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聽到時卿聲音的那刻,倪喃有些恍惚。
她的第一反應是,時卿怎麽可能出現在鳳頭巷。他不會出現在鳳頭巷,也不該出現在鳳頭巷。外面暴雨傾盆,或許是自己已是幻覺也不一定。
然而背後的力道大,後頸被人握着,再輕輕地從後腦勺的位置上下輕撫,像是在安慰。
鼻息間雪松凜冽,倪喃慢慢回過神,嗓眼腥鹹。
她閉上眼睛,輕輕抽泣出聲,雙手緊緊抓住時卿的衣角,什麽話都沒說。
時卿聽到了她的嗚咽,很低弱,卻揪得他心髒抽疼。不知道該做什麽說什麽,只能用雙臂緊緊摟着她,時卿氣息極沉,愧疚自責幾乎要把他的理智淹沒掉。
不該同她置氣的。
本就知道她嘴硬,還和她犟什麽。
真話也好,假話也罷,騙就騙了,他只當作不知道便好。
只要她能過得好,想怎麽樣都行。
頸上一片濕滑,眼淚掉在上面,顯出一片深色。仿佛利刃劃破心髒,時卿喉嚨咽了咽,抱她的力道更緊。
忽而,時卿垂下頭,沉在倪喃頸側,一只手在她背後輕輕拍着,聲音啞得厲害,“對不起。”
“對不起。”時卿又重複了一遍,和她道着歉,“是我不好,我不該沖你發脾氣,不該對你說重話。”
“以後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不攔着。”
“也盡量…不過問,我給你空間。”
“倪喃…我不會是你的負擔,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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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環境使然,時卿的聲音也夾雜着雨的涼意,字句被雨滴割裂,從唇齒間擠出來,聽着有些顫意。
倪喃很少哭,可這卻是在時卿面前第二次落淚。
她哭得很兇,幾乎要把時卿的整片肩膀浸濕。
手指緊緊攥着時卿的衣服,倪喃感受着時卿的擁抱和體溫,全身上下都被偌大的安全感所包裹。
待倪喃哭聲漸退時,時卿将倪喃打橫抱了起來,徑直走向了那間小小的卧室。相比客廳的淩亂,這件卧室收拾得很幹淨。
床不大,緊靠着窗邊。
時卿撩了被子,把倪喃放在床上,為她掖了被角。而後,他把倪喃的手也放進被子裏,垂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去關門窗,不走,就留在這裏。”
聽了他的話,倪喃安穩下來,沒說話,只牢牢盯着時卿的背影。
做完一切,時卿扯了個桌前的椅子往床邊一拉,坐在那裏,低頭看着倪喃,溫聲問她,“餓不餓?”
大晚上提着行李箱回來,和他吵了一架,還這麽大老遠地折騰了一番,肯定累壞了。
話落,也沒等倪喃回答,時卿便起身準備給她看看這裏有什麽吃的。
看着他仿佛有要走的意思,倪喃開口說了這個晚上在這裏,她對時卿的第一句話,“時卿,別走。”
短短幾個字,讓時卿的心髒疼到脹麻。他重新坐回原位,一只手撫上倪喃的側臉,輕輕按了下她的耳後和頸側,“嗯,哪兒都不去。”
兩人相視着沉默了會兒,倪喃身子往後退了退,緊貼着牆體。
她很瘦,足足能空出一個人的位置,她看着時卿,意思顯而易見。
不過只猶豫了幾秒鐘,時卿便脫了外套,撩開被子上床。床不夠大,兩個人躺在一起,手臂相貼,互相能感覺到對方的體溫。
兩個人都沒說話。
片刻,時卿把手臂伸了過去,從倪喃的脖子下穿過。倪喃順勢鑽進他懷裏,腦袋靠着他的肩膀。
腰後被人環抱着,下雨的冷意被身邊人的溫度消散。
倪喃伸手搭在他堅實的腰腹上,呼吸已經完全平穩下來,不再哭泣,只是鼻尖和眼睛還有些紅。
二人彼此相靠,在窄小的床上共眠。似是想到了什麽,時卿微微轉了轉身子,伸手拉了床頭的小燈,光線暗,還被他的身軀當了個大半。
他記得,倪喃不喜歡太黑的地方。
睡覺的時候喜歡留盞燈,沒有光線很難入眠。
眼前亮了幾分,倪喃愣了下,有些驚異地發現,方才她竟絲毫沒有注意床頭燈是否開啓。換做往日,她肯定會在躺下的第一時間開燈。
身側的男人環抱着她,有實感的體溫和存在,可能比那寥寥光線要讓人心安的多。
時卿低頭看她,伸手擦了擦她眼角殘存的淚痕,他什麽都沒提,就像他方才說的那樣。
不過多過問,不攔着她做任何事,時卿說到做到。
然而變了心思的卻是倪喃,她突然開口,聲音很低,“我晚上說的那些可以收回嗎?”
聞聲,時卿手上的動作一頓。倪喃的眼睛濕漉漉的,像是受了極大驚吓的小鹿,此刻剛剛平息,說話聲音都像碎成渣的瓷片,讓人的心擰了擰。
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然而時卿卻點了頭,“可以。”
淡淡的一聲應答,讓倪喃終于笑了,她又道:“那你都當做沒聽到,行嗎?”
時卿繼續應聲,“好。”
倪喃拽了拽他的衣角,“時卿,我是不是有點不講理。”
可以,還會自我反省了。時卿也沖她笑,“你說呢。”
“我覺得有點兒。”倪喃頓了頓,“不過也還行,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是叭?”
努力給自己找縫隙找補,還真是倪喃的行事風格,回回都讓時卿無可奈何,也沒法招架。
“是。”時卿縱着她的話,“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默了片刻,時卿道了句,“頭一次還有別人解雇我的時候,你還真讓我開眼。”
“說好了當做沒聽到的。”倪喃皺了皺眉,“時卿,你怎麽這麽記仇。那行,我讓你也重新解雇我一次。”
說罷,倪喃便松了放在時卿腰間的手,剛想往後退,又被人按着壓了回來。
“到底誰記仇。”時卿無奈道:“那我解雇你一次,然後再重新高薪聘請,這事兒就算翻篇兒了,可以嗎。”
倪喃擡起頭,“時卿,你這是人傻錢多。”
“我怎麽覺的還挺好。”時卿幫倪喃蓋了蓋被子,“不虧就行。”
“虧大發了。”倪喃應道。
可不就是虧大發了嗎,這場交易裏,時卿交了錢給了人還賠了心,像擠牙膏似的一點點把倪喃那顆真心往出擠,到了現在還不知道擠出的東西比不比指甲蓋兒大。
說不定哪天,倪喃潇灑跑路,而他可什麽也不剩。
時卿無聲笑笑,“所以呢,你能不能讓我少虧點。”
這一次,倪喃沒答。
見她沉默,時卿也沒打算追問,而是換了個問題,“你第一次來別墅那天,在那間屋子裏,是不是知道我在鏡子後面。”
這是時卿一早就想問的事,當時畫面太過印象深刻,想忽視很難。
“嗯哼~”倪喃回答得幹脆。
“怎麽知道的?”
“你猜呀~”
見倪喃這樣子,時卿也清楚了,她沒打算說。
窗外雨勢漸小,淅淅瀝瀝,雷聲停了,閃電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神碰撞間,倪喃突然聽到些別的動靜。
應該是從隔壁傳來的,混雜着雨聲,隐隐約約可以分得清女人的嗚咽和男人的低吼。這裏的隔音很差,沒什麽夜生活,鄰裏鄰居都睡得很早。所以一到夜裏,只要稍有響動,就會顯得格外清晰。
床板吱吱呀呀,女人的哭喊聲時斷時續,還有些暧昧的低吟。
倪喃記得,隔壁住着對中年夫妻,兒子住校,平常家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可誰能想到,人到中年這兩位還能保持如此熱情。
從前,倪喃就會時不時聽到他們兩個的動靜,上山下海,毀天滅地。
就那搖搖欲墜的小破屋,倪喃都怕他們把它整塌了。
誰成想,今天在這兒,還能和時卿一起聽出活春|宮。
耳邊的聲音時斷時續,此刻在二人之間平白浮現出一種說不出的氣氛。
四目相對,誰的眼神都沒有躲避。倪喃看着時卿,眼睛微彎,“隔音不好,你體諒一下。”
時卿臉色有點沉,“經常聽?”
“倒也不是經常吧。”倪喃還真思考了下,“可能是…周播劇?”
“……”
“看你這樣子,聽的還挺高興?”
“嗯~”倪喃擺了擺手指,用音調表示不滿,還露出一副很嫌棄的表情。因是剛才哭過,鼻音很重,“叫得太難聽了,動靜還那麽大,感覺像在打架。”
看她着一本正經做點評的樣子,時卿眉眼舒展開,不由地笑了聲,“還挑上了,那你喜歡什麽樣的?”
聞聲,倪喃思考起來,食指指腹敲了敲下巴。
“我喜歡聲音好聽的,不能太粗魯的。”稍稍停頓了下,倪喃擡眼看向時卿,帶着幾分打趣的意味,“最好像你這樣好聽的。”
這話在此刻顯得尤為暧昧,可偏偏從倪喃嘴裏說出來,卻又順理成章,只是單單論述一種可能,一本正經地探讨哪種聲音更為好聽的問題。
時卿的眼眸下斂,逆着光,神色有些暗。
周圍的一切都成了背景音,時卿的手在倪喃的耳垂處摩挲,良久,問了句,“想聽?”
而後,時卿握着倪喃的後頸,讓她的下巴微微揚起,傾身垂頭下去,“先接吻。”
作者有話說:
今天有點晚啦,雖遲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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