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何冰寒站在客廳中央,默不作聲看了她一會兒:“好端端的,發什麽火。”
她這才驚覺失态,卻也有正經理由:“你壓根兒不聽我勸,不管我搬到哪兒,想來就來,我能不火嗎?”
說着,已去收拾買回來的物什。他看她在狹小的空間忙亂,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說:“我回去把事情解決,這段兒就不過來了,你照顧好自己。”
關門聲響起時,她将好開了水管,那水嘩嘩往下流,她在水下搓着手,一時半會兒說不來什麽感受。
其實馮殊阮一直在等,嘴上不明說,潛意識也在等。何冰寒方才那話要放在以前,她自是欣喜若狂,不在乎喬夏雪的感受,也不在乎別人怎麽說,只一心盼着能和他好。
可終于等到他開口說要去解決,她卻沒什麽觸動,許是盼得久了,好不容易盼到了,但那份情懷早已不甚當初。說來蹊跷,這根深蒂固的感情往生死線上趟了三年都沒趟輕,如今竟不知不覺中淡化了。
另一頭的何冰寒神清氣爽開着車,這婚姻他早想解決,拖到方才終于下定決心,自是一派輕松。他之前猶豫時總擔心解決了會失去什麽,真做了決定才感受到快樂,那細微的愉悅像灑了膨松劑的面包,每個細胞都伸展開呼吸新鮮空氣。
去他的地位名氣,一窮二白的坦蕩好過累贅加身的榮譽,如今的他再也不用顧忌馮家人看不看得起他,更不用懷疑自己配不配得上她。經歷過這一遭他才知道誰是最合适的人,喬夏雪霸道潑辣,每每吵架,總要争個輸贏,且只能她贏,就算不占理兒,她也要放出幾句狠話駁對方面子。
馮殊阮個性平靜,不喜争執,以前倆人也吵過架。他氣得好幾天不和她聯系,等氣消了找上門,卻發現人正擱花園裏看書喝茶,見他來了,還主動和他打招呼,那狀況就跟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不在乎的多了,境界就寬了。也許正是馮殊阮這境界讓他留戀,實則他和喬夏雪很相似,都容易被點燃怒火,不同的是喬夏雪往外爆發,他全咽肚子裏,時間久了,誰也熬不住。
汽車一路奔馳,穿過橋梁和人群,道路兩旁的樹葉已掉光,光禿的樹幹被陽光投射成怪異的倒影。
他熟練地将車轉彎,開進喬家大門,卻猝不及防被身後的車猛烈追尾。于是開了車門打算下車,腳剛挨着地,便見喬夏雪罵罵咧咧走來:“我說你最近怎麽心不在焉,還以為工作繁忙把您累壞了,沒想到是會老情人去了。花着我們喬家的錢,去照顧別的女人,你可真不要臉!”
何冰寒看着她,眉頭緊鎖:“你跟蹤我?”
“嗬,跟蹤你怎麽了,你要不幹這見不得人的事兒,會怕我跟蹤?”她雙頰通紅,周身爆發戾氣,“大白天的,倆人藏屋裏也不知幹了些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兒,幸虧你提前下樓,要晚個兩分鐘,我上樓抓現行你信不信?”
他本想心平氣和跟她談離婚,看來這事兒又泡湯了,只能壓了火氣招呼:“回吧,什麽事兒回家再說。”
“怕什麽?”喬夏雪冷笑,“這會兒知道要臉了?”又慢悠悠開口,“我還不知道呢,喬家上門女婿竟還是個英雄。怎麽,美人落難,您心疼啦,迫不及待要去拯救她?平常怎麽不見你這麽風光呢。”說罷,想了想,“也對,誰不知道你是依靠我們喬家過活,再風光也是喬家給你的。一沒什麽地位的上門女婿,充其量是條寵物狗,高興了逗一逗,不高興了就罵一罵。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就算落魄,也到底是出身富貴的千金小姐,你覺得,她稀罕你那點兒幫助,她能看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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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在袖下握成拳,額間的青筋突突地跳。
她卻還在語言相擊:“我們這種出身的人可不像你,給些甜頭就跟人走。”說着,又罵起馮殊阮,“那賤人和你可真是半斤八兩,面兒上做得清高,什麽都不在乎,既然什麽都不在乎,還回來幹什麽,明知你跟我已經結婚,還糾糾纏纏不放手,她怎麽不死在戰場上呢,虛僞!”
何冰寒伸出手指着她:“你太毒了。”
“怎麽,罵你心上人倆句,你不樂意了?有本事你走啊,有本事你跟我離婚啊。”
他終于忍無可忍,敞開了嗓門說:“我今兒回來,就是要跟你談離婚。”
這話一放出,喬夏雪着實愣住,看着他好半天沒反應。恰逢喬之富聞訊趕來,氣急敗壞訓斥:“跟這兒吵吵什麽,不嫌丢人,都給我回去,天大的事兒回去再說。”
喬夏雪看着何冰寒,不可置信地問:“你要跟我離婚?”
喬之富驚,轉臉瞪着何冰寒:“離婚?”
喬夏雪氣極反笑:“好啊,你為了她跟我離婚,你那麽愛她,早幹嘛去了,憑什麽把我拖下水?這會兒倒想起離婚了,你以為你是誰,我又是誰,你想結就結,想離就能離嗎?”
他胸口激烈起伏,語氣盡量平靜:“當初不是我想結婚,是你求我。”
喬夏雪像被人揭開極力想遮掩的醜陋疤痕,氣急敗壞看着他:“是,是我犯賤,我眼瞎才看上你,我自作自受才跟你求婚。我告訴你,當初是我想得到你,才肯要你,現在也一樣,我不想跟你過了你才能滾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一切還得我說了算!”
撂下這話,她便氣沖沖往樓裏走。不難看出,就這節骨眼兒,喬夏雪強調的還是控制權,不肯忍讓半分,不願理智對待。
好些事兒越來越糟糕,并非一人能造成,可人們往往會揪出一人擔任罪魁禍首,所有矛頭指向這人,大家就有理可循,有氣可出。
好比這會兒留在喬家大門前的何冰寒和喬之富。喬之富一向不太能看得上何冰寒,他出身貧寒就罷了,可以磨練教導,偏生得一副文弱書生樣,全然不懂做生意,吹笛拉琴倒是會來上幾段兒。
技不壓身,但就這本領也不讓喬之富滿意,一大男人,好好兒的社會不闖蕩,又拉又吹的像什麽。但喬夏雪喜歡,沒辦法,結就結吧,再慢慢教。
可眼下,這溫吞的男人竟當着他的面兒提離婚,他震驚極了。有其父便有其女這說法還真沒錯,喬夏雪那張火上澆油,什麽酸說什麽的嘴,大概授業于她爸,方才她走後,喬之富也火冒三丈。
指着何冰寒的鼻子罵:“你算個什麽東西,竟敢提離婚,喬家白吃白喝養着你,竟養出一白眼兒狼來!”
他不善辯駁,也因為喬家人在他面前趾高氣昂慣了,便如同往常一樣緘默不語,半晌丢出一句:“我是為她好,既然不相愛,何必相互糾纏,反正你們看不起我,讓她找個看得起的,不是最好。”
喬之富也不經激,氣得吹胡子瞪眼:“狗娘養的白眼兒狼,說的這是什麽話,你離婚是為她好,那當初幹什麽吃的還結婚,不結婚才最好!”
他不鹹不淡回應:“當初以為能像正常人一樣過一輩子,現在發現不行,你們壓根兒不拿我當人看,還怎麽過一輩子,這婚我離定了。”
喬之富氣得牙癢,四下尋了東西想出氣,卻見喬夏雪抱着一東西沖來,腳還沒站穩,她先把懷裏的東西往何冰寒跟前撂了。
只聽砰一聲響,那盒子震開,一支陳舊琴弓彈到地上。喬夏雪伸出腿去踩弓毛,七寸高跟鞋翻來覆去地碾,像踩什麽萬惡不赦的東西,嘴裏還嚷嚷:“我叫你珍藏,一破弓還成了你心頭愛了,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你們定情的玩意兒,今兒我就踩爛它,看你怎麽寶貝!”
說着,又将手裏的相框撂地上,那玻璃碎得稀巴爛,糊了照片裏倆少年的臉。
“珍藏?寶貝?去你媽的珍藏寶貝。”
她把兩件陳年舊物搗毀,那弓的确是年少時馮殊阮送何冰寒的,而爛在相框裏的,是倆人唯一的合照。
何冰寒沒有別的東西可追憶,和馮殊阮相關的,只剩這倆樣。他看着喬夏雪洩憤似的撒潑,心中愈漸悲涼。
待倆物件被摧毀得面目全非,喬夏雪氣喘籲籲指着大門外的馬路:“滾!出了這大門,看看誰還認識你!”
那一刻堪與不堪算是徹底瓦解,何冰寒冰冷森寒地看了她一眼,重新回到車裏,砰地帶上車門,急速蹿出去時将蹭着種了花的壇邊兒,跐溜一串刺耳響,那車身便留下駭人的深劃痕。
車出了大門便轉彎,只留轟隆的馬達聲。喬夏雪的盛氣淩人再那一刻土崩瓦解,徹底癱軟在地上,像是耗盡了力氣。
意想不到的是,這竟是倆人的最後相處,方才那句滾,竟成了喬夏雪對何冰寒說的最後一句話。
有時語言暴力比行為暴力更嚴重,遇上悶不吭聲又不會洩憤的人,只會把氣憋在心裏,對別人下不了手怎麽辦呢,只好對自己下手。
其實何冰寒并未想過自殺,當下失去理智,也沒有辦法排解,只帶着憤怒幹手裏的事兒,車速過快是自然。
他東西向将車開到出口,将面對南北道兒的交通燈變色,雖然當下踩了剎車,卻仍然無法左右極快的速度,就這樣,還在沖刺的汽車和橫向而來的貨車相撞。
汽車被撞翻了個兒,車頭全毀,車尾砸在綠化帶的路基上,豆腐塊兒似的綠化被摧毀,被劈成兩半的樹穿過碎裂成渣的後擋風玻璃,光禿禿地立在那兒,半截枯老的皮,半截新鮮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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