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擅長領域

第二天的上午, 黃教授仍在孜孜不倦地撮合陸行川和黃文欣。他倒是會找借口,說了黃文欣所在的S大的研究課題,非常有趣, 還真籠絡住了人心。

不過這樣也好, 因為, 除了陸行川, 呂正浩也被課題的話題困住了,也就沒法子纏着司珂。

吃過午飯,大家又休息了一會兒,怕正午日頭曬的人昏昏沉沉,不宜開車,直到三點, 飲過一輪茶, 黃教授才放衆人離去。

山間較冷,花木的節氣要比城裏晚幾日。城裏已經停罷的柳絮,在山腳下正是亂飛時,院子裏時不時飄來幾朵如棉柳絮。司珂本已上了副駕駛,忽然又跳了下去,說:“等我一會兒。”

她去後備箱的行李包裏, 翻騰了一陣, 再回坐到副駕駛時,手裏拿了一個印了圖案的口罩。她雙手撐着口罩的耳挂, 對着陸行川說:“要戴上麽?”

陸行川嘴角扯了扯,按了汽車啓動鍵, 踩了油門, 雙手在方向盤上旋轉了兩下, 才說:“沒手。”

“反正也關窗。”之前司珂乘陸行川的順風車, 發現飄柳絮的時候,他會戴口罩。陸行川長得人高馬大的,實則十分弱雞似的。方才見他打了個噴嚏,猜他一定是柳絮過敏了,就去行李包裏翻出了一個口罩。

陸行川将車窗全部打開,“放放車裏的熱氣,空調要等一會兒才能涼呢。”

司珂撐着口罩的手懸在空中,她有些懵,什麽意思?她将口罩折疊,放在車中間的置物架上。将選擇權還給陸行川,他愛戴不戴。

就聽陸行川說:“要戴口罩,可我在開車。”

口罩又被司珂捏了起來,她覺得自己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糾結急了,索性不再思前想後,直接側身,将口罩的軟繩,套在陸行川的雙耳上。

她本是一臉嚴肅,裝作心不慌手不抖的沉着模樣,可看見陸行川戴上口罩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帶着口罩的陸行川,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眸,閃着碎碎的光芒,疑惑地看着她,“怎麽了?”

“這個口罩是之前買的,有圖案,好可愛。”司珂笑說。

“什麽圖案?”陸行川專注望着前方,開着車,看不到。

山道拐彎處,紅燈時,司珂轉頭對陸行川說,“這個圖案。”

陸行川看她,她嘟起嘴,撅了撅,“是麽麽噠的圖案。”那白色的口罩上,畫了一個“3”字的嘴型,蓋住了陸行川原本高高的鼻梁和薄唇,好似也蓋住了他的冷漠和鋒芒。

那雙如水的眸上,睫毛長而卷,劍眉星目配着“3”的嘴型,倒顯得他像是漫畫裏裝可愛時的男主角。

口罩下的陸行川肆無忌憚得裂嘴笑了,反正司珂就算看見,也只是他彎彎的眉眼,他不妨笑得肆意些。滿腦子都是珂珂嘟起嘴的樣子,他說:“好可愛。”

司珂笑了,她的笑全然不同于陸行川的內斂,而是張揚又直接的,應和着:“可愛吧。”

“咳咳!”後車座上的王蒙萌手裏撥弄着手機,故意輕咳了兩聲。

司珂得意地沖她晃着下颌,“可愛不?”

王蒙萌右手在手機屏幕上瘋狂劃着,左手擋在鼻子底下,遮着她姨母笑的嘴,說:“欸?我記得我爸特喜歡唱的一首歌,我怎麽就找不着了呢?歌名叫什麽來着?”

“你哼兩句,什麽調兒?我幫你想啊。”司珂說。

唉……我們珂珂就是簡單,挖坑就跳。王蒙萌這天在磕CP這件事上,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哼唱着:“我應該在車底,不應該在車裏……噠噠噠噠噠噠,後面什麽詞我忘了,就記住這兩句了。是老歌,挺好聽的。”

而後,王蒙萌迎來了司珂的一記如刀眼殺,這首歌老司也唱過,叫《他一定很愛你》……

S大工程學院的車輛工程專業,近年孕育出了不少國産自主品牌的汽車工程師。在各大院校中,可與T大機械工程專業一争高下。

黃文欣最近跟導師做的課題研究,是要在機能和造型設計層面,盡可能地突破一下人們對傳統車型的認知。她這天帶着自己不大成熟的方案,來T大找她二叔黃教授,說是讨教一下不同知識體系下的腦洞。

時間來的不早不晚,剛好是黃教授跟他帶的研究生要下課的時候。明眼人都瞧出來了,黃文欣是奔着陸行川來的。

可黃教授要拉着衆人作陪,說他做東請大家吃飯,來一場聚餐氏的學術讨論,衆人只得陪着。黃教授早早買了單,只吃了不到一小時就撤了。

原本也要借機給黃文欣、陸行川制造機會的衆人,也開始紛紛找借口,溜之大吉,飯後,只餘下張梁、裘嘉德還在做着“電燈泡”。

原因很簡單,陸行川在微信裏要求兩人必須留下讨論,不然兄弟沒得做。

另外,黃文欣的這個課題确實有趣,她的想法很有意思,讓這三個都有些在專業上癡迷的理工男,躍躍欲試。

飯後,四個人就回了研究生宿舍裏。T大的研究生宿舍比本科生大得多,雖然也是四人間,可中間有一排書桌,還擺的下小沙發和茶幾。

張梁一直是個好好學生,做事盡力盡責那種,陸行川和裘嘉德跟他比,就少了些學生氣,多了些探究學術的癡狂勁。回了宿舍,這兩個癡狂的人,率先拿出了紙筆,鋪在桌上,開始将晚飯餐桌上衆人設想的內容,都畫出來。張梁作為宿舍老大,還在客套地行待客之道,泡茶時,另外三個人已經文思泉湧,畫了不少草圖了。

黃文欣看着陸行川笑了笑,這人認真起來,真是更有魅力。雖然她是以此為借口,要見陸行川。可真當四人激烈地讨論起來時,她覺得不虛此行,碰撞出了很多新的想法。

一小時後,黃文欣看着桌上她們四人畫得雜亂的草圖說:“只可惜咱們畫功都不行,不然,這該是一款多炫酷的車啊。”

“對,有些可惜,”陸行川沉浸在草稿裏,點頭應和,忽然眼中一亮,“我有辦法了。讓效果更出挑一點。”他拿起了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那頭才接通,就說:“珂珂,來我宿舍,需要你幫忙。”

整通電話,從開始到結束,他只說了這一句。原來,他們之間竟然都這麽熟悉了麽?

宿舍裏,剩下的三人,各自陷入不同的思緒。黃文欣的眼神裏有了一些旁的東西,是嫉妒,還有一絲不甘心。張梁作為局外人,忽然有了一種大膽的設想,讓他覺得驚訝。三人之中,只有裘嘉德想法最純直,他說:“你說話也太直接了些吧,這麽使喚人,合适麽?”

陸行川沖他挑眉,點了點頭。

才吹完頭發想要睡覺的司珂,被陸行川一個電話叫到了宿舍,她穿着黑T恤、牛仔褲,近乎是一路狂奔到了研究生宿舍樓下,才慢下腳步,順了順頭發,坐着電梯上了樓。

電梯一點一點爬升,好似時間停滞了。司珂才回味過來,自己跑什麽勁兒啊。她捋順了一下胸膛的呼吸,讓自己盡量顯得淡定一點。

她沒想到,黃文欣也在。

驚喜的臉在進入宿舍門,看見黃文欣那一刻,黯淡了下來。陸行川簡單描述了他們對這款車的設想,拜托司珂這個手繪達人來畫,司珂嘴角扯了個假笑,“我試着畫畫。不過,畢竟機械這裏我不太懂,不一定能畫出你們要的精髓來。”

陸行川遞了一根鉛筆給她,“沒關系,你畫着來。我跟你說。”

司珂不自覺摸了一下手腕,才發現,自己出門太急沒帶皮筋,過肩長發,只要稍稍低頭,就會落在眼睛前,擋住視線。她每回畫畫時,都要把頭發挽起來,免得顏料沾到頭發上,也不想被頭發左右了視線。

她接過陸行川手裏的鉛筆,說:“給我找一根黑色的鋼筆或者水筆就行。”說着,她兩手把一頭紅發攏在一起,擰了幾下,用左手把控住頭發不動,而後,右手捏着鉛筆,把鉛筆當做發簪,插入頭發裏。發絲随着鉛筆轉了兩下,所有頭發穩穩地被鉛筆盤成了一個丸子頭。

張梁不禁咂舌,伸出拇指,“哇!鉛筆還可以這麽用!”

陸行川嘴角略動,将自己的鋼筆遞給司珂。

衆人為司珂鋪的白紙,被她移開。司珂坐在凳子上,直接在陸行川之前畫的草稿上,用黑色鋼筆,沿着他此前的輪廓,從新勾勒了起來。

因為他們都是機械專業,在畫這類圖的時候,更關注結構是怎麽樣的,或多或少就會忽略汽車外輪廓的設計和美感。

産品設計課程是司珂的必修課,她畫過不少類似的圖,駕輕就熟得很,而且自己不是創作,而是在陸行川這個前人的基礎上完善,她只将所有外部輪廓,全部流線化處理,不多時,就勾畫出來了。

白紙黑線間,淺色鉛筆勾畫的機械內部是陸行川畫的,外部流線化車型是司珂畫的。

合作得簡直天衣無縫,這一切被黃文欣看在眼裏。

夜裏十點,陸行川一個電話就能叫來的姑娘,再說他只當她是鄰居家妹妹來看,黃文欣是不信了。可她并沒有将司珂看在眼裏。

在她看來,越是精于專業的成年男人,越不會被皮囊所誘惑,也不會喜歡看起來懵懂無知的小女孩,她堅信。

且她的皮囊也不錯。

黃文欣誇了幾句司珂的畫功了得,末了又補了一句:“學畫畫的就是不一樣啊。我們讨論了一晚上,行川的這個概念車應該什麽樣。你這麽一畫,真是錦上添花。”

學畫畫的。

錦上添花。

司珂默認黃文欣的話沒有任何問題,可這兩個詞,不知怎麽,就刺痛了她。好像在提醒着她和陸行川的差距。她忽然想,高考數學滿分150,陸行川是140多分那種人,而她,只拿到了他零頭的分數。

雖然眼下都是一個學校,可藝術生的起點,和T大最好專業的機械工程類學生的起點比,那差異,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可黃文欣就不一樣,她眼下是本碩連讀,以後可能是S大碩博連讀的未來女博士,也許還會成為又一個國內自主品牌汽車背後、可載入史冊的工程師。這樣的她,跟以後也會成為工程師的陸行川,何止般配啊。

一直沒說話的裘嘉德,看出來小姑娘有些低落,就笑着說了一句:“司珂幫了大忙了,果然畫的好好。”

司珂強顏歡笑感謝,就說太晚了要回去了。黃文欣才要張口說自己也要走,就聽陸行川說:“張梁,你去送黃文欣,我送珂珂回去。”

張梁明白了陸行川的意思,這是需要自己解圍,就說:“好啊,正好我餓了,要買宵夜去呢,文欣,走,我送你。”

陸行川這一晚上種種“避嫌”的行為,黃文欣早就看在眼裏,不過,他多難追,這在T大又不是什麽秘密。她笑了笑,說:“今天和你們學到好多東西,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下次再切磋。”

明明黃文欣的話是說給在場的三個男生聽的,可司珂十分肯定,其實她這句話只是說給陸行川聽的。這樣的結論,毫無證據支撐,可她的直覺就是如此。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覺得酸酸的,司珂将頭上的鉛筆一拽,遞給陸行川,“不用,我自己回去,校園裏,很安全。”明明自己是想他送的,不是麽?為什麽說了這樣口是心非的話呢?司珂轉身就走。

天藍色筆身黑尾的鉛筆,從柔亮的紅色頭發中扯出,挽成髻的秀發不受束縛,旋轉落下,落在了司珂筆直又纖薄的後背上。

她穿黑色好看,配着一頭紅發,和白皙的玉肌,似個小魔女。這樣的韻味,也是極漂亮的,還有一絲妖冶的美,尤其是她拽出鉛筆簪子的那一刻,陸行川覺得十分賞心悅目。

雖然送人的請求,別拒絕了,陸行川還是跟着司珂下了樓,“我送你。”

十一點多的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司珂站在電梯門的前面,看不見後面的陸行川。

陸行川垂眸望着司珂披肩長發,瞧不見司珂的臉。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直到“叮咚”一聲到了一層,都沒說話。

往女生宿舍去的路上,兩人并排,都望向前方。

“珂珂?”還是陸行川先開了口。

“嗯?”

“你不高興了?”

“我困了。”司珂說謊了,她就是不高興。

“今晚,謝謝你。”陸行川說。

“沒什麽。你不是也幫過我?”司珂停了一秒,似洩了氣的皮球,低聲說:“我也就,只是畫畫好而已。”

“已經很厲害了,”陸行川說:“能在某一個領域很擅長,是件很幸福的事情。起碼說明,你得到了上天眷顧的天賦,付出了旁人不可得的努力。而且,你自得其樂,不是麽?”

他是在安慰自己麽?他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開心?

槐花樹下,司珂停了腳步,擡頭看着陸行川,他眼裏是清澈如泉的純正,并沒有自己看他時的踟蹰,陸行川眉眼彎了彎,問:“怎麽了?”

“你說的對。”半晌,司珂只說出這句來。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的“罔”,是明明白白知道自己要什麽的樣子,半分沒有為情所困的模樣。

跟自己,一點兒都不一樣。

司珂有些難過,憑什麽他看起來仍是一副雲淡風輕,而自己似個六神無主的落魄人。

小傻瓜。陸行川看着眼裏全是失落和誤解的珂珂,心裏小聲和自己說。

忽然一只手,落在了司珂的頭上。

是陸行川的手。

纖長的指節平平地撫在那頭紅色長發下,輕輕壓了下去,只揉了一下,又停下。

落在那裏,感受着少女柔軟的發絲貼在掌心的感覺。

帶着一點點的癢,牽引出了一點點的心動。

他老早就想這麽做了。

司珂擡眼,一臉迷茫地看向他。陸行川擡指向上,指着兩人頭頂上的龍爪槐說:“槐花落了,掉在你頭發上了。”

那你摘槐花就行了,揉什麽頭?司珂覺得陸行川的動作,跟他揉蘿蔔的頭時,一模一樣,自己難道幫他忙,就如個寵物狗麽,可以得到一點——愛撫?“哦。”

宿舍樓下,陸行川目送司珂上樓,人已轉身,又叫住了她,“珂珂。”

司珂心裏一顫,他的聲音太好聽了。聲音不大,她完全可以扮作沒聽到繼續走,可腳步誠實極了,聽了那檸檬氣泡水的聲音,就走不動了,她回頭:“嗯?”

陸行川雙手插在口袋裏,兩人四目相接,陸行川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叫住她,不禁啞然失笑。不知過了多久,他說:“我的襯衫洗了麽?”

好難過。司珂覺得。

陸行川果然不喜歡自己。

這讓司珂想起了宿舍裏的施安然,她從前交過一個男朋友,總将施安然的髒衣服打包,拿去幹洗。施安然說她有件绉紗的衣服,嬌貴的很,只能手洗,據說那個男朋友二話不說,就放水給她洗衣服。

而陸行川,不就跟他借了一回衣服麽?還是他主動借的,還是他非讓自己穿白襯衫的。

又讓自己手洗衣服,又催她何時還。

看吧,男人面對不喜歡的女孩子,是絕對不會寵着的,就只想着當女人是婢女,還斤斤計較。

作者有話說:

PS:

男人來自火星VS女人來自水星【小劇場】:

1.

司珂: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的“罔”,半分沒有為情所困的茫然模樣。跟自己,一點兒都不一樣。

陸行川:我清楚知道自己喜歡你,怎麽會有為情所困的模樣?

2.

司珂:他果然不喜歡我,讓我洗衣服。

陸行川:抱着她洗過的衣服睡覺,四舍五入,算不算抱着她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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