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微光(二) 放心吧,想找我,總是能找得到的
飯是江海平請的,酒是桑黎川帶的窖藏老酒。
帶上家屬的飯局和普通應酬不一樣,沒有那些繁缛的酒桌規矩,祝酒詞也說得簡簡單單,酒都喝得慢一點。
江憬來後,桑黎川叫服務員再拿個标有刻度的白酒杯,打算讓江憬也跟着喝一點,被江海平擡手阻止了:“他不喝酒的。”
桑黎川就說:“成年了吧?成了年的男孩子哪有不喝酒的。”
話音剛落,趙毓芳就在桌下踩了他一腳,剜了他一眼,随即笑着說:“小憬看着就是那種搞學術的斯文人,要會喝酒幹什麽?再說,就算成年了,在我們幾個面前還不是孩子。小憬今年才十九吧,好好學習,要喝酒怎麽也得等進了社會再喝。”
江憬見狀趕緊給自己杯裏斟滿茶水,端起來以茶代酒表達謝意:“謝謝阿姨理解,我确實滴酒不沾。”
趙毓芳應了他的請,一邊跟他幹杯一邊說:“不喝好,喝了就總喝,今後想不喝都不行了。”
江海平和桑黎川喝了三小杯後,目光在桌上的菜上逡巡了一遭,定格在了養生湯上。
湯是用紅棗、枸杞和烏雞炖成的。
烏雞沒有切塊,一整只放進鍋裏煮,眼下依舊是完整的。
江海平在這張桌上地位最高,但有小孩在場還是要以小孩為主,雞腿非小孩莫屬。
江海平用湯碗裏的勺子切下一只雞腿,舀到桑珏的碗裏:“來,阿珏,吃了雞腿跑得快。”
趙毓芳見不合禮數,忙不疊說道:“江董,您太慣着她了。”
江海平依舊笑呵呵的:“上回在你們家我不是說過嗎?我要是有女兒,也這麽慣着。”
說着他慈眉善目地望着桑珏說,“阿珏喜歡江伯伯給的雞腿嗎?”
桑珏應聲大聲說:“喜歡!謝謝江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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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海平接着誇:“阿珏真懂禮貌。”
桑珏驕傲地揚起下巴,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眼下座位是這樣坐的:江海平坐在主位上,桑黎川坐在他旁邊,桑黎川和趙毓芳中間夾着不停地扭來扭去的桑珏,趙毓芳的另一側坐着桑逾,江憬坐在桑逾和江海平中間。
正好圍坐成一圈。
江海平收回目光時不經意地一掃,掠過了桑逾稚嫩的臉龐。
他跟桑珏中間隔的是桑黎川,但是跟桑逾中間隔的是兒子江憬,于是他便支使江憬:“另一只雞腿給你阿逾妹妹吧。”
這回兩個家長倒是雙雙失了聲,都沒提出反對意見。
江憬被江海平支使前就正有此意,聞言點了點頭,撈過那支湯勺,措置裕如地斬斷,随即瞥了一眼桑逾的湯碗,用另一只手将她湯碗裏的“瓢羹”細心地拿到另一個碗裏,才将雞腿放進桑逾的湯碗裏。
他皮膚冷白,在璀璨的水晶燈下白得發光,白瓷似的,格外亮眼。
青色的血管脈絡細得像沒有一樣,可每根手指和腕骨連接的地方都清晰得凸起,每一根骨節都帶着獨屬于男性的張力。
桑逾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身形不着痕跡地朝後縮了一點。
“謝謝哥哥……”
江憬笑意融融地說:“不客氣。”
桑逾擡頭看了對面的桑珏一眼,桑珏捏着雞腿的骨頭,啃得不亦樂乎,嘴唇以及嘴邊泛起亮閃閃的油光,壓根沒工夫再跟她比誰手上的雞腿大。
要是面對面的話,高低也會跟她争兩句。
分完雞腿後,服務員進來上了一盤烤鴨,桑珏不識禮數地夾了一筷子,被趙毓芳打了手,撅着嘴一臉不高興。
桑黎川見了,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一片餅皮,給江海平包了幾片烤鴨,然後江海平客氣了一下,那一份就順理成章地到了桑珏那裏。
桑珏得償所願,笑逐顏開。
可是趙毓芳打桑珏的那一下,對于桑逾來說有殺雞儆猴的警示作用,她頓時就不敢碰那道菜了。
桌上的轉盤是接了電的,自動轉了兩圈後,那盤烤鴨還剩下四分之一。
江憬見微知著,講究地戴好一次性手套,将蔥和黃瓜各取了一點蘸上醬,包了一份烤鴨給桑逾。
把烤鴨遞到她手中之前,還特意給了桑逾一副一次性手套讓她戴上。
桑逾腼腆地接下,卻像對待珍寶一樣供在碗裏舍不得吃。
吃掉了,可能也就沒有下一份了。
這頓飯的進度雖然跟家宴比起來要慢上一些,但也沒差多少。
不到半個小時,桌上的人就都酒足飯飽了。
趙毓芳開始給桑黎川遞眼色。
桑黎川的反應慢了半拍,她的眼色倒是被江海平率先捕捉到了。
都是生意場上身經百戰的人,哪能看不出這眼色內含的深意。
江海平略一忖,主動說:“兩個孩子剛過來,學校是不是還沒安排好啊?”
趙毓芳和桑黎川對視一眼,想讓桑黎川開口,奈何桑黎川臨場在乎起面子,用眼神示意她來說。
趙毓芳在心裏罵他狗肉上不了正席,擡頭卻對江海平笑起來:“是啊江董。叫我們家老桑來北京打前陣,就是讓他先來給孩子們探探學校的路的。結果他工作忙,一直被工作上的事拖着,耽誤了他張羅孩子們的事。我們本來沒想着叨擾您,這不是今天剛巧遇上了嗎?如果您能幫個小忙再好不過了,要是要操很多心的話,還是我們自己來吧。畢竟還有兩個月才開學,還有時間。”
趙毓芳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沒有強把江海平架在不尴不尬的位置上。
江海平幫與不幫都能說得通,心裏自然也就舒服了。
對于他來說,這點小事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便當場答應:“這有什麽的。我還指望你家桑總好好幹工程,給孩子們把校舍蓋得漂亮點呢。”
桑黎川擺着手說“不敢當”。
雙方又互相說了幾個回合的恭維話,這頓飯局就算是結束了。
兩家人邊往飯店外走邊寒暄。
桑珏這個年紀晚上八點就該困了,吃飽後睡意更濃,眼皮直打架,都快撐不起來了,閉眼抱着趙毓芳的胳膊要她領着她走。
趙毓芳正在和江海平聊天,不耐煩地甩開了她幾次,未果,只能牽過這個小拖油瓶,幫她看着點腳下。
想必沒有人會在意她,桑逾悄悄走到了江憬身邊和他同行。
江憬見她走到了自己身邊,和自己并肩而行,不由微微一笑,在兜裏摸索了一番,掏出一塊流心曲奇小餅幹,遞給桑逾:“正好剩最後一塊了,給你吧。”
桑逾這下沒有接,小聲問:“是女孩子送給你的嗎?”
江憬挑了挑眉:“為什麽會這麽問?”
桑逾實話實說:“如果是別的女孩子送你的,我收下了不好。”
江憬聞言笑了一下,說道:“不是女孩子送的,我自己買的。同學臨時拜托我替他主持一小場節目,時間太倉促,我又沒有主持的經驗,就去超市買了盒餅幹壓驚。本來是買給自己的,結果一帶到後場差點被瓜分完了,可是拼死才護住了這一塊。”
前面幾句都是在陳述事實,後面的幾句是他見她神色認真得可愛,故意逗她的,沒想到桑逾當了真,義正詞嚴地說:“那我就更不能收下了,你好不容易才保住的東西……”
江憬笑容更甚:“對啊,這東西哪有哄小孩子開心重要啊。”
桑逾聽了心跳驀然空了一拍,不能置信地擡眼望向他。
江憬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儒雅地微笑道:“拿去吧。還有什麽想要的,都可以跟哥哥說。不管有什麽願望,哥哥都盡力幫你實現。”
桑逾不是不好意思向他讨要,而是她并沒有想過自己可以獲得說出願望的機會,自然也就沒有想過自己想要什麽。
他突然間這麽問她,會反應不過來。
江憬是不知道桑逾不吭聲的緣由,但是他明白,原因是什麽不重要,重點是桑逾就是個沒有受過疼愛的小可憐。
她的言行舉止激起了他的同情心,不禁對她心生憐愛,溫聲對她說:“現在想不出來沒有關系,等你什麽時候想到了再跟哥哥說,我們的約定沒有期限。”
想到了再說……
是不是也就意味着,今晚的宴席散場後,他們還能再見面?
桑逾不确定。
但她急切地想要确定,不由脫口問道:“我們還會再見面嗎?哥哥,你只是在哄我開心對嗎?”
江憬怔了怔。
他沒想到桑逾的安全感低到這種程度。
這下就算是随口說的,也禁不住要保持聯系了。
江憬掏出随身攜帶的筆和紙巾,将自己的手機號碼用筆寫在了紙巾上。
墨漬雖然暈開了一點,但寫出來的阿拉伯數字還是能清晰辨清的。
桑逾拿着寫着他聯系方式的紙巾,遺憾地說:“可是我沒有手機,新家也不知道會不會安座機。”
現在電話機都快淘汰了,趙毓芳早嫌家裏的座機沒用處了。
這次搬了家,有很大的概率不會再安裝座機了。
江憬不認為這是什麽大事,氣定神閑地說:“沒關系,用最古老的方式通信也行。你寫信寄到清華來,地址就填紫荊公寓,郵編是100084。”
他笑起來,“放心吧,想找我,總是能找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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