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春汛(二) 他到底是什麽來頭
一頓早餐, 吃出了鴻門宴的既視感。
吃完後,剩下的殘羹冷炙、杯碗盤碟依然是由江憬來處理。
他已經換好了上班要穿的白襯衫,一不小心就會将油污濺到身上, 眼看着就要出門了, 弄髒了不太好。
桑逾見力所能及,連忙幫他一起收拾。
江憬卻利落地穿回了圍裙, 把她手裏的活搶過來:“我來就好。你去門口等着吧,先把鞋換上。”
孫茹婷氣得想自掐人中, 忍不住指着江憬對桑逾說:“你就讓他來。我們家從來都是男人幹家務,不幹将來娶不上媳婦。”
桑逾:“……”
她看看孫茹婷, 又看向江憬,不知如何是好。
江憬淡淡和她對視,心不在焉地說:“我媽說的對,去吧。”
孫茹婷冷哼一聲,別有深意道:“不要厚此薄彼,一會兒別忘了把你桑珏妹妹一起帶走。”
桑珏突然被cue, 整個人一懵。
江海平可算逮到機會說話了,一派和氣的樣子,憨态可掬地笑着說:“我來帶, 我來帶,我去公司順路。她們姐妹倆學校都不在一個方向,你這不成心折騰孩子嗎?”
孫茹婷立刻偏頭睨了丈夫一眼。
江海平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而後越來越淡, 直到徹底消失。
十分鐘後,桑逾和桑珏并排站在地下車庫的出口, 分別等江家父子倆的車。
桑逾覺得奇怪, 問桑珏:“今天早上你怎麽這麽安靜?吃早飯的時候一句話都沒說。”
委實不像她一貫的風格。
“有什麽好說的?”桑珏現如今已是經歷過霸淩以及被生母抛棄的人了, 早已沒了當初嚣張的氣焰,雖然人只有十多歲,但心智嚴重早熟,通透地說道,“人在屋檐下,多說多錯,我可不想給自己添麻煩。那母子倆都不是吃素的,我招惹他們幹什麽。江憬那麽偏袒你,我犯不着觸他黴頭。孫茹婷就更別說了,強勢霸道的掌控欲跟我媽媽不相上下,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卻比我媽媽在的時候難過多了。說白了我們才是一條戰線上的難姐難妹,境遇都是一樣的,你不會以為我還有心情嘲諷你吧。”
桑珏說了這麽多,桑逾就只聽進去一句,詫異地問:“江憬偏袒我嗎?”
桑珏冷嗤一聲,特嫌棄她的榆木腦袋似的,不冷不熱地說:“對啊我的好姐姐,你是真沒看出來還是假沒看出來,從小時候起,他的心眼都快偏到北半球去了,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偏愛,他還不承認,一說就急眼。呵,死鴨子嘴硬。”
說着她自嘲道,“可能我從出生起就是你的對照組吧,注定會擁有跟你截然相反的人生。他們都說我壞,沒錯啊,我就是壞怎麽了?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跟你這種老好人和解,也不屑與你們為伍。如果有一天你們在一起了,我不會祝福你們的。但我畢竟欠你的人情,所以誰要是拆散你們——”
她說到這裏一頓,獰笑了一下,“我要他狗命。”
“阿珏你不要這樣,你不是都已經走上正道了嗎?今後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桑逾看着桑珏這樣自暴自棄擔心得不得了,生怕桑珏會變成桑黎川那種無賴,甚至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變成亡命之徒。
桑珏今年才不到十四歲啊,今後的人生還長着呢。
桑珏靜默兩秒,忽然捧腹大笑:“我開玩笑的你不會當真了吧。我才沒那麽瘋呢,惜命着呢。”
桑逾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确定她真的是在說笑才松了口氣,正好江憬來了,正把車往她們這邊的坡上開。
桑逾蹙起眉,怏怏道:“這種玩笑以後別開了。”
江憬的車穩穩停在她面前,桑逾上了他的車。
他趁桑逾系安全帶的工夫,對桑珏說:“你姐姐快要高考了,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別說不該說的話。”
桑珏看了桑逾一眼,挑了挑眉。
桑逾透過她的軀殼看到她內心有個小人在跳腳:你看我沒說錯吧?他就是偏心!
果然偏心。
直到桑珏今天點破江憬偏袒她,桑逾才對偏心有了概念。
她以前是感知不到任何偏心的。
身邊的人偏心,她只覺得對方是在從大局的角度合理分配有限的資源罷了,從沒有察覺自己應得的利益正在向其他人轉移。
然而醍醐灌頂的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這些年蒙受的委屈和損失,而是江憬對她的用情。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是有人偏疼的小孩了。
那江憬沒有給她回應又怎麽樣呢?
不是只有說出口的才是愛啊。
江憬對她還不夠好嗎?
他都在全家人面前公然維護她了。
他本是那樣尊敬長輩的一個人。
尤其是昨天晚上……
她很開心。
她的确是讓江憬看到了那張被她當“護身符”用的名片,被他知曉心意。可這只是無意間的巧合而已。
她卻有一瞬間,竟然貪心地想要這場意外變得美麗起來嗎?
大概是受了傷心靈變得脆弱起來了吧,她本不該有這樣的小情緒的。
她好像讓江憬為難了。
他說過的,他的身份和處境決定了他必須是個正派人物,不可能對她這個高考在即的高中生做出格的事,而面對受傷的她又不能坐視不管。
當她詢問到為什麽會在他家裏時,他本可以含糊其辭,連哄帶騙地繞過這個話題,裝作沒看見那張寄予了她少女心事的名片,然後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對她敬而遠之,任由她去懷疑是不是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情。
可是他沒有。
到頭來他還是在他的聲名和她之間選擇了她。
從始至終他都在把她當有思維能力的人對待,而不是像桑黎川那樣把她當傻子騙。
他如實告訴了她發生的一切,很好地照顧到了她的知情權。
事發後,他對她的态度沒有任何改變,只是他更注意了一點他自己的言行,增加了一些對他自己的約束。
比如不着痕跡地拉攏了他的前襟。
比如進洗手間後反鎖好房門。
真的只有清醒了才能察覺到他的清醒。
這就是成熟和不成熟的差距嗎?
他能從容地處理好一切,而她只會因為患得患失借機向他索取更多關注,希望他在她身上投入更多精力。
她該知道在這至關重要的非常時期,就算是問他,他也不會表态。
何必非要不合時宜地期盼他的答案……
江憬見桑逾上車後一句話不說,看了她一眼,問道:“桑珏剛才都跟你說什麽了?”
桑逾從前事事都跟他說,從他那裏獲得了寶貴的人生經驗和及時的安慰,也借此躲過了一些劫難。
但是随着猛烈的風暴接踵而至,她逐漸發現,即便是防患于未然,也依然逃脫不了命運的責難,分明已經盡力避免了,仍舊未能幸免。
那她自然也就不想做無用功,給他徒添煩惱了。
昨夜之前,他是她的人生導師,是她迷茫之時的領路人。
可經歷過昨夜放下憂愁的平常閑談後,她嘗到了與他厮混時的甜蜜,只想把他當愛人。
她不想再問江憬她該怎麽辦了,也不想把糟糕的壞情緒帶給他。
說實話桑珏的精神狀态很讓她擔心,桑黎川做的惡事也很令她糟心。
但這些都是她的家世,她不想讓他摻和進來。
于是她搖搖頭說:“沒說什麽,就是跟我抱怨你防她像防賊一樣,對她還是不怎麽信任。”
江憬笑了笑:“但凡她身上少一根反骨,我都不會把她當壞種對待了。”
桑逾乖巧地說:“辛苦哥哥了。”
她這樣生疏客氣,反而令江憬不安。
他猜測她是不是因為看到桑珏想起了被襲擊的事,過度自省,又開始懷疑是她的錯。
這件事總要有個說法,也總要了結的。
江憬把桑逾送到學校後,當即去了警局,跟進案件最新的調查進展。
警局的人對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熱情,把本不能透露的情況都對他說了出來。
調出監控錄像給江憬看:“您看,這名學生在這段路上,還只是一直跟在小姑娘身後沒有動手。然後你再看這段錄像,會發現這名學生實際上消失了一陣子,最後突然出現在了小姑娘家附近。不僅手裏多出了這根敲暈小姑娘的鋼管,還像是提前埋伏在了這裏一樣。邏輯對不上,時間也對不上。他要是原本就知道這小姑娘在哪,何必要大費周章跟蹤前面這麽長一截,直接守株待兔不就好了?而且他本來是跟在小姑娘身後的,根據小姑娘家附近的監控顯示,他至少提前了十分鐘到達了作案現場,并獲取了作案工具。”
“後來我們經過多番調查走訪,又有兩名犯罪嫌疑人進入了我們的視野。”跟江憬交代詳情的警察擺出兩張照片,“就是照片上的兩個人,兩名工地上的工人。有目擊者看見他們開着輛卡車帶着這名學生進了一家五金店。五金店的老板也證實了這一點。于是我們仔細查看了學校門口的監控,從中發現了這兩名工人的身影和這輛牌照為京A819B**的卡車。”
“我們不妨推測,這兩名工人和這名學生最開始不是一夥的,但都和這個小姑娘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私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嘛,這名學生跟着小姑娘,這兩名工人跟着他倆。半路上,他們走進了一條卡車進不去的街道,一名工人就下了車,慫恿這名學生跟他們做交易,對小姑娘進行攻擊。兩人一拍即合,這名學生旋即上了他們的卡車,一起去了五金店。獲得作案工具後,三人埋伏在小姑娘家附近,兩名工人看着這名學生實施了犯罪。”
說着,這名警察又翻開了一個文件夾,将審訊中問出的供詞給江憬看,并解說道:“根據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他們最初的目的都只是為了恐吓威脅,但是湊到一起之後就動了歹念。話風很一致啊,都說是對方教唆的。”
江憬不假思索地說:“這起案件你們查明後秉公處理就行。不過我想了解一下他們各自的犯罪動機,不知道可不可以。”
警察笑着說:“可以可以。只不過我們還沒審完,審完以後再把詳細的動機告訴您。”
“謝謝。”江憬又問,“上次讓你們幫忙查趙毓芳的下落,有消息了嗎?”
警察馬上說:“這不巧了,我剛想說這事呢。她先是去了西雙版納,然後去了泰國和新加坡,接着又去了韓國,目前人在歐洲。您還有什麽是需要我們警方協助的嗎?”
“沒有了,謝謝。”
“不客氣,為人民服務。”
這名警察前腳剛把江憬送走,後腳就變了臉色,不滿地找到上級彙報道:“他提的要求我都竭力滿足了。但是領導,您這不是叫我犯錯誤嗎?他到底是什麽來頭。我看他年紀輕輕的,八成還沒我歲數大,不會又是哪個二代吧?!”
上級板着臉訓斥道:“不該說的話別亂說,不該問的別瞎打聽!審你的案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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