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埃米特腦子亂糟糟的, 他什麽都想不出來,也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此刻他陡然喪失了剛才想要推開門的勇氣,霍維爾是他在到這個世界上來第一個對他施以援手的人, 甚至他的情況好轉到開始成立密教都是因為有這樣一個人在。
盡管那個小老頭有時候脾氣很大, 說話也常常陰陽怪氣似乎在嘲諷他, 但失去霍維爾依舊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怎麽可能呢……
就在他恍惚之時, 頭上忽然罩了一層衣袍,而後阿諾的聲音穿透衣服到了他耳邊。
“先不要回頭。”
他那句話說出後,埃米特頓時感覺周身的溫度低了幾度, 就仿佛一下子從秋天進入了冬天。他扯着頭上的衣服, 有些發愣地看向腳下,雪霜凝結, 如同花朵一般在他周身綻放。
寒氣如同冰刀, 直直從他身後的方向指向他的脊背,又被他身後的人擋在了書店內。
随着清脆的一聲裂動,寒冬遠去, 化為齑粉的東西還沒來得及消融就已經被風吹拂出去。
阿諾低聲說道:“好了。”
埃米特将頭上的衣服扯了下來, 依舊沒有回頭,他擡頭看向遠處的天空。
白晝隐藏了星辰的蹤跡,罪行也随之隐匿。
是誰又在天之外注視着這一切?
他沒有在現在追究阿諾怎麽會這些手段, 他只知道自己現在手裏沒有合适的“刀”,僅僅是憑借那些跟“變戲法”沒多大差別的儀式遠遠不夠他報仇。
所以即便危險,即便有可能傷到自己也沒有任何關系。
埃米特低聲喊道:“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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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傳來了人一如既往的聲音:“嗯。”
“追加一項任務,我要你調查清楚, 到底是誰在獵殺第一章 的人。”
“是。”阿諾微微低頭。
“另外……”埃米特閉上眼, 深吸了一口氣, 說道, “收斂好霍維爾先生的遺體,我現在去給塞西爾管家寫信,如果對方是有意針對第一章 ,你和他們都要小心。”
阿諾沒有答話,而是直接轉身進了書店。
埃米特則是去了附近的一家郵局,直接在那寫好了信,準備寄出時,他又記起來阿諾那邊說不定有更快的聯系方式。
他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心裏暗嘆一句真是昏了頭,而後又拿着信封回了霍維爾書店。
他心裏有事,做事也心不在焉,幾次差點一腳踩進溝裏,勉強穩住心神才回的書店。
阿諾的手腳很快,或者應該說,除了他的脾氣一團糟以外,其他的都很好。說不定那也是第一章 的特性,阿諾也好,伯爵也好,霍維爾也好……都是那種有自己脾氣的人。
是啊……霍維爾只是一個有些傲氣的小老頭,總是抽他那個煙鬥……但身形矯健,又是前第一章 的信徒,怎麽可能就那麽輕易地遭人毒手呢?
到底又是為了什麽?
埃米特拿着信封進了書店,滿腦子霍維爾的事情,差點直接撞上書架。
就在他将要撞上時,一只有力的胳膊攬着他肩膀将他攔了下來。
埃米特回過神,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他手中的信封就被人抽走了。
阿諾一手攔住他,另一只手則捏着信封,低頭看了眼問道:“給塞西爾?”
“啊……是的。”埃米特答道,“出事的是第一章 的人,那我想塞西爾管家的處境應當也很糟糕。”
阿諾問道:“不給伯爵嗎?”
埃米特搖頭:“伯爵應當不是第一章 的信徒,我算過,以他們所說的來看,從前第一章教主死亡之後再也沒有同章的教主出現過。而那一批的信徒無論是塞西爾管家還是霍維爾先生,他們的年齡都比較大,而同時伯爵先生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所以我想伯爵先生應該是和貝西以及默林他們差不多的情況。”
正是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想,所以他才在幾次以靈魂狀态與伯爵撞上時都心存着肯定看不見的想法。
那次塞西爾都沒什麽反應,伯爵看不見的概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阿諾聞言沉默了會,剛一張嘴想說些什麽就又被埃米特打斷了:“我沒打算問一些沒有意義的問題,你是不是第一章 的,又為什麽能在這個歲數成為第一章的信徒或者是更高層的存在,我都不想問。”
“如果你想說的話,你會給我說;如果你想害我的話,我也沒有招架之力;如果你就是單純玩弄我取樂……”他微微擡頭看着阿諾的雙眼,“以我看人的經歷來看,我不覺得你是這種無聊的人。”
阿諾閉上了嘴,靜靜看着埃米特。他那眼神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讓埃米特有種熟悉感。
埃米特想不起來自己是不是以前見過這樣的目光,這會這樣如同捕風捉影一般的事情太多了,這讓他甚至有種心煩意亂的感覺。
他嘆了口氣,直接說道:“所以你不想說,你有你自己的顧及。但我感覺你也沒有什麽惡意的想法,那麽在你有朝一日能夠和我說清楚之前,就作為我的仆人繼續為我服務吧,畢竟這也是你選的,不是嗎?”
似乎到這裏阿諾終于找到了一句能說的話:“我挺樂意。”
這一句又把埃米特給噎住了。
……看不懂。他自認為自己剛才那番話已經到了一種咄咄逼人的地步,特別是阿諾本身就是有氣性的人的情況下。先前他因為不喜歡霍維爾甚至都不願意進書店裏來,就怕跟人有交流。
但自己說這麽多……是不在意嗎?還是因為別的原因?為什麽好像沒那麽介意?
埃米特心裏猜測着,臉上卻不露分毫。
他面無表情的點了下頭,安靜了片刻,低聲問道:“霍維爾先生……的遺體你放在哪了?”
“他房間。”阿諾答道,“就在樓上,另外我剛剛大致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不出意外,是自然死亡。”
埃米特在聽到“他房間”時就已經邁腿朝着樓梯方向而去,去又在聽到後半部分的時候猛地回頭看向阿諾:“自然死亡?”
阿諾抱手:“是,就是指沒有什麽外力。”
“……”埃米特沉思了起來。
這樣很奇怪……不,在這種世界裏,這樣才正常。
這更說明了是其他途徑有人在下黑手,但為什麽之前一直沒有,到現在突然就下手了?
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埃米特幾乎是立刻猜到了先前霍維爾正在找的東西,說不定就是因為發現了什麽而被人暗算,包括當初的第一章 教主也應該是這樣。
現在要做的事情很多,急不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安慰了一下自己,而後便繼續朝着樓上霍維爾房間疾步走去。
霍維爾的房間就在二樓第一間,一上樓梯就是。
此時他房間的門正敞開着,不進去就能看見他收拾的非常整潔的房間。
這個小老頭的生活習慣非常鮮明,工作和生活絕不沾邊。他的房間裏很幹淨,除了床、地毯和床對面的一個置物架以外,幾乎什麽都沒放。他總是習慣睡覺的地方就只用來睡覺,要做什麽其他事就去樓下做。
就在這樣一個用于睡覺的房間裏,霍維爾安詳的“睡眠”着。
埃米特進去時不自覺放緩放輕了腳步,先前他每一次早起去給霍維爾買早飯時就是這樣,他生怕自己動靜太大,踩得那老舊的木制地板作響,驚醒了對方。
此刻雖然沒有這樣的擔憂,但他卻寧願有。
埃米特調整了一下呼吸,做足心理準備。他緩步來到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床上的霍維爾。
阿諾處理的很好,他沒有在霍維爾身上看到任何遺留下來的蛆蟲,但對方爬滿溝壑的皮膚上卻已然有了許多細密的缺口,有的部分甚至已經能隐約看見底下的灰白色。
埃米特頭皮有些發麻,心裏也十分憤懑。他深吸了一口氣,整個掃視完後,便注意到了霍維爾的手。他一只手微屈,另一只手将其包裹在內放置在胸前,姿勢有些像那種躺在棺材內常見的姿勢。
埃米特正準備去看看對方手裏是不是有什麽,就聽見背後傳來阿諾的聲音。
“他的姿勢我沒有改,之前他就這樣趴在地上。”那人一點動靜都沒有地跟到了房間裏,“而且我也看過了,手裏沒有東西。”
“趴在地上?”埃米特問道。
“是。”阿諾點頭,他審視着霍維爾的遺體,微微皺眉。
埃米特盯着看了會,忽然轉頭看阿諾:“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阿諾愣了下,抿嘴搖頭:“我知道的事情沒你想的那麽多。”他停頓了一下,而後又說道,“但是我知道霍維爾預料到了有這樣一天。”
埃米特問:“……你什麽意思?”
“前幾天伯爵來過這個書店,當時塞西爾問過霍維爾,是不是選了你作為繼承人。霍維爾沒有否定,只是告訴他,如果哪一天這個書店突然改名字叫‘埃米特書店’也沒有必要意外。”阿諾平靜地說道,“塞西爾當時很高興,因為霍維爾知識淵博,會的語言和收藏的書籍都很多,而偏偏對方沒有子嗣,所以如果能有繼承人再好不過。”
“他們本來也就已經老了。”
埃米特閉上了眼。
是的,确實。他們本來就已經老了,或許不出這個事情,對方也活不了多久。
他忽然明白了過來,當初獲取“逐羽儀式”那次“研究”裏,他看到的幾乎看不見輪廓的霍維爾是怎麽回事了。
命運早就已經将一切注定的事物在他眼前展現,而他曾經無法領會那更深層的含義。
世間萬物都是每時每刻在消融的,一切都會逝去——只是他一直假裝死亡不存在而已。
“即便如此。”埃米特低聲說道,“即便如此……有人想要害他也是真的。他的仇我會幫他報,他曾經想要報的仇我也會幫他報。”
他擡眼看阿諾:“這是應該付出的‘代價’。”
“我都好好記着了。”
阿諾與他對視着,半晌,忽然眼睫微微擡起,一直由陰影壓住光亮的暗紅眼眸似乎在那一瞬間照進了光亮。他擡起手掩住嘴唇,露出了一抹很淺的笑容。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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