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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見面之後,姜戍年這頭一直不太順,公司接二連三有人掉鏈子,對外交易網站被人攻破,連續癱瘓幾小時都進不去,損失慘重。技術部的人都沒轍,leif發揮人際優勢,在極短時間內聯系了一高級工程師,并且把人帶到公司。問題解決之後,姜戍年當即拍板簽了這人,那小夥子年輕,本在一計算機公司做軟件設計,被他以高兩倍的工資挖了過來。

晚上吃飯時,小夥兒激動地連敬他三杯,一再表示要為公司鞠躬盡瘁死而後已。Leif笑:“別整這虛的,衷心不衷心還不是看錢給得夠不夠。”

他尴尬不已,白淨的皮膚泛起不好意思的紅。姜戍年坐在駝色冰花絨的高背椅上,旁邊是位白白淨淨的姑娘,畫着淺棕一字眉,梳着金棕波浪卷,鼻挺眼大下巴尖,看上去挺漂亮,總讓人覺得眼熟,卻過目就忘。姑娘埋着頭玩手機,對着菜肴拍照片,豎着不對又橫着來,後來又伸直了胳膊自拍,歪着的腦袋快靠着姜戍年的肩。

Leif見狀,立即制止:“诶诶,幹什麽玩意兒,沒吃過飯哪。”

姑娘吐了吐舌頭,睜大眼睛咔嚓一聲弄了張自拍:“放心啦,就拍了我自己。”

姜戍年今晚興致不高,很少說話,拿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去了衛生間。而另一頭,半小時前,馮殊阮在常去的餐廳吃飯,趕巧兒撞上了何冰寒和喬夏雪,他倆攜手并肩從穿過大堂,沒看見她。那之後,她老半天不能平靜,飯也吃不下了,接着就犯了老毛病,一路開車尾随倆人。

三年未見,何冰寒沒什麽變化,一樣的彬彬有禮、沉默寡言,相比之下喬夏雪活潑許多,愛說愛笑。她跟喬夏雪不熟,只在三年前的聚會上打過幾次照面,那會兒可沒想過她會和何冰寒走到一起。她開着車穿梭在車水馬龍的城市,心不在焉跟蹤前面的車,也不知道跟蹤的目的是什麽,腦袋空的,心也是空的。

儀表臺上放着一綠寶石小象,年代久遠,色澤沉穩。那是去年在阿富汗胡桑一家送的,當時雖然戰争已到尾聲,可仍有炮火三不五時從天而降,居民疲勞麻木,窮困潦倒。她在坎大哈采訪期間,結識胡桑家的小孫子,小家夥才四歲,高眉深目,眼睫漆黑,一雙眼睛像黑曜石般閃亮,看見鏡頭時下意識癟了嘴,怯生生用極不标準地發音說了句I love you,待了解之後才知道,這話是他媽媽教的,他媽媽出生傳統家庭,在女子學校上過半年學,雖然時代變遷,人們思想越來越解放,但有外人在的場合她仍習慣穿着波卡。

她教兒子在外國人面前說這話,是為了他能在面臨危險時保護自己,而當時的小家夥把他們當成了危險,把鏡頭當成了武器。本是天真無邪的年紀,自然不知道戰争帶來的傷害,成天和鄰居家的小孩兒玩成一片。當天下午,美軍基地一士兵帶着機槍突闖民宅,開槍便是一陣掃射,子彈越過牆廓直擊小家夥頭部時,馮殊阮撲身過去将他壓在了身下。

事後胡桑一家為了表示感激,把家裏最貴重的綠寶石小象送給她。胡桑家并不富有,老爺子靠給人擦皮鞋和刷油漆為生,一開始馮殊阮堅持不收,老人匍匐在地給她磕頭,她才立馬揣進包裏。東西帶回國之後,她就一直放在車裏。

那段日子窘迫緊張,回憶時心中酸澀又飽滿,面對災難和死亡,人們沒功夫感受七情六欲,所有附着的情感全抛空,單純只為活着。她經過生死洗禮,回來時一派四大皆空,心态恢複到原始的輕松,卻在見到何冰寒時重生隐痛之感。這太諷刺了,在生死線上走一回,以為什麽都過去了,卻在見到一個人時才發現沒過的還是沒過。

前面紅燈亮起,她排隊在車流裏,跟着前面的車又走過一路口,眼看他們右拐進了飯店門前的停車場,再想收手拐回去,已來不及,索性跟着開了進去。兩車之間隔着一過道,還有三棵樹,他們下車進了飯店,至始至終都沒發現她。

她坐在駕駛座,開了半扇車窗才熄火,百無聊賴地坐了會兒,她又打開手機翻通訊錄。她回國時間不長,原來的朋友五湖四海全散了,新交的幾個又各自忙碌,許小樂忙着結婚,沒空搭理她,最後指尖停在姜戍年的名字上,她想了想,撥通了電話。

那會兒他們正在興頭上,喝酒劃拳猜美女年齡。手機響起時,leif正擱角落裏抽水煙,他碰了碰姜戍年胳膊,示意在桌上震動的手機。姜戍年喝了口酒,瞄一眼,随即拿起來往外走,連帶磕了四五個人的腿。Leif在沙發上诶了幾聲,他也不回頭,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不想搭理。

他開了門,在過道找了個清淨地兒接電話:“幹嘛呢?”

那頭馮殊阮靠着座椅:“我欠你一頓飯,今天補上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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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出一抹笑:“行啊,你在哪兒,我接你去。”

“我開着車呢,你說在哪兒吧,我直接過去。”

倆人敲定了地方,姜戍年挂了電話便下樓。等他趕到時,馮殊阮已點好菜,将泡好了茶,她穿着條紋衫和九分褲,盤腿坐在矮榻上,□□的腳脖子因黑色緊腿褲更顯白皙。

“知道你不吃辣,我點了清淡的。”說着擡頭看了看他,“看來是白點了。”

姜戍年在她對面坐下:“怎麽會,正餓呢。”

她說:“滿身的酒氣,還餓呢?”

他笑着撸袖子:“光顧着喝酒了,沒吃東西。”

她遞給他一杯茶:“醒醒酒。”

他依言接過杯子。馮殊阮知道這人愛熱鬧,大大小小的聚會都不放過,早知他今晚和別人吃飯,她壓根兒不會叫他來。

她看着他:“每天趕場似的,不累麽?”

姜戍年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累啊,這不陪你麽,換別人我才懶得理。”

這人好聽的話張口就來,她早有耳聞,加上見過幾次,自然更加了解。但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羨慕他能夠這麽輕松地對待感情,說喜歡就喜歡,說不愛就不愛。

倆人沒聊上幾句,姜戍年手機響了,是Leif打來的。

他接起來聽:“您在哪兒呢?”

“有事兒先撤了。”他皺了眉,音調也拔上去,不耐地問,“怎麽了?”

Leif吃驚:“撤哪兒了您,車還在這兒停着呢。”

他調了下姿勢,因腿太長,瞧着些許別扭:“停那兒吧,明兒一早你上我辦公室拿鑰匙再開回來。”說着,又想起什麽,“算了,你這會兒就開過來,我落了一東西,沒車還不行。”

Leif整個人都不好了,埋怨自己幹什麽吃的非要打一電話,他那麽大人還能丢了不成,這下可好,沒問出結果,反給自己惹一麻煩,這個點兒還得跑一趟公司拿車鑰匙,再跑回來給人送車去。

送就送吧,送去人還不讓進,叫他把鑰匙放總臺,再讓他自己打車回。他最近越來越搞不懂姜戍年,總覺得他偷偷摸摸幹什麽事兒,又覺得他不是藏着掖着的人,想尋求點兒蛛絲馬跡吧,他還

防得不漏痕跡。

這頭把鑰匙擱下剛離開,那頭馮殊阮就問姜戍年:“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啊,這電話一個接一個。”

“沒事兒。”他吃着菜,“一幫人沒個正行,趕巧兒路過讓他送一東西。”說着,擡眼看她,“這東西也不是我的,送你的。”

她喝了口茶:“你不是送花吧?”

他淡淡笑着看她“喜歡花?”又說,“下回吧,這回雖然不是花,但也是一好東西。”

“我謝謝您。”她說,“您可甭費勁了,我這人沒什麽愛好,送了也是白送。”

“別介。”他說,“你不是喜歡拉琴麽?”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說,“前兒我托一朋友專門弄了一琴盒,就擱車裏呢。”

那是一牛皮鍍鋁大提琴盒,比她原來用的輕巧多了,密封性又好,耐磨耐摔。殊不知,她家的琴房早有一模一樣的東西,被丢在牆角好幾年,也是別人送的。她站在車燈下怔了怔,說:“真不用了,我有好幾只呢,你這根本用不上。”

“用不上也得拿着。”他說,“專門給你弄的,我留着沒用,你換着用呗。”

她還想說什麽,他卻拖出盒子塞她懷裏:“送出去的東西沒收回來的理兒,怎麽處理你看着辦,不喜歡扔了也行。”

她本不喜争執,看他這麽強硬,就沒再說什麽。姜戍年等了等,見她沒什麽反應,便心想什麽不上道,這不挺上道麽。又頓了頓,差不多十拿九穩了,就問她:“也見過好幾回了,你覺得我這

人怎麽樣?”

她說:“還行。”

車門還開着,車燈也亮着,他高出汽車近半個身體,在昏暗的路燈下笑着開口:“那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做我女朋友?”

她頓了頓,也笑:“好啊。”

他盯着她的眼睛,沒看見跳動般的星星,極淺的卧蠶也沒出現,知道她是假笑呢,但嘴上仍同意了不是。許小樂不是說她是硬釘子麽,他怎麽沒看出來啊,這不是挺順利的,才見幾回面啊,就搞定了。因為事情太順利,他甚至感到遺憾,被拒絕的戲還沒玩過瘾呢,人就上鈎了。

但總的來說,喜悅大于遺憾,所以他還是很得意。以致于連續幾天都保持最佳狀态,他神清氣爽心情好,計劃着再晾她一禮拜,然後就等着收線吃大魚。

卻沒想到,第三天的中午,聽leif無意間說起這麽一件事兒。當時剛開完緊急會議,leif見他面帶笑容簽字批文,便多說了幾句:“人逢喜事精神爽哪,我看您不止逢了喜事,還遇上貴人了。”

他問:“怎麽說?”

“把您從花花世界拉出來的人能不是貴人麽?這多少天了,一個姑娘也不見,您要說身邊沒女人,我可不信。”

他擡了下眉,冷笑一聲,沒接話。

Leif一邊整理資料一邊唠嗑:“對了,前兒聽說一事兒,馮沐川那堂妹馮殊阮你還記得?”

他握鋼筆的手頓了頓:“怎麽?”

“忒慘了。”leif說,“馮沐川給人相親,好的不好的一股腦兒全介紹給她,真夠狠的,一分錢不給人留,還想攆人出去。”

他笑了笑,繼續翻文件:“相什麽親哪,她不會去。”

“你怎麽知道?”

他淡定自若:“一看就不是聽安排的主。”

Leif得意洋洋:“這回您可猜錯了,人可聽安排呢,都見過好幾個了,今兒中午在昆侖飯店,我都看見她和一男人約會。”說着,擡手看了看表,“這會兒估計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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