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醫院,特殊單人病房。

寬敞的空間,潔淨溫馨的布置,很難将這裏與冷冰冰的病房聯系到一起,反而像一間舒适卧室,床上的人更是毫無病患自覺,一手拿着杯綜合能量汁,一手噼裏啪啦玩着智能機。

“學姐,你們醫院的通訊網絡真不錯。”頂着粉毛的傷患聽見醫生進來,頭也不擡地由衷感慨。

年輕女醫生是許焰當年讀醫科時高了兩屆的學姐,今年才剛畢業入職,怎麽也沒想到會跟這位中途退學的小學弟,在工作崗位重逢。

不過最初的驚訝已經過去,她現在只希望學弟能當個省心的病人:“你的翅膀沒廢,但如果你這麽刷手機到天亮,我敢保證,你人就廢了。”

“不能到天亮……吧,”粉紅病人總算舍得擡頭,沒什麽信心地看看病房門外,不滿地含混咕哝,“獸控局工作效率也太低了。”

學姐看出端倪:“你在等人?”

“沒有。”許焰收回目光,否認得倒是飛快。

學姐不以為意,只是有點感慨:“當初都傳你回去複讀是幌子,其實準備繼承億萬家産,沒想到你還真考了第四大。”

“都傳?我在學校裏這麽火嗎?”許焰準備退學的時候,滿腦子全是人生前路,根本沒注意周遭風評。

“醫大年年都有讀不下去退學的,但家裏有錢人又好看卻門門挂科被迫退學的,誰看了不得說一句可惜。”學姐當年的一個室友還追過這位小學弟呢,可惜學弟正為成績凄風苦雨,無心風花雪月。

“不要給我打這麽膚淺的标簽,”火烈鳥皺眉,“難道除了英俊和有錢,就不能是我的人格魅力迷倒萬千?”

學姐看着那張白皙秀氣卻偏要碰瓷英俊的臉,一時不知該提醒火烈鳥認清自己的美麗方向,還是放棄對人格魅力這種并不存在的東西的幻想。

将填寫完的查床日志挂回去,學姐決定還是再提醒一遍真正重要的:“你現在是非獸化狀态,後背的傷完全愈合之前,禁止劇烈活動,更禁止獸化。”

“好的,保證聽話。”許焰喝光最後一口能量汁,空杯放到床頭,垂下眼睛繼續玩手機。

學姐沒轍了,又不能真把病人手機沒收,不過除了廢點眼睛,倒也對病情沒大礙,好端端坐床上總比亂折騰別的強。

正準備離開,忽然聽見許焰說:“學姐,你要是再遇見咱們校友,幫我辟個謠。”

年輕女醫生忍俊不禁:“知道,你真考上第四大了,沒回家繼承家産。”

“不是,”火烈鳥擡起頭,故作憂傷,沉沉嘆息,“是億萬家産沒我的份,我也就拿個零花錢。”

佟小南三人到病房時,正遇上醫生出來,透過半開的門,裏面專心玩手機的粉紅小公主,一覽無餘。

手機突然被抽走,許焰還以為是學姐殺了個回馬槍,正想抗議,擡頭卻對上三張熟悉而親切的臉。

呃,兩張,抽走他手機的猛禽不算親切。

“你們怎麽才來,”火烈鳥得好好說道說道,“知不知道我一個人孤零零待在病房多可憐,後背也疼,身上也疼,想睡睡不着,想找人說話就只有冷冰冰的空氣。”

佟小南望向床頭:“以及好喝的能量汁。”

聶冰原看束放手裏:“和好玩的智能機游戲。”

更別說這間一看就不一般的病房。

佟小南:“獸控局安排的?”

許焰:“我自費調換的。”

還真是完全不意外。

束放了解許焰傷勢,所以沒收完手機之後就安靜待在一旁,把探病空間留給南北極。

“醫生說多久能出院?”佟小南問。鳥科覺醒者翅膀受傷多是以人形等待背部痊愈,但其實裏面的骨骼和肌肉也需要愈合,不是表面看着沒事就沒事了。

“配合治療,最多不超過兩個星期。”許焰小心翼翼挪動側躺的身體。

佟小南和聶冰原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幹嗎,束放已經出聲:“別折騰了,就躺着。”

火烈鳥沒好氣斜過去一眼:“都看見我想坐起來,就不能幫忙搖床?”

聶冰原離病床搖杆最近,手伸到半截,又轉頭征求猛禽意見:“搖嗎?”

許焰無語:“你問他幹嗎,他又不是我監護人。”

“對,”佟小南特善解人意地點頭,“他只不過是一個你在最危急關頭寧願自己受傷也要推開的無關路人。”

粉紅火烈鳥:“……”

不氣,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許焰迅速調整情緒,時刻謹記自己是一只成熟的火烈鳥,不要跟小屁孩兒們計較:“你倆這回可牛大發了,明天全校就能傳遍,一年級偵查系兩個極地科屬力挽狂瀾,救第四大于水火。”

可惜當時火烈鳥被猛禽帶走,沒看見最終戰況。

“也是碰運氣。”佟小南說的實話,當時他們和胡靈予都沒把握真能實現靈獸化。

“不是每次都能運氣這麽好,”許焰翻個白眼,“命只有一條,別動不動就拿去拼。”

佟小南心裏暖,話裏卻調侃:“結果我們啥事沒有,你住院。”

“這說明什麽,說明我給你倆擋了煞!”火烈鳥擲地有聲,忽然找到解鎖傷情新思路。

佟小南樂不可支:“對對,你說的都對。”

許焰粉毛飛揚,想再跟小企鵝逗兩句,忽然發現北極熊正定定望着自己,安靜得反常,眼神更是認真而凝重。

“你……什麽意思?”火烈鳥被盯得莫名有負擔。

佟小南出聲安撫:“別多想,老聶就是在認真評估你給我們擋煞的可能性。”

這麽說反而讓人多想啊!

“我随口胡謅的,”許焰趕緊坦白,“我受傷完全是自己戰鬥力渣。”

佟小南:“晚了,任何事情只要有1%玄學解釋方向,他就能放棄99%的科學思考。”

火烈鳥:“……”

眼看要被北極熊拖入封建迷信的深淵,許焰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獸控局那邊怎麽把你們留了這麽久?”他也在病房裏被問了話,但簡單做個筆錄就結束了,“別是因為你倆搞定了呂幻舟,他們就懷疑你們跟巨獸化有什麽牽連。”

說着,又看向束放:“還有你,沒被跟着一起懷疑吧?”

猛禽不解:“懷疑我什麽?”

許焰:“一個農科生放着自己學校周邊那麽多地不用,非跑第四大種田,名為種田,實為挖盒。”

“……你想多了,”束放對火烈鳥的腦洞無奈,“他們就是問我發現盒子還有呂幻舟怎麽開始搶奪的全過程。”

“哦,”許焰說,“沒找你麻煩就行。”

完全被遺忘的帝企鵝和北極熊:“……”

他們是真的被詹向森懷疑了,但好像火烈鳥也沒有那麽關心。

時間不早,再過幾小時天都亮了,佟小南和聶冰原見許焰沒事,稍稍放心,等到年輕女醫生再次過來提醒病人需要休息,他們便先行離開。

石頭那邊還有個被莫名其妙中斷通訊的小狐貍呢,也不知道有沒有耐心等到現在。

病房裏只剩火烈鳥和猛禽。

許焰:“你怎麽不走,這裏是單人病房,沒你過夜的地方。”

束放:“我坐凳子就行。”

許焰:“你這麽守着,我怎麽睡?”

束放:“我去關燈。”

許焰:“……”

束放:“你睡吧。”

許焰:“不黑嗎?”

束放:“還行。”

許焰:“……你的試驗田會怎麽樣。”

束放:“應該已經毀得差不多。”

許焰:“那怎麽辦?”

束放:“不怎麽辦,只能重新來。”

許焰:“你的語氣怎麽聽着一點不難過?”

束放:“你知道全中國……不,全世界現在有多少試驗田嗎?”

許焰:“全世界?”

束放:“都是我們在種,北半球,南半球,寒帶,極地,能試的地方都在試,那些試驗田沒有巨獸踩踏,沒有垮塌的廢墟掩埋,但依然難以等來收獲,有些在成長中夭折,有些連發芽都很難,因為……”

許焰:“天災遠比人禍更殘酷。”

束放:“不算天災,地球有它的自然規律與氣候變遷,即使再嚴酷,總有新的生命能适應,我們只是在努力自救。”

許焰:“可是兩個多月的辛苦就這麽白費了。你也不用假裝不在意,心裏肯定悔不當初,早知道第四大風險這麽高,就該選別的地方,對吧?”

束放:“別的地方沒有第四大的土。”

許焰:“對哦,差點忘了,你鬼鬼祟祟考察了好久。”

束放:“別的地方也沒人送我旋耕機。”

許焰:“……”

窗簾擋着玻璃,連月光都透不進漆黑一片的病房。

許焰:“束放小朋友,你聽好了,變色龍襲擊過來的時候我只是順手推開你,換別人在我旁邊也是一樣待遇,你不用覺得像欠我似的。”

束放:“……”

許焰:“所以,請立刻馬上變回那個高體力、低情商、一說話就能把人氣半死的你。”

束放:“說過了,不要叫我小朋友。”

許焰:“我本來就比你大。”

束放:“除了年紀,還哪裏大?”

許焰:“……”

距離醫院不遠的地方,有個廢棄天文臺。

急于找僻靜地方盡快跟小狐貍恢複聯系的南北極,尋到了這裏。

半球型的建築物并不大,坐落在地勢較高處,外牆布滿塗鴉,都是城市探險者們留下的,但也已在風雨侵蝕中褪色,玻璃窗幾乎都只剩下窗框。

兩人避開雜物堆積的大門,找個窗口跳進去,才發現穹頂上也破了個大洞,幾束月光斜進來,隐約映出一圈圈迷人又炫目的星軌。

那像是繪制在穹頂,又像是雕刻上去的,站在地面看不清。

相比之下,地面上的八大行星運行圖就好辨認多了,雖然已經很難看出原本的地面顏色,很多地方也磨損得厲害,但那一束月光落在的地方正是淡藍色的海王星。

即使天文臺已成廢墟多年,連探險者都不願意再光顧了,此時此刻置身其中,似乎依然能感覺到宇宙的浩瀚廣闊與神秘奇妙。

兩人索性就坐到海王星上。

佟小南取出吊墜,再次半獸化,月光裏的石頭很快亮起,皎潔與瑩白交相輝映。

“嗨?”小狐貍的聲音低低傳來,透着謹慎。

“是我們,”佟小南出聲,“這回保證周圍沒別人。”

跨越百年的通話,在宇宙的時間維度裏好像也沒那麽遙遠了。

胡靈予松口氣:“之前怎麽回事,石頭通話被發現了?”

“差一點,”聶冰原在旁邊說,“被我們及時混過去了。”

佟小南:“……”

所謂混過去,就是他被按頭,而且那個熊爪子用力得要命!

“真混過去了?那怎麽我一直聯系你們都沒反應,”胡靈予說,“你倆要再晚來一會兒,我都未必堅持得住。”

帝企鵝抿了抿嘴唇,努力遺忘二次親密接觸:“我們剛才去醫院看了受傷的同學。”

“就算石頭的事被發現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和胡靈予也跟他們說說話。”那邊響起路祈沉靜的聲音。

佟小南一怔:“你說真的?”

“別逗了,”聶冰原嗤之以鼻,“怎麽說,說你們是一百零四年前的人,誰信?”

他們費勁巴力瞞着石頭的事,就是不想把路祈和胡靈予牽扯進來,現在路祈倒不介意?

路祈:“當然,能保密是最好的。”

佟小南:“……”

聶冰原:“以後有轉折的話,請一口氣說完。”

“我只是希望你們別有壓力,同時做好心理準備,一旦知道石頭通話的人多了,局面很可能會失控。”路祈說。

“知道,”聶冰原不用他提醒,“小南的石頭被收走,要求我倆配合研究,都是有可能的。”

“甚至他們會想辦法讓小狐貍再次靈獸化,去你們那邊為研究提供一些幫助,”路祈停頓幾秒,“如果真到這種地步,抱歉,我們會徹底失聯,讓石頭變回普通的石頭。”

小狐貍:“路祈……”

梅花鹿:“不同意我的做法?”

小狐貍:“你擔心我是不是?”

梅花鹿:“從你第一天能跟他們通話開始。”

小狐貍:“放心,我在一百年前呢,他們就是想抓我研究,胳膊也伸不了那麽長。”

梅花鹿:“可是你現在會靈獸化。”

小狐貍:“那下次我也把你一起靈獸化,試試看能不能帶過去。”

梅花鹿:“好。”

帝企鵝、北極熊:“……”

他們明明沒洩露,為什麽已經有了讓小狐貍涉入險境的負罪感??

“趕緊說說盒子吧,”佟小南直奔重點,這也是他跟聶冰原在去探望許焰的路上,萌生的大膽想法,“如果真是謝思芒埋的,你們現在的時間裏謝思芒已經被擊斃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你們想讓我提前把盒子挖出來?”胡靈予平靜接口,顯然早就想過相同的事,只是語氣裏并沒有輕松。

“會有蝴蝶效應,對吧。”聶冰原蹙眉,悉數說着可能發生的,“你們拿走盒子,束放就挖不出盒子,呂幻舟沒東西搶,今天晚上我們經歷的一切都将不存在。”

“不是只有今天一個晚上這麽簡單,”胡靈予前所未有嚴肅,“從我把盒子挖出來的那一刻起,可能很多人的命運就因此改變了。”

佟小南:“……也沒這麽嚴重吧?”

雖然理論上亞馬遜叢林的蝴蝶扇動幾下翅膀,是可能在不久的将來,引起一場德克薩斯州的龍卷風,但他們畢竟只是挖一個盒子。

而且知道這個盒子存在的人還極其少。

“白熊熊,企鵝鵝,”小狐貍忽然換了語氣,“我是不是有件事沒跟你們說?”

氣氛太跳躍,佟小南一時沒跟上:“什麽?”

聶冰原倒是跟上了,但:“什麽事比我們正在讨論的這件還重要?”

小狐貍:“我其實是重生的。”

帝企鵝、北極熊:“……啥?”

“我知道這有點難以置信,但我都能靈穿到你們那邊幫着打架了,‘天選之狐意外重生’的劇本,也不算太飛吧?”

飛不飛的,南北極無法回答。

他倆現在已經麻了。

胡靈予:“怎麽重生的不重要,反正再活一次,我只做了一個改變,就是分專業的時候考偵查系。上輩子我是獸控局的文職科員,根本不是什麽副隊長副科長副局長……算了不提這些副副副的,我想說的是,你們以為只有我自己命運改變了嗎,不是的,從我做決定要去偵查系那一刻起,我周圍很多朋友的命運,包括路祈,都改變了。”

佟小南和聶冰原陷入長久沉默。

重生的沖擊,蝴蝶效應的危險,他們都需要時間來消化。

“你們想過最壞的結果是什麽嗎,”路祈淡然地說,“可能小狐貍這一鏟子下去,你們兩個都不會認識。”

原本的沉默,又延得更長。

最終聶冰原先處理完超載的信息量,當然也是因為北極熊對重生這種玄學事件接受度較高:“如果只是挖出來看看,然後再埋回去呢,也會改變未來?”

胡靈予:“挖出來再埋回去?”

聶冰原:“至少先搞清楚盒子裏是什麽。”

不然這一晚上可太冤了。

“如果只是想知道盒子裏的東西,事情就很簡單了,”小狐貍語調微揚,毫不掩飾的得意,“我去一趟‘假死空間’分分鐘搞定。”

“什麽意思?”聶冰原問着,疑惑眼神遞給佟小南。

半天沒說話的帝企鵝甩甩亂掉的腦子,先專注當下:“胡靈予,你的假死空間到底是什麽?”

他們只是聽胡靈予粗略說過,當年醫學樓大戰謝思芒,跑去“假死空間”翻絕密資料,才找到克制鯨鯊獸人的方法,不過關于空間本身的性質與形式,他們仍然雲裏霧裏。

胡靈予:“這麽說吧,當我釋放野性之力,身體接近假死狀态,意識就會飄入一個空間,空間裏可能是任何一個我曾經去過的地方,比如獸控局,第四大等等……”

“起初我以為這是自己的記憶空間,可以在裏面把我曾經見過,但又遺忘到記憶深處的東西找出來,後來我發現不是,這個空間裏的一切東西,只要存在,哪怕是我沒見過的,比如獸控局的機密檔案,我仍然可以找到并直接透視檔案裏的內容……”

“綜上,我懷疑這個空間是一種更高維度的存在,而進入空間的我,也會變成一種高維度存在,無拘無束,自由轉移,任意透視,所以只要你們告訴我醫學樓挖出盒子的具體位置,我想在假死空間的第四大,應該可以透視到盒子裏到底是什麽。”

佟小南:“……”

聶冰原:“……”

小狐貍:“如果聽懂,請給掌聲。”

佟小南:“所以假死空間裏可以看盒子這種事,為什麽一開始不說?”

小狐貍:“最華麗的招式當然要有最盛大的鋪墊。”

聶冰原:“小南,我能揍他嗎?”

路祈:“北極熊,我還是勸你冷靜。”

佟小南:“……”

破案了,小狐貍敢這麽嘚瑟,就是梅花鹿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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