現在已經很晚了,就算要工作也是明天的事。我給你熱了晚飯,你稍微吃一點就先休息吧,其餘的等明天起來再說。”
埃米特小聲歡呼了一下,而後乖乖将手裏的東西都放到桌上,繼而說道:“但我現在還不是很困,我可以看您的藏書嗎,霍維爾先生?剛才我在那邊注意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霍維爾沒有立刻答話,他先去樓下拿了濃湯和烤面包回來,而後才說道:“你想看什麽?我拿上來給你。”
埃米特不想暴露自己在尋找那些儀式的事,他接過濃湯,一邊解決着口腹之欲的問題,一邊認真組織着語言。
片刻後,他吞下面包說道:“舊一點的書,裏面有很多詞語我不太認識的那種。”
“你想看其他地區和國家的?”霍維爾靠在門邊問道。
埃米特想了想,搖頭說道:“也不一定。”
不過提起其他地區,他倒是記起來先前看到過不少次的馬阿特河。讓默林發狂的那本第十二章 有關的書裏提到過這個,而先前霍維爾他們也提到過馬阿特河,那時候霍維爾的态度也很奇怪。
他又轉而問道:“馬阿特河是在哪裏呢?說起來伯尼伯爵那邊有不少和這個有關的書。”
霍維爾答道:“敘洛以南,從雅荷港口出發穿過俄赫群島就到了安多哈爾,馬阿特河就在安多哈爾那個國家裏。”
“離這裏很遠嗎?”埃米特問道。
霍維爾說:“也不算遠,坐蒸汽火車到港口只需要一天半的時間,再坐兩天到三天左右的船,就能到安多哈爾。”
埃米特正準備繼續詢問,尖銳的疼痛猶如滲透紙張的墨水,從他四肢上蔓延開來,襲擊着他的知覺。
他呼吸停止了一瞬,而後像是終于遲緩地意識到了自己先前做了什麽一樣,緩緩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兩條胳膊上像是紋上了許多規則的紋身,一條條細線散布在他的皮膚上,随着他呼吸與血管搏動就同步産生着更加強烈的疼痛。盡管此刻他的視野依舊是那黑白且令人不适的景象,但眼前自身仿佛也開始出現破潰口的樣子還是讓他有些窒息。
埃米特此時,有點希望自己能夠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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