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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亂的鬧市,熙熙攘攘,他們在人聲鼎沸裏相視。
有那麽一瞬間,倪喃的眼神有些恍惚,想着或許是意識不明,平白生了些的錯覺罷了。
然而熟悉的壓迫感太過強烈,倪喃到底是看清了眼前的人。心髒像被無聲拽了下,她卻出奇的平靜,原本就沒什麽血色的臉,此刻更像是一只提線木偶。
波瀾無聲,那雙銳利的目光盯視過來,倪喃沉默着回望,臉上情緒不明。
卷毛當衆被人喝住,失了臉子。只是看着時卿那張陰狠的臉,确實有些發了怵,那只要觸碰倪喃的手條件反射般縮了回去。
然而或許是周圍同伴随行,好面子又給了些底氣,卷毛臉色一黑,粗魯地朝時卿罵了句髒話,說着便要去沖上去,步子輕浮。
保護或許是下意識的反應,倪喃雙手猛然攥緊,一只手迅速擡起,幾乎要扯住那男人的手臂時,時卿卻突然邁步走了過來。
隔着有些距離,倪喃迅速掩藏了自己的動作。
她忘了,時卿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時卿了。現在的時卿,從不需要旁人庇護。
看着緩步走過來的男人,倪喃的指尖緊了緊。
還沒等卷毛走到時卿面前,就被兩個穿着黑色衣服的工作人員隔開,拖着兩條手臂,将其勸離了現場,男人的怒罵聲漸遠,字眼難以入耳。
這裏雖只發生了些小騷動,卻還是引了幾道打量的目光看過來。
倪喃垂下眼皮,雙肩轉了回去,重新拿起畫筆。方才好似只是個小插曲,倪喃面色如常,眸光只落在畫板上,并不往別的方向瞥。
身後的步子裏越來越重,每一下都像在不斷敲擊着倪喃的心鼓。她把注意力盡量放在筆下,克制自己去關注身後的逼迫。
手上的動作未停,總歸是有些亂了節奏。
身側一道高瘦的身影遮了過來,擋了本就不太熱烈的太陽光線,畫板上落了個男人的影子,餘光裏的盯視深沉,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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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倪喃畫像的是個看似二十出頭的女學生,她瞥了眼身側相貌優越的男人,注意到他低垂着頭,目光穩穩地落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很難形容那是怎樣一種表情,或許是憎惡到咬牙切齒,亦或許是卑微到搖尾乞憐。
男人發緊的下颚線下繃出了青筋,瞳孔晃動得厲害。
反觀眼前的少女,眸色平靜,好似對周遭的一切都置若罔聞。
明明是喧嚣的鬧市,周遭卻好似靜得瘆人。莫名就成了人群的焦點,騎虎難下。倪喃用鼻息呼了口氣,握着畫筆的力道稍緊。
頭頂的目光像兩把冰冷的匕首,不斷地在她身上逡巡。倪喃有些喘不過氣,渾身血液的流速好似都在放慢,凝固。
很識趣的,這位女學生同随行的人使了個眼色,朝倪喃點了點頭便很快離了位置。
畫了一半的稿就這樣被孤零零地抛在那裏,倪喃身前空着的位置好半天也沒人重新補上。
緊接着,突然有幾個工作人員快步過來,指引着人群離開。理由是,今天的快閃店要提前閉館。倪喃擡眼的間隙,在那群人的身後看到了柏易。
這活兒是幹不成了,倪喃想。
無聲緩了口氣,她低着頭開始收拾東西,把顏料和調色板一件件裝進木箱裏。
她并不想和時卿在這裏對峙下去,所以先行離開,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從方才起,倪喃就沒再看過時卿一眼,明目張膽的無視,讓時卿的心髒像擰了塊兒生硬的死結,堵得胸腔發痛。
比起三年前,倪喃的眼神更加冷漠。連虛情假意的那些笑容和迎合都蕩然無存,她氣色很差,烏黑的瞳孔似蓋了層霧蒙蒙的薄紗,像似荒涼的曠野,死氣沉沉。
裙子下的身量可能沒幾兩,漏出來的兩節小腿幾乎一手可握。
她的手腕上沾了顏料,顯得有些狼狽。坐着的那把木凳不太穩,凳子腿一高一矮,其中一條凳子腿下墊了折好的紙,勉強可以維持平衡。
直沖後腦的暴怒幾乎要使時卿喪失理智,他壓制着自己的呼吸,雙拳垂在身體兩側,攥得極緊。
“倪喃。”時卿終于叫出她的名字,聲線發顫,氣息都帶着抖意,他冷聲問,“你離開我,就是為了活成這個鬼樣子?”
“離開栖塢,算是如你的意了吧。”
“好不容易甩開我,還過成這副樣子給誰看。”
時卿的嗓音生冷,字句都是質問,夾雜着的諷意,也不知是在對誰。
幾句話像是鋒利的刀尖,漫無目的地掃過來,讓倪喃身上僵得更厲害。收拾東西的手一頓,倪喃晃了晃神,語氣冷漠不帶溫度,字句清晰,“滾,我樂意。”
木箱被清理幹淨,倪喃收了畫架,轉身往廣場出口的方向。
手腕卻被緊緊攥住,時卿的氣息深重,掌心的力道似乎能把倪喃的手腕折斷。他就站在倪喃身後,沉默着盯着她的側影看,只字未發。
一切都好似和從前別無二致,連挽留都是一場較量。
可是只要倪喃能回頭看他一眼,所有的堅持就都能瓦解,時卿怎麽樣都算輸。
然而,掌心卻在被人掙脫,倪喃聲音很低,“我要回去了。”
時卿不是聽不出來她語氣間的冷淡,只是到底是存了幾分希冀,時卿喉嚨發緊,所有的情緒到了現在也沒了抒發的出口。
片刻,他松了力道。
眼中再無旁骛,只有纖瘦的少女提着東西,離他越來越遠。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倪喃把東西送回了美術館,這才去坐了地鐵。她住的地方是個老小區,燈光很弱,十幾棟樓七拐八拐,排列沒什麽規律。
剛走到樓下,倪喃看到單元樓門口站着個男人。
白襯衫西裝褲,手裏還提着個紙袋,見到倪喃,男人朝她揮了揮手。
步子慢了些,倪喃收起疲态,舒了口氣。她走了過去,看着突然到訪的聞起有些莫名,“你怎麽在這兒?”
“幫了我這麽大一忙,總不能還讓大畫家餓着肚子。”聞起把手裏的紙袋提起來,“蟹黃湯包,剛出爐的,還熱着。”
淡淡的香氣從紙袋裏飄出來,味道算得上誘人。
倪喃問,“你怎麽知道我住這兒?”
聞聲,聞起答非所問,“你看看你手機。”
“手機?”倪喃有些不明所以,她從衣服口袋裏拿出手機,這才發現關了機。她按了按開關鍵,黑屏毫無反應,倪喃想了想,“穆爾找我了?”
“何止是找你,托你的福,我的電話都差點被她打爆了。”聞起溫聲道:“穆爾聯系不上你,生怕出了事兒,知道你下午來我這邊幫忙,就趕緊讓我過來看看。”
“喔。”倪喃盯了盯那個裝着蟹黃湯包的紙袋子,“還以為你有多好心,合着只是順便啊。”
和倪喃交流,時不時被堵得啞口無言,已經成了種常态。聞起笑着搖搖頭,“這話可就沒良心了,之前不還把我當搖錢樹,怎麽這麽快翻臉不認人。”
聞言,倪喃聳了聳肩,并不答話。
也沒指望她能多說幾句,聞起把紙袋再次遞過去,“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倪喃也沒推脫,然而她正準備接過那個紙袋,耳邊便突然響起道刺耳又短促的鳴笛聲。突兀,銳利,把倪喃生生吓了一跳。
聞聲看過去,不遠處的樓層陰影下停着輛黑色的邁巴赫,車頭正對着他們,擋風玻璃後黑漆漆的,看不清裏面的情狀。
“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吧。”聞起看了眼便收回了眼神,“拿了快上去吧,今天早點休息。”
心裏有些莫名的感覺,但也說不上來。倪喃有些失神,敷衍地應了聲嗯,可當她的手打算去提那個紙袋時,又一道鳴笛傳來,再次阻了倪喃的動作。
在這個相對安靜的小區,這兩聲鳴笛顯得過分刺耳,車子并沒有啓動,只停在那裏,正對着他們的車頭像長了雙眼睛,死死地盯了過來。
倪喃心間一緊,呼吸開始加重。
一旁的聞起也發現了不對勁,他皺了皺眉,往那裏走了兩步,倪喃立刻拉住他的手臂。
皮膚相觸的瞬間,那輛邁巴赫的前照燈忽而亮起,刺白的光束瞬間蒙了人的眼睛。兩人都是條件反射的偏了頭,倪喃的手還握在聞起的手臂上。
這時,又是一聲鳴笛,聲音好似比方才還重。
強烈的,讓人無法忽視的壓力和警告。
倪喃看了過去,刺目的光線幾乎屏蔽了人的視野,可倪喃卻感到熟悉的盯視和寒意。她瞬間就放開了拉着聞起的那只手,肩膀僵硬。
在聞起打算走過去看看的時候,倪喃忙道:“聞起!”
聽到倪喃的低喊,聞起回了頭,“怎麽了?”
“你、你先回去吧。”倪喃的手指不自覺搓了搓衣袖,“我有點累了,想早點回去休息。這個湯包你留着吃吧,我…不太喜歡蟹黃。”
聞起看了看手裏的東西,“這樣啊,行,那你早點上去吧。”又往那輛黑色邁巴赫的方向瞥了眼,聞起道:“你們小區好像安保不太好,可以考慮換一套。”
“喔。”倪喃心不在焉地應聲。
“行,那我先回去了,有事聯系。”聞起揮了揮手機,他的車就停在樓下,倪喃一直目送着他離開,懸着的那顆心才慢慢放下去。
往回走了兩步,倪喃擡眼看向不遠處那輛車。
忽而,車燈熄滅,周圍的一切再次落入黑暗裏。
适應夜色後,倪喃的目光落到了那面擋風玻璃上。
好一會兒,她看清了一雙眼。
一雙熟悉的,深邃的,卻又陰鸷到讓人生寒的眼。
作者有話說:
時卿:為什麽你碰別人,卻不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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