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你也喜歡
乳鴿叉燒拼盤端上來,盤底散開幹冰制造出來的白汽,盤沿襯托着被切割成花朵形狀的胡蘿蔔片,傅珣挑選了一塊帶着油黃酥皮又肥瘦相宜的,夾進陸荷陽的碗內。
“下個月有七天假,帶你去海上散散心。”傅珣說,“可能有助于你恢複。”
“綠洲號。”他繼續說道,“你或許有所耳聞。”
陸荷陽确實聽說過,這是徐氏船業旗下新打造的,也是造價最高、最具商業潛力的一艘客運游輪,彰顯徐氏想吞下商業海運的巨大野心。據說采用的是世界上最先進也是最安全的雷達技術和自動航行技術,能夠承載近四千名乘客。上面擁有花園、酒吧、音樂廳、游泳池等設施,還有多個國家的美食可以選擇。這艘游輪剛投入運行不久,就因為與陸地無異、應有盡有的奢華體驗,被譽為“海洋綠洲”。
“我假期也有工作。”陸荷陽毫不猶豫地拒絕。
“游輪上也可以做。”
“我暈船。”
“游輪不會。”
就這樣你來我往、争鋒相對了兩輪,幹冰散盡了,陸荷陽在過分清晰的視界裏和傅珣對上眼神,然後倉皇垂下目光,夾起一塊叉燒塞進嘴裏,不識滋味地囫囵咽下。
“合口味嗎?”傅珣刻意回避剛才的争論,拉開話題。
“還好。”陸荷陽回答。
飯吃到半場,全場燈光忽而暗下去,細碎的燭光在水晶燈的棱角上跳躍,悠揚的小提琴聲緩緩響起,從身後的方向傳來,且随着腳步聲由遠及近,陸荷陽看向傅珣,見他停下筷子,帶着欣賞的目光,神情愉悅地面向琴聲傳來的方向。
陸荷陽登時繃直了脊背。
他覺得傅珣很像是會搞這種節目的家夥,瘋而不自知。
不過很快,拉小提琴的演奏家快步越過二人朝傅珣背後的一桌走去,一位男士在女士驚喜的目光中單膝跪地,掏出了盛放在深紅色絲絨禮盒裏的戒指。
随後二人相擁親吻,在衆人的掌聲與祝福中完成了浪漫的求婚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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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了這一切的陸荷陽,略微松了口氣。傅珣将他的心思體察入微,忍俊不禁道:“怎麽?你也喜歡這個?”
“什麽?”陸荷陽明知故問,擺出牢不可破的冷淡神情。
“求婚。”傅珣說,“小提琴,鮮花,戒指,衆人見證,這些。”
陸荷陽說:“我的女朋友需要的話,我自然會給。”
傅珣皺了皺眉:“我是問你自己。”
“我自己的話,會更喜歡私密的場合。愛人在身邊就好。”陸荷陽摸了摸下颌,回答。
傅珣略略點頭,像是默默記下,神情有幾分認真。
也不知道是喝了一碗湯的緣故還是怎樣,陸荷陽覺得有些熱,臉上也有一點癢,他開始頻繁撫摸自己的脖頸和下颌。
過了一分鐘,他忽然站起身,椅子被腿彎推得往後挪去,在地板上剮蹭出不甚體面的聲響,餐巾也掉落在地上。
傅珣驚詫地擡頭看向他。
“我去一下洗手間。”
十分鐘後,陸荷陽低着頭匆匆回來,撈起椅背上的風衣外套。
“我有點事,先走。”
傅珣不明所以:“我送你。”
“不用了。”陸荷陽從傅珣身邊大步走過,掀起迅捷的風。
傅珣蹙眉,緊接着站起身追去。磚縫裏積蓄的泥水因為過分焦急和不計後果的踩踏濺濕了他的褲腿和鞋緣,直到追至車道對面的小路上,他終于跟上他,一把扯過他的手腕。
“怎麽回事?”
陸荷陽還是低着頭,手腕掙紮了一下,力氣不大,但足以表達抗拒的意願。
在路燈下,傅珣終于看清他原本白皙的脖頸泛起大片淡紅色,他神情一凜:“我看看。”
不待陸荷陽做出反應,他手指插入他的發間扣住後腦,一只手擡起了他的下颌。
從側臉到耳根,一直到脖頸,都蔓延起不正常的紅暈,原本平坦光滑的皮膚上也立起密集的細小顆粒。
“過敏了?”傅珣的指腹從一小片下颌與脖頸交界處的皮膚滑過去,确認症狀。
陸荷陽的這副模樣,對他來說倒不算陌生。十三年前,陸荷陽剛回到這個家不久,他将自己加了蜂蜜的牛奶和陸荷陽座位上沒有蜂蜜的牛奶偷偷調換了。盡管知道對方對蜂蜜過敏,但他的恨意與頑劣讓他無暇他顧,只想讓他受一點教訓,讓他明白,他在這個家裏是不受歡迎的存在。
更何況在少年陸珣的知識體系裏,過敏就是癢一陣子罷了。他沒想到,陸荷陽不過就喝了一口,那張好看的臉就變成駭人的模樣,後來甚至發起低燒、呼吸困難,去醫院吊了三天水。
而蘇梅一直以為是自己誤将兩杯奶放錯了位置,感到懊悔不已,在醫院足足陪護了三天。
陸荷陽跟随他手指輕撫的動作,輕微顫栗了一下。
他別開臉解釋說:“可能是叉燒裏,有蜂蜜。”
傅珣眉間擰得愈緊,眼神帶一點驚詫:“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關你的事,我不應該吃的。”
按理說,吃一小口他就應該感覺得出來,這些年大約因為抵抗力增強,只吃一點點的話并不會引起這麽嚴重的反應。但他心在別處,絲毫沒有在意,甚至還一連吃了四五塊。
“我載你去醫院。”傅珣拉着他往車邊走。
“社區醫院就可以。”
現在這副樣子再去打車,還不如坐傅珣的車。陸荷陽坐進去,撐着頭苦笑:“這幾天好像一直在跑醫院。”
“怪我。”傅珣一錘定音。
陸荷陽聳聳肩,不置可否,又透過後視鏡悄悄觀望傅珣的眉眼,這個人專注于右轉時非機動車道上洶湧的人車縱橫,面容凝重。
本來是約會,到現在變成在狹小破落的社區醫院點滴室靜坐。
陸荷陽讀了一會電子書,手機電量告急,只好擡起頭觀看面前挂牆電視上的動物世界。
傅珣去接了一杯熱水回來,遞過去,眼神從點滴上掠過,擡起手滑動滾輪,把速度降回到原來的速度。
剛剛趁他不在,陸荷陽悄悄調快了的,被一眼看穿。
兩個人都三緘其口,不提此事。
“睡一會嗎?”傅珣在他身側的空椅上并肩坐下,用外套輕輕蓋在他的手背上保暖。深夜的點滴室很空曠,除了另一端角落裏坐着一對老夫妻,再沒有旁的人。
“我不困。”陸荷陽喝了一口水,眼皮兀自強撐,在電視機畫面中的墨綠叢林間努力尋找蕩來蕩去的猿猴,“你先回家吧,我吊完自己回。”
這裏離他家很近,但從傅珣常開車往來的跡象看,這裏離他的住所顯然有一段距離。更何況,吊過半瓶水之後,皮膚的紅腫與麻癢已經消退不少,他也沒那麽嬌氣。
“不要緊。”傅珣說,“等你吊完。”
然後兩人都噤了聲,點滴室內只回蕩着電視機接觸不良,略有些沉悶的聲音。
五分鐘後,動物世界裏新争取到猴王位置的猿猴開始交配來彰顯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不過這個猴王很“奇怪”,它的喜好不分雌雄,只要它看對眼的都“難逃猴爪”。
解說詞不無興奮地闡述,對于某些特殊的猿猴,它們對性別沒有嚴格的要求,可以說得上是大自然規律的叛逆者。
傅珣想,臉皮薄如陸荷陽,此時大約不知看哪裏合适。
他轉頭,饒有興致地看過去,發現那個人竟然已經睡着了,歪着頭呼吸均勻,冰涼的點滴如更漏,緩慢地、規律地流淌進他青色的血管。
絆倒鐵盒
傅珣:想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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