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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那貼上草草掃一眼,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摁着煙頭在缸裏掐滅,拿了衣服就往外走。
Leif出聲:“哪兒去?”
他沒回應,已行至門口,卻聽leif又說:“人剛散了消息,葬禮還沒開始,你上哪兒去?”
他沒理會,只聽那扇門砰地合上,人已經不見了。
姜戍年出了公司,驅車去了馮殊阮住的地兒,卻是敲門無人應,電話無人接,整個人像憑空消失。他在老舊的樓前等了許久,到暮□□臨依舊無人問津,許是車內暖氣開得大了,他手心浸出一層薄汗,後脊卻陣陣發涼。
這馮殊阮不抵從前,沒了身份,那性/子又寡淡,沒什麽朋友,萬一有個好歹還真傳不出消息來。再想想喬家,他倆要真死一塊兒了,喬家人怕是會不惜代價買斷消息,人死事小,丢了面子可就沒法兒混了,要真如此,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可就真沒人知道了。
越想越糟糕,他開了車窗透氣,煩躁地點了支煙,火将燃起來,卻見一人拎着袋子鑽進樓裏。遂按了幾聲喇叭,沖着窗外叫人,嘴裏的煙都沒來得及取下。
馮殊阮回頭,清麗的臉在車燈下光彩照人。她穿了長冬衣,毛領極細軟,傲人的雪白在夜風中搖曳,整個人看上去,像脫俗的仙子。
看見姜戍年,她亦是一愣,随即猶豫着走過去。他目不轉睛瞧她,确定無異樣,才開口道:“找個地兒吃飯吧,有件事兒想跟你談談。”
她踟蹰一會兒,拉開門上車,袋裏的東西磕得叮咚響。他扒拉袋子一看,是瓶紅酒,遂揚了揚眉:“又失眠?”
她沒應他,拍拍長衣上的寒氣道:“不是說再也不來了嗎。”
姜戍年明白她說的是幾天前的事兒,那天何冰寒叫他不要再糾纏,他說那是最後一次。那會兒倒不是氣話,是發自肺腑那麽想,卻料不到轉眼變卦。
他一邊将車開出去一邊轉移話題:“你忘了大夫怎麽說?失眠不能老喝酒,睡前用熱水泡泡腳,你泡了麽?”
她搓着手取暖,眼睛看着前方:“泡了,沒用。”頓了頓,又補充,“還是想喝點兒。”
他扯出個笑:“你這是上瘾了,可不好,回頭頓頓不離酒怎麽辦?”
“不離不離呗。”她說,“反正喝的也不多,全當強身健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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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看她一眼,頭發短了點兒,別在耳後,露出玲珑潤白的耳郭。剎那一眼,心下百感交集,頓了頓,又開口問:“他對你好不好?”
馮殊阮也頓了頓,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這麽篤定,就像已經認可她和何冰寒,可事實上,離開姜家後,他們也就見過兩面。但憑白解釋這些,又覺得不妥,便輕飄飄一句:“沒什麽好不好。”
她思前想後,壓根兒不似平常作風,卻不自知。
吃飯時倒想起他說的事兒來,于是問了問。其實哪有什麽事兒,邀她吃飯的借口罷了,也不好明說,便随口胡謅:“就那琴的事兒,我一朋友也喜歡,但總學不好,這不跟你讨經驗來了。”
她心中漸漸如累積的雲層,看似無重量,實則繁密的沉悶。前段兒許小樂跟她說過,說在一飯局上碰見他帶了一姑娘,後來一打聽,才知那姑娘是他發小,人美嘴甜性格辣,有一點和她相同,就是人也會拉大提琴。
這會兒提起琴的事兒,想必和那姑娘有關。
一口酒下肚,她半依着沙發,一手枕在桌上,仙氣缭缭看着他:“既然喜歡,她怎麽不自己來,派你讨什麽經驗,我教了你你也不懂。”頓了頓,放低嗓門,“你還挺有品位,就喜歡拉琴的。”
她着貼身黑色單衣,領上是抽褶亮絲,肩上有蕾絲鈎花,半長的發尾将挨着肩,蓬松微卷,襯得一張面孔愈發靈動,幾句話配一口酒,端的一副俠氣風骨。
再看其微醺的眼色酡紅的臉,縱使姜戍年歷經人間□□,也覺得自己快醉了,哪會注意她話裏有話,直覺她說的沒錯,他就是有品位,就是喜歡拉琴的,不然怎麽會那麽喜歡她。
就那麽看着她笑笑不說話,她當他默認,不可置否地揚了揚眉,人怎麽說來,江山難改,本性難移,遂端了酒敬他,也不說話,豪氣幹了半杯。
“诶,叫你來吃飯,不是讓你買醉,醉了可不管你啊。”
“沒事兒。”她夾了口菜,“我酒量大着呢。”
就那麽陪着,後來又送她回去。到了樓下,馮殊阮開門下車,一只腳将跨出去,又轉頭:“你跟我上去吧,有一東西要給你。”
他倒意外,跟着她上樓,見她在電視旁拿了一盒子,一邊說:“今兒你來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
說着,把盒子遞給他。
他伸手接過,也不打開來看,問:“怎麽想起送我東西?”
“想送就送了呗。”她脫掉外衣,看了一眼牆上的鐘,毫不客氣地趕人走,“不早了,你回吧,我也困了。”
姜戍年掂着手裏的東西,下樓時覺得很頹敗。一晚上試了好幾回,怎麽也開不了口,畢竟那是她深愛的人,先前遭馮沐川背叛,她面上什麽也不說,苦痛都咽進心裏,如今愛人逝世,又該怎麽承受。
看她面若桃花,一派潇灑倜傥,那話到了嘴邊,就更加說不出口。他其實別無所求,只願她美好如初,不經受打擊變故。
姜戍年上車後,呆坐了好一會兒才啓動汽車,借着燈光又看見方才從她手裏接的盒子。遂打開來看,是一胖頭公仔,豎起兩只大耳朵,笑開的嘴幾乎咧到耳根,模樣十分憨态可掬。
那樹脂公仔穿了件翠綠馬甲,白色的紐扣像顆按鈕。他拇指朝下按了按,安靜的車廂立時傳來涓涓音樂,低沉的調子正串成一曲荷塘月色。
原是她自己錄的大提琴樂。他看着那公仔,臉上浮出笑容,久久未散。
隔天喬家舉行何冰寒葬禮,肅穆的禮堂,哀傷的樂,堂上的黑白照被鮮花簇擁。喬夏雪幾度哭癱了身子,不便被人扶着,便安排她坐在靈牌前。
來往的大多是喬之富生意場上的朋友,一枝鮮花三炷香,排着序兒替他續上。通明的燭火在像前照耀,襯得那張臉愈發年輕,一點兒不像進了天堂。
姜戍年看着遺像上的那張臉,一時說不來什麽感受,雖對何冰寒這人沒什麽看法,但隐隐覺得遺
憾。再者,人就這麽去了,待馮殊阮知道,遲早惦記一輩子。
罷了,人死不能複生,本是一樁傷心事,何況人活着那會兒,她心裏也沒他什麽位置。
此後,又過去兩天。
這兩天他始終心神不寧,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擔心馮殊阮萬一知道何冰寒去世的消息會受不了,卻不知,這姑娘大概和他命裏犯沖,太會來事兒。
那晚他又一次驅車去她家樓下,沒別的目的,就想親口把何冰寒的事兒告訴她。有了上回馮沐川
那事兒的教訓,他不敢再掉以輕心,畢竟這姑娘不像常人易把控。
在車裏斟酌良久,他才下車準備上樓。将走了幾步,卻碰上從樓裏出來的許小樂。
她手裏抱了一箱子,看見他時很意外:“你怎麽來了?”
他問:“她在樓上?”
許小樂愣了愣,面色尴尬,猶疑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兒,見他擡腿上樓,卻又橫過來擋住去路。
“那什麽……她走了。”又遲疑着問,“您不知道嗎?”
他皺起眉頭:“去哪了?”
“……利比亞。”
姜戍年腦中有剎那空白,随即怔了怔,仿佛她在說笑話。
許小樂接着道:“這事兒早安排好了,仨月前臺裏就找過她,那會兒她還沒決定要走,後來馮沐川不是攤牌了麽,何冰寒又不清不楚老纏着她,親人背叛,愛人也結了婚,大概沒什麽念想了
吧,她就同意了。”
他一時半會兒仍然無法接受,皺了眉問:“何冰寒的事兒她知道?”
許小樂于心不忍地點頭:“走前在他墳前哭了一個下午。”
他的心瞬間空了,就像偌大的山忽然塌了一角,堅實的巨石和着泥土全數跌進不見底的深淵,亦
像從高處猛然跌落的失重感,身無大礙,心卻幾經回落,像死了幾百回。
許小樂方才透露的信息漸漸在他大腦擴散,直至終于吸收接受,無邊的疼痛便四下散開。
這感受太猛然凄烈,他竟不知該如何反應。冬夜的風像刀子般冰冷,路燈下的黃暈浸在冬霧裏,他在燈下來回走,最後站在枯樹下點了支煙。
許小樂将懷裏的箱子擱在地上,他垂眼看過去,是尋常生活用品。
她說:“我勸過她,但不管用,太倔。”
何止倔,太不近人情,說走就走,連聲招呼都不打,是天生如此絕情,還是不知道她對他的重要
性,亦或明知卻毫不在乎。他的心陣陣抽搐,怎麽就愛上個沒有心的人,這人就是塊冥頑不靈的石頭,是把殺人不見血的匕首。
驀地就想起很久以前,許小樂在一開始就勸過他,說馮殊阮就是一釘子,他要是不嫌疼就去碰。
他覺得她說的不對,要真是一釘子就好了,拔/出來就不疼了,可馮殊阮不是釘子,更像是注入他體內的毒/藥,一旦發作,每個細胞都被疼痛折磨。
這大概就是leif常說的報應,他曾經不把人的付出當真心,終于輪到別人不把他的情意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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