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追在身後,還在絮絮叨叨問什麽,前面的馮殊阮卻走着走着停下來,因為何冰寒又一臉憂郁地堵在她面前,她沒說話,他頓了會兒才開口:“拍照呢,他們到處找你。”

身後的人已追到身邊,她點了點頭,順手挽了他的胳膊,邊走邊說:“拍照去。”

姜戍年欣然接受,和何冰寒擦肩而過時還邊往前走邊回頭看了看他,又轉過頭,瞄一眼貼着西裝的細手:“這麽給面子?”

她看着前方,率性地丢出倆字兒:“高興。”

他歪了歪嘴角,不動聲色地笑。

那邊許小樂還在到處找她,邊找邊抱怨:“丫的,究竟躲哪兒去了。”

身旁的人戳戳她的肩,指了指迎面而來的倆人。許小樂擡頭望去,看見她身旁的姜戍年時吓了一跳,待看見她身後的何冰寒時又吓了一跳,連忙跑過去竊竊私語:“沒怎麽着吧,要不要我找人揍丫的?”

“多大個事兒。”她說,“不是拍照麽,人呢?”

“就等你了。”

這是一大合照,新娘新郎坐中間,配角坐旁邊。馮殊阮緊挨着許小樂,但出現一問題,她個子高裙子短,往左側右腿快漏底,往右側左腿又見底。

許小樂皺眉:“丫沒事長這麽長一腿幹什麽。”

她也不爽:“瞧你辦的什麽事兒,試的時候不還好好兒的麽,怎麽送過來小了一號。”

“這不太忙了麽,都亂了套了。”

倆人正吵吵不休,鏡頭外的何冰寒已脫了外套,伸手遞給馮殊阮。她頓了頓,将伸手接過,面前卻兜頭一西裝丢下來,趕巧兒落在膝蓋上,将她白花花的大腿蓋了個嚴實。

姜戍年捋了捋襯衣袖子,伸手拽了她拿在手裏的外套,再遞還給何冰寒,笑着說:“謝謝啊。”

何冰寒順勢接過,淡定道:“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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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繞過一撥人去了後排。多年後,不論誰看到那張照片,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倆是一對兒,因為一衆西裝男就他一個穿了白襯衣,一排長腿女就她一個腿上蓋了件西裝,一看就是男的外套給女的用了,如此親密,怎能不是一對兒。

後來散場時,喬夏雪勾着何冰寒的胳膊,一臉欣慰地說:“她那男朋友和她還挺配。”又看着他,“你說是不是?”

何冰寒沒吭氣,卻攆不走喬夏雪緊盯的目光,只好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當天晚上,馮殊阮接到馮丁垣病危的通知,馬不停蹄地辭別許小樂趕去醫院,馮沐川先她一步到,坐在重症監護室外的椅子上。這馮沐川長她十歲,在她心底就像一座泰山,穩妥不出岔子,永不知疲憊,此刻卻頭一次出現倦容。旁邊的空座兒擱着他的眼鏡,他閉了眼睛,用雙手搓了搓臉,打哈欠時正好瞧見她,懶懶地招呼:“過來了。”

她應了一聲,挨着他坐下。

“這會兒已經穩定了。”馮沐川說,“年紀大了不由人,做好心理準備吧。”

空氣有半晌凝結,他忽然想起什麽,從旁邊的文件袋提溜出一份文件:“老爺子一直放心不下財産的事兒。”說着,笑了笑,“擔心我占了你的那份兒,怕你吃虧。”又說,“這是分配方案,條條款款都寫明了,該你的一分不少,你看看吧,沒問題就在末尾簽個字兒。”

馮殊阮本身性格剛烈,聽他這麽說,壓根兒不看合同,就看着他:“弄這幹什麽,一家人說兩家話,我可不簽。”

馮沐川笑:“親兄弟也得明算賬不是?簽個字而已,又不影響兄妹感情,再說這是我爸的意思,他就這一個願望,你別不聽話啊。”

她想了想,覺得他說得有理,那就簽吧。于是拿起筆,直接翻到最後一頁,刷刷兩下就簽好字兒。

馮沐川盯着白紙上漂亮的筆鋒:“你不看一下?”

“沒什麽看的。”她蓋了筆帽,“反正是為了配合你。”

說話還帶了點兒不被信任的怒氣。馮沐川捏着簽好的文件擱在腿上,一時說不上來什麽滋味兒,為這協議他專門顧了一律師團,該鑽的空子全鑽了,不該他得的也全拿到手了,為的就是讓她簽字時能毫不察覺,雖有預料,卻也沒想到如此順利,她真真兒一個字都沒看。

頓了頓,他不動聲色把文件收起來,又想到什麽:“對了,那姜戍年怎麽回事兒?”

馮殊阮莫名,回了一個比他還充滿疑惑的眼神。

“聽說他追你啊?”

“嗨,鬧着玩兒。”她不以為然,“那種半吊子,對什麽認真啊,別聽他們胡說。”

他想了想,也覺得沒可能。這姜戍年再糊塗,倒不至于在幫他并吞了馮家家産後,又跑去追求馮家的人。

隔天,leif從西湖回來,一進辦公室就連連抱怨:“我去,老大你太坑人了。”

姜戍年呷了口茶,擡頭:“怎麽?”

“還說這會不是什麽大事兒,他媽去的全是一把手,人聽說我是你派去的代表,統統覺得不靠譜,竟有人以為我是冒充內行的騙子。早知這樣,我還不如去參加婚禮呢,就您吃喝了。”

他拉開抽屜,掏出一精巧盒子朝他扔過去。

Leif雙手接住:“這什麽?”

“巧克力。”姜戍年說,“人給的回禮,不是沒吃到麽,吃吧。”

Leif皺了皺眉,一臉嫌棄,随即剝了一顆扔嘴裏:“我剛從吳亮那兒過來,聽說馮沐川打來電話被你拒聽了,為什麽啊?”

這吳亮是姜戍年秘書。

“忙着呢,沒功夫跟他聊。”

他看他慢悠悠品茶,明擺着很閑的樣子,遂咧了咧嘴:“丫夠狠哪,賺了錢就翻臉不認人,怎麽說這甜頭也是人給的,接個電話能礙什麽事兒。”

“你懂個屁。”他說,“誰打來都接,我他媽一天什麽也不幹,就坐這兒接電話了。”

Leif嚼着巧克力揚揚眉:“對了,吳亮還說,老爺子打來電話,說是晚上想約你吃飯。”

他些許意外:“回來了?”

“剛下飛機。”leif說,“還親爹呢,想跟兒子吃個飯只敢往秘書那兒打電話,看你把老爺子逼成什麽樣兒了。”

他冷哼一聲:“我手機開着,他自己不打,有什麽辦法。”

到了晚上,他叫保姆把姜澳也送去飯店,他爹看見小姜澳時激動地差點兒一把鼻涕一把淚,姜澳倒是沒什麽感覺,抓着擎天柱玩得忘乎所以。姜澳這孩子小姜戍年近三十歲,外人以為是他兒子,其實這小不點兒是他弟弟。

關于這事兒,其實是這樣的。姜戍年的母親早年意外身亡,他爹姜博然風流成性,流連花叢間卻不傷身,反老當益壯,前幾年在澳門和一小模特兒蜜裏調油,中了那姑娘的蠱,要不是畏懼姜戍年,早娶進門了。老爺子不敢領進門卻又愛得不行,怎麽辦呢,小模特兒說要不我給你生個孩子吧,有了孩子他總該讓步不是。

老爺子哭笑不得,沒搞出什麽大事兒姜戍年頂多不管不顧,任由他在外面玩兒,要是弄出一孩子,估計他會拿着掃帚把他攆出門,還說什麽讓步。可最終小姑娘抵擋不住嫁入豪門的誘惑,偷偷摸摸懷了孕,孩子滿月酒時,姑娘辦了一party,吸毒過量給死了。

姜博然頂着巨大壓力,抱着孩子回了家。起初他想過随便找一地兒把孩子養大算了,但想到這事兒遲早給姜戍年知道,那後果肯定不堪設想,還不如老實交待,争取原諒。

姜戍年對他這個老子從來就沒有過希望,怎談得上原諒,所以他雖然生氣,卻也沒往這事兒上耗費過多精力。姜博然理虧,回回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後來索性周游世界,免得他見了生氣,雖然風流這毛病還未徹底改掉,卻再不敢弄出什麽大事兒。

那孩子一直由保姆帶着,卻出奇地喜愛姜戍年。平常擱家橫得一小王爺,誰得話也不聽,見了姜戍年就變成軟萌小可愛,叫吃飯絕不喝水,叫站着從不躺下。

姜戍年從不帶他,只借他用過一兩回,為了驅趕一心想和他結婚的一兩個名媛,倆名媛聽說他有私生子,吓得立馬逃了。

因為心虛,姜博然從不敢主動提出見姜澳,偶爾去探望也是低調至極。可這小東西偏生奇怪,對拎着大包小包來讨好的親爸不理睬,就愛熱臉貼冷屁股地追着冷面羅煞親哥哥。

姜博然對姜澳的出現感激涕零,目不轉睛看了他一會兒,轉頭看向姜戍年:“你結婚吧,再生個孩子,我哪兒也不去,就在家給你看孩子,讓我也嘗一嘗當爺爺的滋味兒。”

姜戍年瞥了一眼埋頭傻樂的姜澳,再瞟一眼他爹:“你不是能耐麽。”說着極輕地笑,朝着小姜澳示意他,“當孫子養呗。”

他被堵得胸口憋悶,說不出話來,隔了會兒才極感性地感嘆,“人活着還是得有個圓滿的家,不然這心總是空落落的。我現在沒別的想法,就想你能碰上個好姑娘,再結婚生個娃,安安穩穩過一輩子。”

“您快甭想了。”他喝口茶,“好姑娘跟我這兒糟蹋了。”又說,“您老闖蕩一輩子不知道什麽是安穩?”他點了點菜單上的價目表,“有錢才是安穩,誰都可以離開誰,這玩意兒誰都離不了。”

姜博然急:“你有這麽多錢,你心裏爽快嗎?”

姜戍年笑:“我一不偷二不搶,這錢我辛苦賺來的,怎麽不爽快,爽快極了。”

倆人始終不在一條線上溝通,忒費勁了。姜博然還想争辯,胳膊卻被姜澳拍了一巴掌:“不許罵哥哥!”

他立馬展顏笑開懷,笑出一臉褶子:“好好,不罵哥哥。”

說着,低頭湊過去想親親他。小孩兒不知長時間不見對他生疏了,還是本性使然,将就着湊過去的一張老臉,一巴掌狠狠扇過去,姜博然臉上立時起了五個小指頭印,他诶喲一聲,緊接着又讨好地笑,還抓着他的小手往自個兒臉上猛拍:“爸爸不好,打爸爸。”

姜澳人小脾氣大,叫他打偏不打,使勁兒掙脫胳膊,狠狠瞪着他,伸了小短腿去踢他,一踢一個準兒,還邊叫着壞人。

姜博然立馬改口:“爸爸壞,爸爸壞。”

一旁的姜戍年用力擱了茶杯,看着姜澳:“坐好!”

小孩兒立馬消停,膽怯地瞅着他。

他擡眼看向姜博然:“一把年紀該做的不做,該教的不教,還跟我講道理,先把自己倒騰清了。”

姜博然半垂着頭,一副受教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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