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五天

“應該是不小心按到了。”程琉替他解釋。

季朝舟想起來,昨天晚上,在車裏為了設置緊急號碼,他撥了一通電話給她。

大概是報完警後,碰到了最近通話記錄。

季朝舟移開目光:“麻煩了。”

“我應該做的。”為男朋友做事,程琉現在半點不覺得麻煩,她指了指沙發上的衣服。“你先洗個澡換套幹淨的衣服,今天休息。”

季朝舟身上的睡衣濕了又幹,确實不舒服,他沉默走過去,打開袋子。

“我不太清楚你尺碼,所以多買了兩套。”程琉解釋道,“等明天我再陪你去商場。”

季朝舟從裏面拿出了一套衣服,她什麽都買了幾套,連鞋子襪子也沒忘。

實際上,程琉自己買衣服完全亂買,而且最喜歡幹的就是一年四季滿櫃子放一模一樣的衣服,并美曰其名省時省力。

但今天早上為了給男朋友買衣服,她花了極大的心力,問櫃姐都問了很長時間。

小程總腦中充斥着櫃姐傳授的‘時尚搭配’技巧,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選了幾套衣服。

“我出去一趟,待會就回來。”程琉和男朋友打了聲招呼,就往外走。

她要去谷雨小館打包飯菜過來。

東出酒店有五星級餐廳,但在樓頂,而且男朋友不一定喜歡。

程琉記得男朋友似乎更喜歡谷雨小館的菜,不過谷雨小館沒有外賣服務,只能自己過去打包。

換做平時,程琉根本不會去這種地方。

不過,今天男朋友狀态不好,她希望他能稍微開心一點。

程琉剛離開,季朝舟的手機便響了起來,是季暮山。

季暮山聽見電話接通的那一刻,終于松了一口氣:“朝舟,你現在在哪?有沒有受傷?我去接你。”

其實他已經給文興物業打過電話,物業管理員說無人受傷,但季暮山依舊不放心,已經往文興小區趕了。

“沒受傷,不用來接我。”季朝舟手搭在沙發上,聽着季暮山的聲音,眼前似乎又開始出現那片血紅,薄白手背青筋突起,忽然徑直将電話挂斷。

季朝舟站在那,緩了許久,手中久久響着的電話鈴聲終于引起他注意。

他垂眸看去,不是季暮山,是雲姨。

季朝舟緩了緩,才接通:“雲姨。”

“朝舟,你有沒有受傷?我看新聞說文興小區五棟着火了。”雲瑟着急問道,她情緒一激動便引起咳嗽。

“我沒事,已經在酒店住下。”季朝舟低聲安撫她。

雲瑟松了口氣:“你沒事就好。”

過了會,她又道:“那種老小區太亂,物業不作為。朝舟,你別住了,換個好點的地方。”

“……嗯。”季朝舟應下。

電話挂斷,套房內再度回歸安靜。

季朝舟垂眼站在沙發旁,神色蒼寂,通身霜寒,燈光下他冷的像一座生命力逐漸消失的美人雕像。

……

季暮山看到手機推送的本地新聞那刻,便推了公司所有的工作,往文興小區趕,途中打不通兒子的電話,只能給物業打過電話詢問。

剛剛雖然已經知道朝舟安全無恙,但季暮山最終還是繼續趕往文興小區那邊。

他在小區門口下了車,讓司機在對面等,自己走了過去。

季暮山對這裏并不陌生,很多次,他一個人悄悄來過,只是沒有讓季朝舟知道。

淩晨的火災讓整個小區風聲鶴唳,消防已經開始一一排除整個小區的安全隐患。

季暮山走到五棟門口,心下便一沉,眉宇豎紋更深,他已經看過新聞發的照片,但遠不如現場看的震撼。

整個第一層最嚴重,已經被炸變形,火痕一路蔓延到第四層,第五層也有被熏黑的痕跡。

“這裏暫時封了。”物業管理員攔住季暮山,但對方身材高大,還穿着一身手工定制,裁剪得當的西裝,威勢壓人,所以語氣很溫和,“您有什麽事嗎?”

“我兒子住在這。”季暮山仰頭望着火災過後的五棟道。

“哦哦,您就是之前打電話過來的人?”物業管理員終于聽出來季暮山的聲音,“你兒子沒受傷,這次多虧他把電拔了,不然可能情況更嚴重了。”

早上警察已經把四樓住戶帶走了,那邊問話結束,物業管理員也知道了大概的情況。

“他們怎麽出來的?”季暮山忽然看向物業管理員問道。

物業管理員指着樓頂:“消防車隊來得及時,他們搭了雲梯,讓住戶們從上面慢慢下來的。”

從樓頂下來……

季暮山臉色極為難看,他有些狼狽地偏開頭,避開旁邊物業管理員的眼神。

這個英俊的男人,剎那有些變老了。

“您也不用擔心,您兒子淩晨就被他女朋友接走了。”物業管理員多嘴道。

季暮山一愣,突然懷疑自己的耳朵,他扭轉頭看着物業管理員:“女朋友?”

朝舟什麽時候有女朋友了?

季暮山眉心那兩道深紋松開又皺緊,是……雲斐來了?

他記得朝舟和雲斐并不親近。

“可不,他女朋友兇得很。”物業管理員想起程琉,不由自主摸了一把汗,有點感激她,又怵她。

二樓那個年輕業主的女朋友看着和現在面前這位一樣不好說話。

兇?

季暮山下意識排除了雲斐,她如今是正當紅的明星,不會在人前表現出不好的情緒,何況那孩子向來也和兇談不上關聯。

“是她嗎?”季暮山拿出手機,搜了張雲斐的照片,試探給物業管理員看。

物業管理員探頭看去,然後擡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着季暮山:“這不是雲斐嗎?那個大明星。”

不是雲斐,那是誰?

季暮山原先的情緒全被突如其來的消息打斷,他回想朝舟身邊,依舊沒想出來有誰可能是兒子的女朋友。

他從來沒期待過朝舟會有喜歡的人。

“能不能問問她長什麽樣子?”季暮山向物業管理員打聽。

“你不認識你兒子的女朋友?”物業管理員先是詫異,然後了然,“現在年輕人都這樣,不過你兒子女朋友長得挺好看,個子也高。”

季暮山思緒萬千,朝舟……竟然有女朋友?

他甚至想象不出來朝舟會喜歡上什麽樣的人。

物業管理員見面前這位好像并沒有太高興,本着不拆姻緣的好心道:“我看她是個不錯的對象,昨天上午就是因為她,我們物業才清出了消防通道。”

想起這一天一夜發生的事,物業管理員就脊背發涼,有二樓那位年輕業主和他女朋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季暮山想起剛才那通挂斷的電話,心中的擔憂稍微減弱,既然有女朋友陪着,朝舟應該不會有事。

他想去看兒子,但也知道兒子不想見到自己。

季暮山轉身回公司,背影有些落寂。

物業管理員站在五棟門口,自言自語感嘆:“這一戶人怎麽都長得這麽好?”

……

程琉點完菜後,接到了賀柏的電話。

“你今天怎麽沒有來公司?”賀柏坐在辦公桌前,回頭看着裏面程琉的辦公室。

程琉:“哦,忘了告訴你一聲,我今天不去公司。”

這周的行程她每天睡前都看一遍,該做的晚上做完,本來也沒什麽大事。淩晨到現在,滿腦子都是男朋友的事,她真忘了去公司。

“忘了?”賀柏難以置信地重複一遍,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緒,“你生病了?”

“沒有,臨時有點事。”程琉指着菜單,給旁邊的服務員看,“明天晚上和合作商的約,我記得。今天公司裏出了什麽事?”

賀柏握緊手機:“……公司一切正常。”

“那行,你到點下班,我今天不過去了。”程琉想了想又道,“明天白天應該也不會去公司。”

“好。”

賀柏将手機扔在桌面上,突然感覺有什麽在脫離原有的軌道。

按理一家運行正常的公司,創始人不經常來公司才正常,但程琉不一樣。自從神隐科技成立後,她事事以工作為重,除了出差,可以天天待在辦公室內,從不遲到早退。

……是從什麽時候變了?

賀柏小臂杵在桌上,雙手交握,抵着下巴,回憶程琉這些天的異常行為。

他記起來了。

從4月1號那天開始,程琉下飛機後,明明決定要推掉約會,回公司開會,結果突然臨時改變主意。

自那以後,程琉便開始變得奇怪。

賀柏神色冷下來,看起來汪洪洋哄騙女性确實有幾分手段。

他拿起手機,點開備忘錄,看着那條明晚七點程琉的行程,慢慢推了推眼鏡。

明晚,程琉就能見識到汪洪洋真正的面目。

……

這頭,程琉打包飯菜到酒店,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她刷門卡進去,穿過客廳,走到卧室,推開虛掩的門,發現窗簾被拉上了。她隐隐見到男朋友側卧躺在床上,正好背對着她這邊。

程琉以為他睡着了,便轉身輕手輕腳将打包好的飯菜擺在客廳桌上。

看來只能等他醒了之後,再熱一道。

程琉輕輕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她也沒吃飯,不過想了想,還是決定待會讓酒店送一份上來。

程琉拿出手機,準備看看業內新聞,但只看了一行便看不下去。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起身,重新走到卧室門口。

程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幹什麽,只是處于直覺,她将門推開一點,靜靜站在那。

幾分鐘後,程琉終于明白哪裏不對。

男朋友的呼吸頻率不對,太亂了。

程琉快步走進卧室,繞到床的另一側,借着窗簾外洩進來的一絲微弱光線,看清他泛起薄紅的臉,唇色異常蒼白。

程琉皺眉,伸手摸了摸男朋友的額頭,顯然在發熱。

她快步朝客廳走去,從裏面翻出體溫計,拿進卧室,測了測他額頭。

——38°C

溫度再高點,就是中熱了。

程琉将溫度計放在床頭櫃,伸手摸了摸男朋友的脖子,果然燒出了汗。

她匆匆出去一趟,帶着溫水浸泡過的毛巾進來。

毛巾已經擠幹了,一打開便有熱氣冒出來,程琉疊好毛巾,彎腰替他擦脖頸上的虛汗。

季朝舟不适地側了側臉,他試圖睜開眼睛,隐約見到影子,看不清人,只是眼皮太沉重,很快又失去了意識。

程琉只大概擦了擦後頸和胸膛,沒敢太大動作,怕吵醒了他。

不過當她替男朋友擦幹淨手中的汗時,忽然被他無意識握住了手。

他的手很好看,程琉一直都知道,更不用說現在因為低燒,指尖周圍都透着不正常的粉。

可惜,他還在生病。

程琉放輕力度,快速将手抽了出來,起身又走了出去。

她重新帶着一條冷敷貼進來,覆在他額上。

做完這些,程琉在卧室待了半個多小時,确認男朋友呼吸逐漸平穩,她才回到客廳。

下午四點多,有快遞員打電話給程琉,說是有快遞到了。

程琉按了按額頭,想起來是G市那邊送來的手機。

“謝謝,麻煩放在門衛那。”她今天不打算回去。

……

夜漸深。

晚上八點多,季朝舟終于退燒,清醒過來。

他擡手碰到自己額頭上的東西,有些茫然将它拿了下來。

卧室內一片漆黑,季朝舟緩緩坐起身,伸手按燈,才看清另一只手裏的東西是條冷敷貼。

幾乎同時,有人推門進來。

“醒了?”

季朝舟擡眸看去,意識漸漸回籠,是那個保镖。

程琉見到卧室的燈亮了,便從客廳走了過去。

燈光下,男朋友額前的碎發還未幹,蒼白唇色漸漸恢複原來的嫣紅,大概是剛剛睡醒,側頰還帶着薄薄一層粉。

若是平時,小程總腦子裏該充滿了黃色廢料,但她現在只擔心男朋友有沒有退燒。

程琉快步走到床邊,伸手摸了摸男朋友額頭。

季朝舟才醒,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便被這個保镖摸了,他愕然擡眼看向程琉。

沒有震懾力,甚至因為才退燒,雙目還帶着氤氲濕潤。

任誰也架不住美人這麽看,不過小程總偏偏這時候最堅定,絲毫不為所動。

她收了手,為了确定,又拿起體溫計碰了碰男朋友的額頭,才确保萬無一失:“不燒了。”

季朝舟從沒有被人如此對待過,随意……甚至有一絲說不清的親密。

“你餓不餓,我去熱菜。”程琉出了卧室,将中午打包回來的菜放進微波爐熱。

她下午六點多吃了,不打算再吃。

況且從谷雨小館打包來的飯菜,全部是男朋友上次愛吃的。

“喝杯水。”程琉回頭見男朋友從卧室走出來,遞給他一杯水。

“謝謝。”季朝舟聲音有些啞,唇也因為之前的低燒有些幹裂。

他坐下來,捧在手裏緩緩喝着。

杯中水的溫度剛剛合适,不冷也不燙,季朝舟喝下去,更清醒了一些。

他看着廚房吧臺那邊的六號。

今天……是她照顧自己?

“可能沒有新鮮的好吃。”程琉将熱好的菜端過來道。

季朝舟低頭看着桌上的菜,很眼熟,是谷雨小館的菜式。

程琉伸手拿過他面前空杯:“還要不要?”

“嗯。”季朝舟低低應了一聲,神色恹恹,低燒帶來的骨酸疲憊還未消失。

程琉重新倒了一杯水遞給男朋友:“吃完洗漱,再睡一覺。明天上午去商場。”

季朝舟沒有說話,安靜用餐。

偶爾,他會擡眼看向對面的保镖,她懶懶靠在椅子上,低頭看着手機,不知道是給季暮山發消息,還是給家裏人發消息。

季朝舟猜,她後來大概是給家裏人發消息。

因為他見到她笑了。

……

此刻,對面的小程總,正在和銀行行長發微信。

那邊還在确認牌匾上用什麽字體和雕刻技術。

牌匾尺寸40x60cm,比獎狀大一圈,但也沒有太大。

程琉和行長商量完具體字體雕刻情況,又在暢想自己和男朋友的婚禮将來該怎麽舉辦,臉上無意識帶上了笑。

過了會,季朝舟放下筷子,說吃好了。

程琉放下手機,看了一眼桌上剩下的菜,在心中深沉嘆了聲氣:男朋友不會真的吃仙露長大的吧?

“我收拾,你去休息。”程琉起身開始收拾桌上的餐具。

季朝舟想要洗澡,他重新拿了一套衣服進浴室,餘光見到洗漱臺下的收納筐中被扔了一條陌生毛巾。

——那不是他上午扔的。

季朝舟站在洗漱臺前,一些模糊的記憶忽然回籠,似乎有人幫他擦過後頸和胸膛。

套房內只有他和她兩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季朝舟神情有些奇怪,因為他記起自己曾經握住了對方的手。

不知道對方會怎麽看待他。

季朝舟身上那股厭世情緒越來越重,他一只手扣在自己小臂上,幾乎要抓出血痕。

“篤篤——”

程琉在外面敲門提醒:“別洗太久了,容易感冒。”

季朝舟驟然松開手,将衣袖放了下來。

片刻後,程琉聽見裏面的人‘嗯’了一聲,這才回了客廳。

……

等到男朋友帶着一身水汽出來的時候,程琉拿着桌邊的雜志擋着自己的臉,假裝在看雜志。

她怕多看幾眼,自己會流鼻血。

季朝舟經過六號時,腳步頓了頓,又徑直朝卧室走去。

他沒有管她離不離開,對方大概是得了季暮山吩咐,要看着自己。

聽見卧室門關上的聲音,程琉才放下雜志,她嗅着空氣中的留香。

是酒店統一的香型,但剛才男朋友經過的時候,她依舊聞到之前那股濕潤暧昧的獨特冷香。

像是……獨屬于他自己的味道。

小程總認真思索,最後懂了:這分明是一種基因吸引。

她和男朋友,注定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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