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悄無聲息的空間裏,倪喃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氣氛變得捉摸不清起來。

時卿連掌心都是燙的,溫度從兩人相碰的肌膚處開始蔓延。話落的瞬間,腕上的桎梏松了。倪喃聽到這麽多天以來,時卿和她說的第三句話。

“滾。”

成功由最初的兩個字驟降一半,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字。

看來這位老板對她還真是有諸多不滿,反過來說,于倪喃也是一樣。

脾氣差,沒禮貌,不尊重人,除了那張臉,好像就沒有別的值得稱道的地兒了。不過倪喃很快就否決了這個想法,她站直身體,扭身往門外走。

非要說他優于常人的點,倒是還有一個,他錢多。

從前別墅裏也曾有過幾任助理居住,只不過各個的開始都是被高薪吸引,又各個對時卿避如蛇蠍,其結果不是被時卿趕走就是自己受不了而主動離職。

腳步聲漸遠,時卿聽到房間的門一開一合,他閉上眼睛,頭疼欲裂。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再次傳來腳步聲,時卿聞到空氣中散着股腥甜氣,夾雜着淡淡的苦味兒。

“哔——”

眼皮掠過一道微弱的熒光,時卿睜開眼睛,看到早已離開的倪喃不知何時又站在了床邊。

她手裏拿着把測溫木倉,低眉看了眼那數字,“沒想到時先生還挺舍己為人。”倪喃另一只手端着退燒藥,沿着床側彎下腰去,“‘燃燒’自己,照亮他人?”

“……”

倪喃也沒指望着時卿能回答,拿了藥就遞到他唇邊。然而時卿卻雙唇緊抿,甚至連個眼神也沒給她。

借着僅存的光線,倪喃看着他苦大仇深的表情,突然想起來一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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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易說過,他腿腳不太好。

既此,倪喃反應過來,“是不是要我幫忙?”見時卿不回話,她便當默認處理。倪喃放下手裏的東西,再次俯身過去,脖子往下壓了壓,“我抱不動你,這樣好了,你摟着我吧。”

這是她今天晚上的第二次靠近,橫沖直撞,直截了當。

屋子裏依舊是昏暗的,時卿看不清她的臉,只能模糊感受到她的輪廓。肩膀細瘦,發絲輕軟,落在頸上有些發癢。

鼻息間有股馨香,像是清淡幹淨的山茶花。

倪喃并沒有看他,眼皮微垂着,呼吸很緩。

習慣了黑暗的眼睛可以肆無忌憚地凝視一切,視線在夜幕中藏匿。

時卿看過去的時候,注意到了少女的側影。睫毛纖長輕晃,五官弧度勾勒得剛剛好。她的表情寡淡,有些平靜得過分。

這時,倪喃忽而出聲,“時先生,要不等會兒再看?”她仍是那個姿勢沒有變化,卻是多說了句話,“我脖子酸了。”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默了兩秒,時卿轉過頭,惜字如金地答了兩個字,“不必。”

“行。”倪喃應聲,立刻退開了時卿頸側,速度快得像是專門等着他這句一般。

沖泡了退燒藥的玻璃杯放在時卿觸手可及的地方,杯壁結了層薄薄的水珠,溫度燙,還冒着白乎乎的熱氣。

“趁熱喝了吧。”倪喃将被子把手那邊朝向時卿,“我一會兒來拿杯子。”

言畢,倪喃撈了測溫槍轉身離開。然而她卻沒注意腳下,一不留神踢到了床角。突然的鈍痛鑽心,倪喃條件反射地罵了句髒話。

只有一個字,言簡意赅,足夠表達她的情緒。

倪喃活動了一下拇指,痛感稍減後才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間,模樣看起來有些滑稽。

門咔噠一聲被扣上,拖鞋擦過地面的聲音低弱,應該是有意放輕了步子。

時卿收回眼神,擡眼看向床頭。玻璃杯的手把很近,擡起手臂就能碰到。黑褐色的液體漾開,并不好聞。

他說了句關燈,她就摸黑走。

磕到腳的處理方式是飙句輕飄飄的髒字,毫無威懾力。

時卿撐着床側坐起來,太陽穴突突直跳,睫毛好似添了重量般,壓得眼皮無力反抗。

樓下隐隐傳來微小的動靜,時卿的喉嚨幹澀發痛,多出一聲都費勁。他看了眼那個熱氣逐漸消散的玻璃杯,猶豫過後,終是伸了手。

倪喃端着小米粥再次來到三樓,房間裏并不似之前那般漆黑。卧室內落出昏黃的光,雖還是暗了些,但視野總歸是分明了不少。

周圍靜悄悄的,倪喃的動作顯得格外清晰。越過那道落地隔斷,眼前添了幾分清亮。

床頭的燈開着,燈罩磨砂,光線像覆了層霧色。其實仍然暗得很,那僅有的光只可讓人辨得清屋內陳設罷了。

男人靠着床頭坐着,手中拿着個玻璃杯,黑褐色液體和那蒼白的皮膚形成鮮明對比。下颚微微擡起時,喉結上下滑動,最後的藥液被飲沒。

與方才躺下時的感官不同,他比倪喃想象中要高大的多。肩很寬,只是勁瘦了些,臉上毫無血色,指甲蓋都泛白,顯得羸弱。

時卿擡眼看過來,光只落在他肩膀,眼底晦暗不明。

杯子被他輕置在桌上,發出玻璃碰撞的脆響。

“你今天幾乎沒吃什麽東西。”倪喃走過去,把粥放在桌面上,“現在很晚了,你還病着。這是我晚上自己煮的粥,本來想當明天的早餐的。”

倪喃用瓷勺攪動了兩下,确定碗壁的溫度沒那麽高了才遞過去,“給你吃吧。”

今天是周一,有專門的阿姨來做飯。四菜一湯,葷素搭配,生怕時卿吃不飽似的。然而倪喃只看到送進去的東西又被自己完整地拿了回來,連筷子的擺放位置都沒動過。

如今見他這副模樣便也明白了,油煙氣重的東西病患吃不下去。

沒辦法,只能忍痛割愛。只是這時先生,好像不太領情。

“出去。”

熟悉的兩個字聽得倪喃耳朵生繭,他難道只會說這兩個字不成。只見時卿平視着前方,連個正眼都沒給過自己。倪喃不免有些沒好氣,然而氣悶只存在了一秒,便被她吞了下去。

誰讓眼前這人是她老板呢,攥着她工資的生死大權。

進一步脾氣暴扣,退一步金銀到手。

倪喃肯定選擇後者。

她扭頭四處看了番,屋子內幹淨得像個樣板房,除了把立在旁邊的輪椅,連張多餘的板凳都沒有。

半夜的時間,實在有些催困。

外頭好像又下起了雨,雨聲淅瀝,嘩啦啦地掉落在窗戶上。倪喃打了個哈欠,一手端起碗,就那樣蹲在了床側。

此時的米粥溫度剛好,飽滿的小米顆粒煮得濃爛,瓷勺攪拌,溢出淡淡的米香。倪喃低着頭,突然皺起了眉。

“下次不會了。”倪喃淡淡說,“這次是我的疏忽。”

聞言,時卿指間不動聲色地按了下,眼神落在倪喃纖瘦的雙肩上。他聽她繼續自語般地說着,“以後會好好照顧你。”

若不是晚上聽到了動靜,恐怕他在這間房裏燒化了倪喃也不會知道。

到底到底是覺得能自愈,還是拼命想自虐,倪喃沒有探究的打算,只是深知這一點上她的疏漏。

錢得拿得心安理得,是倪喃的原則。

不知想到了什麽,她擡起頭,突然對上時卿的眼睛,“會罰我錢嗎?”

“……”

倪喃有些糾結,不過秉持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她咬牙說了句,“該的。”

空氣再次沉默,偶爾聽到瓷勺碰到碗的聲音,時卿看着倪喃乘了勺粥朝自己遞了過來。她蹲在地上,頭微微揚起,眼角因為困倦而凝着淚珠。

她身上的睡衣單薄,很瘦,好像輕輕一碰就會倒。

四目相視的時候,眼神毫不回避地直接相撞。時卿想到了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天,明明是張青澀稚氣的臉,瞳仁裏卻夾雜着幾分半死不活。

得過且過又漫不經心。

比起前幾個嚴肅板正的精英白領,她顯得格格不入。或許是古怪作祟,柏易準備讓人将她遣離別墅的時候,時卿說了句,就她吧。

藥還沒見效,時卿頭有點暈,望向倪喃的視線倒是清晰的。

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想照顧別人嗎。

時卿按了按眉心,話還沒來得及道出,就聽倪喃說了句,“我會出去,看你吃完東西我就走。”

倪喃又打了個哈欠,擡頭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時針已經指向了淩晨。

“很晚了。”倪喃低聲道,她朝時卿擠了擠眉毛,裝模作樣地扮着可憐,“我明天還要去學校,你就當行行好。”

粥被倪喃放到時卿的掌心裏,她仰起頭,笑容乖順,“你吃了我才能放心。”

笑不達眼底,關心的話真假參半。

晦暗的陰影之下,時卿面色毫無波瀾。不過随手一挑,竟挑了個會做戲的留在自己身邊。

時卿看着倪喃那強裝出來的服軟,輕哧了聲,“還挺怕我死?”

知道他是有意譏刺自己,倪喃不以為然,仍是裝着傻。

當然怕他死啊,他要是死了,誰給她發工資。

時卿單手端起碗,将要遞到唇邊時,又看了倪喃一眼。後者了然,忙從床邊找到伸縮的小桌,移到他身前。

直到看到他喝了粥,倪喃才利索地收了碗筷。一通折騰,窗外的雨勢漸小。倪喃檢查了窗戶,還順手把燈拉滅了。

臨走的時候,她有些疲憊地抻了抻肩胛骨,開玩笑般道:“明天我就去學校了哦,記得好好吃飯。”倪喃指了下時卿的枕邊,歪頭道:“臨別禮物。”

房間裏重歸平靜,除了零散滴落的雨,再聽不到別的動靜。

時卿低頭看了眼倪喃方才指的方向,伸手往枕頭下探去,指腹觸感幹澀,一張紙條不知什麽時候被倪喃放了進去。

燈被再次拉開,時卿看到紙條上是一個電話號碼,下面還有排小字。

[24小時人工客服,如有事請撥打時先生專線。]

作者有話說:

《時先生的今日開心事分享》:拿到喃喃電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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