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隊長,在這裏——”
食堂廢墟,詹向森踩着一塊塊坍塌樓板,來到招手的隊員身邊,終于看見呂幻舟。
瘦小的男生躺在碎石瓦礫之上,重度昏迷,奄奄一息。巨大的廢墟仿佛随時可以将他吞沒,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沒有人會相信他才是這片廢墟的罪魁禍首。
匪夷所思的是,他身上呈現的最嚴重的傷,既不是砸傷,也不是鋼筋、玻璃一類的切割,而是身體皮膚的燒灼。
詹向森環顧四周,找不到哪怕一丁點火星。
早已待命的救護人員趕到,将呂幻舟擡上救護車。
詹向森派兩個隊員跟着,之後問最先在廢墟裏發現呂幻舟的外勤:“看見盒子一類的東西了嗎?”
外勤搖頭。
“大家在附近找一找,看看有沒有一個金屬盒——”詹向森發動在場人員第一時間搜尋,腦海中卻閃回聶冰原、佟小南的信誓旦旦,和五十米巨獸一次次吐出長舌的攻擊畫面。
如果兩個孩子沒說謊,真有這麽一個被變色龍舌頭粘住并吞入口中的盒子……
黃如琥珀的獅子眼漸漸沉下,詹向森擡頭找人:“張海濱,辛振——”
軍艦鳥和獵豹飛速而至:“隊長!”
詹向森:“我讓你倆過去穩住變色龍的時候,在場第四大的人都有誰?”
軍艦鳥:“一起對付變色龍嗎?”
獵豹:“那可多了,好幾個老師,還有不少校工也在幫忙。”
“名單,”詹向森言簡意赅,“所有在變色龍第二次巨獸化之前接近過它的人,你倆負責查清楚,最快速度列個名單。”
遠郊荒野,群山之下。
這裏是城市另一端的最邊緣,大部分人提到這個城市,潛意識裏都不會将這塊地界算進去。
市區已經夠荒涼,這裏則是偏僻荒蕪得完全被遺忘,好在山上還有一所農學院,和第四大一南一北,遙相呼應。
一輛黑色汽車停在山腳的松林裏,車身很長,車型豪華大氣,車主卻低調,将标志性的車标自動收起,車燈也沒開。
夜風吹過,松濤陣陣,掩映着黑色幽靈。
一抹身影悄無聲息潛入松林,柔順鬃毛像飄逸長發,動作既有馬的矯健,亦有人的輕巧與敏捷。
卻還是被發現了。
距離黑色汽車尚有七八米,車門已經提前為他敞開。
“沒勁,這麽久不見,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驚喜重逢’?”孫潮鑽進車內,極其自然坐下,取出懷裏的金屬盒,遞給對面男人。
那是個年輕的男人,黑發藍眼,輪廓很深,一張混血臉龐完美融合了東西方兩種氣質,英俊迷人,又沉靜內斂。
“你的野性之力太明顯了。”年輕男人笑,接過金屬盒,目光在“謝思芒”名字上停留片刻,便擡手将盒子遞給旁邊。
旁邊一個和孫潮年紀差不多的男人,接過金屬盒,放到腿上一個類似手提箱的裝置裏,合上裝置蓋,啓動機器,顯示屏上立刻出現金屬盒的透視掃描影像,可清晰看見裏面是一個厚日記本狀的東西。
“我的野性之力隐蔽術是退步了,但我電工水平現在可是業內頂級。”孫潮結束獸人化,回歸那個和藹可親的孫師傅,眉宇間的氣質卻已完全改變,明明仍是那張中年大叔的臉,明明還在笑眯眯的,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危險。
“好的,”年輕男人點點頭,半開玩笑道,“以後公司裏電路系統再出故障,就讓他們找你。”
孫潮嘆口氣,眼神憂郁:“在第四大待了好幾年,忽然要離開,還真有點舍不得。”
“回來吧,從現在開始才是正事。”年輕男人說。
短暫的鋒利切割聲,金屬盒已被沿着透視出的安全位置,切掉一端截面。
盒體傾斜,筆記自然滑出,用特殊材料包裹得嚴嚴實實,歷經百年,連包裹材料都嶄新如昨。
這是謝思芒對筆記的珍視,亦是有意保留給後來人。
汽車緩緩駛出松林。
年輕男人看向窗外,黑夜映在他冰藍色的眼睛裏。
車內沒人再說話,包括孫潮。
盡管他已經與年輕男人認識多年,幾乎算是對方身邊最老資格的人,能做到的也僅僅是開兩句玩笑。看似輕松随意,其實他和所有人一樣,如履薄冰。
獸控局。
1號詢問室。
年輕的猛禽是被直接從第四大帶回來的,作為第一目擊者,也作為事件相關人。另外三位同樣相關的學生因為各有傷勢,先被送醫。
一男一女兩位偵查行動隊員,已經站在詢問室外,透過單向玻璃觀察裏面很久,終于自家隊長。
“他怎麽樣?”剛從醫院趕回來的詹向森風塵仆仆,已經結束獸人化的他,頭發比獅鬃還亂。
“一直在裏面坐着,很安靜。”女行動隊員彙報。
通常被帶到詢問室卻又長時間晾着沒人管的情況,獨自坐在裏面的人都會焦躁不安,尤其還是這麽年輕的學生,哪怕并非嫌犯,只是事件相關者,對抗壓力都是考驗。
然而隊長有令,要等他回來再開始詢問,兩人只能在單向玻璃外守着,結果這位農科生的表現出乎他們預料。
“心理素質很好,”男行動隊員補充道,“一個人在裏面這麽長時間,情緒平穩,連杯水都沒要。”
詹向森看一眼束放身前空空如也的小桌板,疲憊嘆口氣:“他不要,你們就不給了?”
兩位隊員互相看看,立刻跑過去接水。
獅子隊長不想把兩個性格都非常一根筋的隊員搭配成組,但實在是今夜傷病殘将,還能活蹦亂跳熬大夜的沒剩幾個。
束放終于等來了詢問者,對遞過來的水杯說了聲謝,卻率先提問:“我的三個朋友怎麽樣了?”
女行動隊員将門關上,同搭檔一起坐到束放面前。
詹向森沒進來,仍然站在單向玻璃外,安靜空氣裏,詢問室的聲音清晰傳遞出來。
“許焰翅膀傷得有點嚴重,需要住院,聶冰原和佟小南的外傷經過處置沒什麽大礙,已經被帶回局裏,現在和你一樣正接受問話。”
“束放,鹗科,農學院二年級?”
束放:“是的。”
“今天發生的事情,由你們而起,可以跟我們具體說一說嗎,為什麽農學院的你會出現在第四大,以及當時發生了什麽。”
束放:“這兩個月以來,我幾乎每天都在第四大,因為我們學校與第四大合作,在醫學樓前後各開辟一塊試驗田,由我主要負責。”
“你是說,你在第四大……種田?”
束放:“是的,1號地的種子已經發芽,如果沒有今天的意外,明天2號地也可以完成播種,屆時就可以對比不同翻耕深度帶來的土壤環境變化,尤其是溫度差,對種子生長和後期存活帶來的影響。”
兩個詢問隊員:“……”
“說說盒子吧。”女行動隊員率先從農業探索裏掙紮出來,找回正題。
2號詢問室。
帝企鵝坐在詢問椅子裏,臉在醫院處置傷口時勉強擦了擦幹淨,身上一看就是剛打完架回來,還是惡戰那種。
詹向森走進來時,佟小南剛把最後半個土豆塞嘴裏,兩頰鼓鼓。
戰鬥傷身,食欲不減。
“太餓了……”帝企鵝含混不清跟行動隊長解釋。
“說說吧,”詹向森在詢問隊員旁邊坐下,犀利的目光一直放在佟小南身上,“最後是怎麽回事?你和聶冰原做了什麽?”
忽然聽見北極熊名字,正嚼着最後一口土豆的佟小南直接被噎住,拿起杯想喝水,又發現杯子已經讓自己喝空了。
詹向森察覺不對,馬上喊:“給他水!”
咕咚咕咚幾口水,帝企鵝終于咽下土豆,勉強順過氣來,但眼神飄忽,聲音也明顯心虛:“最後……反正就你們看見那樣……”
做了什麽?
他根本什麽都沒做,聶冰原就親下來了,這事兒得問北極熊好不好!
詹向森愣了愣,忽然想起隊員跟他彙報的,在跑向食堂時,曾經過聶冰原和佟小南身邊,然後看見兩個學生在……
“咳,”獅子隊長清了清嗓子,飽經風霜的剛毅面龐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尴尬,“我是問,你和聶冰原最後對呂幻舟做了什麽?”
“呂幻舟?”佟小南怔住,緊接着明白過來自己搞了個多蠢的烏龍,臉一下子發燒,簡直想找地縫鑽進去。
戀愛腦是絕症,沒得治。
詹向森假裝沒看見帝企鵝手裏快被捏扁的紙杯:“最後是你們讓呂幻舟結束了巨獸化,方法是讓他變成更罕見、但破壞力全無的靈獸化,我說的對嗎?”
佟小南擡起頭,驚訝看向行動隊長,原來這些罕見覺醒形态在獸控局裏并不是冷知識。
“對。”他承認,但謹慎地沒有說更多。
詹向森卻沒有放過:“你現在需要回答我,你們是怎麽想出這個方法的,以及,怎麽做到的。”
常年在偵查第一線的獅子隊長,也只是事後複盤,才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而當時那種環境,兩個偵查系學生居然能迅速想到如此大膽、反常規、且可行性完全無法預料的方案,并且成功了,不可思議。
“因為不久前在課堂上,生物老師剛講過巨獸化、靈獸化這些罕見覺醒形态,我們很感興趣,課後還找老師詳細問過,所以一見到那麽大的變色龍,就知道是巨獸化……”
應對獸控局的說辭,佟小南在去醫院的路上就打了腹稿,他相信聶冰原也一樣,只可惜獸控局看管得嚴,兩人全程沒找到機會“串供”,現在只能寄希望于北極熊的默契了,希望彼此說法偏差不要太大。
“最開始有老師控制局面,你們也來了,我們以為安全了,後面他突然二次獸化,眼看整個第四大都要被他毀了,我們才突發奇想,既然他野性之力這麽強,能兩次巨獸化,那說不定還可以再進一步,發展到靈獸化……”
3號詢問室。
“我們也沒想到真能成功,只是不願意坐以待斃,反正搏一搏又沒損失,萬一成了呢,”北極熊轉頭朝單向玻璃挑挑眉,“詹隊長你說是不是?”
屋外的獅子隊長眼底微閃,意外于年輕北極熊的敏銳,也對這麽個不好對付的孩子無奈。
他從2號詢問室過來,就一直站在屋外,原是想再觀望觀望,現在也只能開門進去。
北極熊斜坐在詢問椅子裏,硬邦邦的椅子愣是讓他坐出沙發般的舒适氛圍,受傷的眉骨貼着紗布,眼神和當年詹向森記憶裏一樣,頑強,桀骜。
不同的是當年被解救的孩子很明顯是強撐着沒事,看似有精氣神,眼底深處其實灰蒙蒙一片。此時此刻這位那是真的沒事,不光精神煥發,還總在問話中溜號,詢問人員稍不注意,他就能沉浸到自己的思緒裏,時而眼神困惑,時而嘴角微揚,奇怪的心理活動簡直不要太豐富。
“你和佟小南是今晚最大功臣,是你們的勇敢拯救了第四大,也保護了所有的老師和同學。”詹向森坐下,拿過詢問隊員記下的筆錄,翻看之前北極熊回答的部分。
“詹隊你突然這麽表揚我,實在讓人很沒安全感,”聶冰原警惕地上下打量,“如果懷疑我和小南跟呂幻舟或者這場意外有什麽關系,你可以直說。”
詹向森擡起眼:“從你們爬到變色龍身上那一刻,就随時可能喪命,我不覺得制造這場混亂的嫌犯能做到如此地步。”
聶冰原似笑非笑:“但是你懷疑過。”
“我懷疑一切。”詹向森承認,“你們知道謝思芒,這個已經距離現在一百多年的犯罪分子,你們只是看一眼名字就反應過來了;你們将巨獸化者直接變為靈獸化者,這在全世界範圍內都沒有先例,至少我沒有聽說過;而你們說的那個盒子,我們并沒有找到。”
“沒找到?”最後這句,成功激起北極熊反應,“你們認真找了嗎?呂幻舟變回人形,盒子不可能還在嘴裏,如果他人沒事,一定是提前把盒子吐出來了,或者……”
“被別人搶先拿走。”詹向森接口。
聶冰原看了看他,勾起一抹自嘲:“我還以為你要說,或者壓根就沒個盒子。”
詹向森:“我懷疑一切,但在沒有确切證據之前,我願意相信你們說的。”
“那還真是謝謝了。”聶冰原敷衍地扯扯嘴角。
詹向森:“現在說說最後的靈獸化吧。”
聶冰原:“小南怎麽說的?”
【佟小南:我用野性之力,感知呂幻舟的野性之力,再将那團力量從他身體裏拽出來,至于怎麽做到的,很難用語言說清楚……】
詹向森回憶起帝企鵝同學真誠的臉:“這你不用管,我現在希望聽你說。”
聶冰原聳肩:“靈獸化是小南辦到的,我只負責把他送上去。”
詹向森:“沒了?”
聶冰原:“就這些,你們問小南,他也未必能提供更多信息,因為這一過程本身就非常奇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詹向森:“你既然只負責送他上去,又怎麽知道引導變色龍靈獸化的過程‘非常奇妙’?”
聶冰原:“我們兩個心有靈犀,他什麽感覺我很清楚。”
詹向森:“……”
旁聽并負責記錄的兩名獸控局隊員:“……”
油鹽不進的獅子隊長見多了,但這種不講道理,就硬往玄學上給你靠的着實是新鮮路數。
“那說說佟小南身上的藍色光團吧,”詹向森不疾不徐,“我們有很多同事都看見,一直在佟小南肩膀,後來你們兩個……咳,反正它又到了地上。”
聶冰原瞬間領會獅子隊長靈性一咳中間省略的東西,某些畫面又從腦海中閃過,連同美好的觸感。
“聶冰原。”詹向森一字一句,實在是忍無可忍,“我在嚴肅的問你話,不要想東想西。”
“哦,”北極熊不情願地收回思緒,“你剛問什麽來着?”
詹向森:“……藍色光團。”
【佟小南:那是我的野性之力。】
聶冰原:“那是小南的野性之力。”
詹向森:“根本沒有這樣的野性之力存在形式。”
【佟小南:我是高溫加氣流,可以形成小型風團,但突然變成夜光形态,我也吓一跳。】
聶冰原:“他是高溫加氣流,非常罕見的兩種方向,為了方便戰鬥,氣流在夜間凝聚一些藍光,很正常。”
詹向森:“正常?佟小南可是說他自己都吓一跳。”
聶冰原:“他膽子小,你看我就能坦然接受,甚至還很期待未來的發展。”
詹向森:“什麽發展?”
聶冰原:“只有藍光太單調,七彩炫光多酷炫。”
詹向森:“……”
“可是我們讓佟小南再試一次,有氣流,卻沒藍光。”詹向森說。
【佟小南:我說了,我自己也吓一跳,可能當時情況太危急,野性之力有了更強烈的異常反應。現在這麽好端端坐着,當然就沒變化了。】
聶冰原:“你們給他東西吃了嗎?”
詹向森:“給了。”
聶冰原:“水呢?”
詹向森:“吃飽喝足。”
聶冰原:“那就是椅子不舒服,你們別讓他坐這種硬邦邦的詢問椅,找個沙發讓他休息,最好能睡上一覺,等他舒舒服服睡醒,說不定你們就能看到藍色氣流。”
詹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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