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天

花園占地面積不小，每一處都經過精心設計，常年有人打理。

季朝舟推着雲姨到了一座觀岚亭中，下方是一汪綠色池水，錦鯉在池中悠閑擺尾。

雲瑟伸手打開石桌上的魚食盒，從中抓了一把魚食。轉頭遞給季朝舟。

季朝舟接過魚食，從輪椅後方繞出，坐在涼亭中的美人靠上，修長小臂倚在欄杆上，伸出去的手指微微分開，魚食緩緩從指縫落下。

塘中錦鯉紛紛朝涼亭游來，片刻後水中聚集大片紅，來回游動着。

“剛才那保镖怎麽回事？”雲瑟望着自己的外甥，溫柔問道。

季朝舟目光落在水面，一條小錦鯉正仰着頭張口等着魚食：“他請來的。”

雲瑟了然：“你父親在擔心你。”

季朝舟從指縫撒下魚食，安靜望着那條小錦鯉吞下魚食。

“朝舟，我沒多少時間了。”雲瑟眼底複雜，但看向外甥的目光依舊溫柔，“以後有我陪着姐姐……”

“雲姨，外面風大，我推您回去。”季朝舟撒完那把魚食，擦幹淨手，打斷她的話就要起身。

“朝舟，坐下。”雲瑟語氣變得稍嚴厲，但她情緒一激動，便開始咳嗽。

季朝舟立刻皺眉上前，替她撫背：“您別動氣。”

雲瑟緩了緩，握住季朝舟的手，拉着他到自己面前，仰頭道：“先聽我說完。”

季朝舟主動彎腰半蹲下，平視雲姨。

“你長得像姐姐。”雲瑟擡手碰了碰面前外甥的臉，眼中有懷念，“連愛好都差不多，如果姐姐知道……她一定很高興。

季朝舟長睫顫了顫，依舊沉默。

“長輩之間的事，與你無關。”雲瑟緊緊拉着外甥的手，“朝舟，你還年輕，要好好的。別的都不重要，雲姨只希望你別糟蹋自己身體。”

“我知道。”他低低道。

雲瑟搖頭：“朝舟，我要你說好。”

季朝舟擡眼看着輪椅上消瘦蒼白的女人，她是他母親的妹妹，照顧自己長大，如今……也将離他遠去。

最終一道明明清冽卻又混着些許沙啞的聲音在亭中響起：“……好。”

雲瑟臉上這才露出笑，她拍了拍外甥的手，示意他推自己回去。

路上她拿起膝蓋上的鈴蘭花，低頭嗅了嗅才道：“雲斐那孩子如今長大了，有自己的心思。”

雲瑟回頭對季朝舟道：“她是她，你是你，不必因為我受她牽制。”

“好。”這次季朝舟直接應下。

輪椅上的女人擡手優雅地別了別耳邊被風吹亂的碎發，身體這才徹底放松下來。

……

別墅客廳，程琉坐在沙發上已經有一會了。

那位看護帶着她到這坐下後，又轉身出去了。

程琉有些許緊張。

她萬萬沒想到男朋友會直接把自己往家裏帶。

剛才那個輪椅上的女人眉眼和男朋友有幾分相像，應該是家長。

這發展也太快了！

她都還沒做好準備。

程琉仔細回想了一遍，發現自己對見家長這一流程相當陌生，以前那幫中年合作商也沒提過類似的事。

于是程總悄悄打量客廳，确定沒人，這才小心翼翼掏出手機準備查一查。

不過她剛拿出手機，字都沒打一個，剛才離開的看護工又冒了出來，還端着盤子，上面放着茶點。

看護沖程琉客套笑了笑，然後将茶點擺在她面前：“這茶是太太自家茶園出來的，你嘗嘗。”

“謝謝。”程琉也客套對看護笑了笑，心中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從護工口中套出點消息，看看剛才那位長輩喜歡什麽。

這時候，看護主動打開電視，想要緩解程琉的尴尬。

“神隐科技近幾年在人工智能技術方面取得轟動性的成果……”

電視一打開，就是一檔科技節目，主持人正在介紹神隐科技公司，同時屏幕上開始播放程琉為數不多的媒體影像，那是她當初在神隐科技三周年活動上的講話，光是做造型都浪費了兩個小時。

所以後來她都不愛參加這種活動，媒體自然也拿不到什麽新的影像。

但現在程琉挺直腰杆，餘光悄悄瞥了瞥旁邊的看護，竟然被對方看到自己出現在電視裏了。

天助她也！

等她和男朋友回去之後，想必看護一定會和剛才那位雲姨談起自己。

——神隐科技創始人。

程琉心想，去年外面這榜、那榜的，評估她身價都還挺高。

她低頭打量自己的腿，挺長的，臉也還算過得去，勉強能稱得上年輕有為的優質女青年。

家長應該會滿意吧？

況且電視裏還在不要錢似地誇贊！

程琉忽然覺得以後多上上電視也沒什麽不好的。

旁邊看護一會看屏幕上的神隐科技創始人，一會不着痕跡觀察旁邊的程琉。

只是對方的心理活動，和程琉想像中不太一樣。

看護剛才見到電視屏幕上的神隐科技創始人就覺得眼熟，反應了一會，才想起來這人長得居然和旁邊季少爺的保镖有七八分像。

不過這兩個人身份差距太大。

一個是科技公司的創始人，電視裏，對方淺棕色齊肩卷發中分，發尾落在肩膀上，身穿一套灰麻色西裝，外套敞開，露出咖棕色襯衣，通身線條利落。

她站在臺上侃侃而談，聚光燈似乎為她而生。

至于……

看護又望了望旁邊季少爺的保镖，這位就一套普通的黑色運動衣褲，還有點皺巴巴，完全素面朝天。

大概也發現電視上的人和自己很像，她有點自卑地低下頭。

看護心中有些同情可憐這個女保镖，像他們這種普通人才是絕大多數，不是誰都是電視裏那個年紀輕輕又光芒萬丈的創始人。

于是看護往保镖那邊坐了坐，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慰，然後伸手去拿遙控器。

程琉被看護拍得莫名其妙，擡頭看去，正好男朋友推着雲姨進來，她心跳快了一拍，有些緊張思考：

雲姨馬上就要看到電視上的自己，她待會自我介紹的時候，要不要站起來？

“啪——”

看護拿到遙控器，直接按下那個鮮紅的關機鍵，電視上所有畫面消失的一幹二淨，只剩下黑漆漆的屏幕，她對這個年輕保镖笑了笑，很能理解對方的窘迫。

程琉緩緩扭頭朝旁邊護工看去，震驚發現對方正沖她露出挑釁一笑。

……看護的下馬威？

程琉不解，沒想出自己怎麽得罪了看護。

算了，男朋友早知道自己是誰，以後總有機會介紹。

“你們先回去吧。”進來後，雲瑟拉着季朝舟的手道，“雲姨不留你在這吃飯了。”

她生病了，吃的東西和正常人營養配比不同。

“好。”季朝舟彎腰替雲瑟理了理披肩，“過段時間，我再來看您。”

雲瑟拍了拍外甥的手，微微點頭，又轉臉看向程琉：“你替我照顧好他。”

程琉一聽，這是長輩要承諾了，她當機立斷站起身，認真道：“我會的。”

等季朝舟和程琉離開，看護便上前推着雲瑟，一邊道：“太太，剛才季少爺的保镖長得和一個公司創始人可像了。”

“世上像的人那麽多。”雲瑟對保镖興趣不高，這麽長時間的交談，讓她有些精疲力盡，“你推我回房休息。”

……

“中午想吃什麽？”一上車，程琉主動問道。

季朝舟閉眼靠着車窗，漠然道：“随你。”

他剛答應雲姨，不想毀諾。

“那去熱鬧一點的地方？”程琉試探問道。

男朋友不出聲，她幹脆當他答應了。

他們到的地方是一家小炒店，不算大，只有兩間店鋪，環境也還幹淨，裏面坐得滿滿當當。

兩人一進來，裏面原本喧嚣的人聲，不知為何突然消失。

過了會，人聲才漸漸回來。

“你們是明星嗎？”店員拿着菜單過來，猶豫問道。

程琉接過菜單，對店員搖頭：“不是。”

“我也覺得不是。”見程琉看她，店員有點不好意思道，“你們這麽好看，如果是明星，我一定認識。”

“你們先點，我待會過來拿菜單。”店員将鉛筆遞給程琉，悄悄看了眼季朝舟後，一溜煙跑了。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裏的口味，先試試。”程琉将菜單推給對面的季朝舟，“不喜歡下次再換一家。”

剛才的插曲，季朝舟似乎沒有聽見看見，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周圍發生的一切。

他指尖翻開菜單，垂眸看了片刻，随手點了兩道菜。

程琉瞄了一眼，果然偏清淡口。

兩人正坐在裏面點菜，隔壁街道路過一個年輕男人，唇上還帶着未卸去的口妝，他左手夾着半根煙，右手拿着瓶剛買的飲料，大步朝前走去，周圍的人無意識被他那張臉吸引。

汪洪洋擰開蓋子，仰頭幾口就将飲料喝完，拍了一上午雜志照，居然都沒人給他送瓶水，還得他出來自己買。

汪洪洋黑臉将飲料扭扁，扔去旁邊的垃圾桶，一群狗眼看人低的玩意。

這一扔，讓汪洪洋見到對面小炒店裏似乎坐着一個熟悉的人，不等他看清楚，裏面的店員又将那個人的臉擋得七七八八。

切，怎麽可能是程琉。

程琉哪來的時間悠哉吃飯，還跑來這種需要排隊等的小炒店。

每次跟自己吃飯，就差沒帶電腦來，手機不停滴滴響。

一想起程琉，汪洪洋邊走邊拿出手機給她打了一個電話，結果沒人接，不知道又在忙公司什麽事。

汪洪洋丢掉煙頭，用腳狠狠踩了上去，低頭翻着通訊錄，從中找到號碼撥出去，對面很快接通。

他說晚上約對方一起去酒吧玩，電話那頭的女生羞澀又興奮地答應。

果然，這世上只有程琉才會這麽不解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