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明月高懸樹梢,佛堂香燭輝煌,燭影搖曳。

皇帝只略坐了一坐,便起身離開。

巍峨宮殿燈火通明,一衆奴仆手持戳燈,站在皇後身後,目送皇帝遠去。

霧霭沉沉,空中尚有鬥香的香氣殘留。

秋月提裙款步,待皇帝離宮,急急福身,滿臉堆笑:“奴婢給娘娘道喜了!”

羅琦穿林,滿宮烏泱泱的人,都跪下道喜。

“平身吧。”皇後拂拂衣袖,不染半點塵埃,眉眼笑意盈盈,“太子大喜,宮中上下每人賞銀十兩。”

滿殿宮人雙膝跪地,齊齊道:“謝皇後!”

秋月扶着皇後的手進殿,低聲淺笑:“賞銀奴婢早備下了,哪需要娘娘開口。”

秋月是皇後的貼身侍女,地位自然非尋常奴仆可比。皇後轉而瞪她一眼:“就你話多。”

秋月虛虛欠身:“奴婢也非未蔔先知,只是今兒晨間在殿外撞見一只喜鵲,料想娘娘近日必有喜事,不想這喜竟來得如此快。待太子殿下成了婚,娘娘也可安心了。”

皇後眉眼染上幾分憂愁:“我衡兒本該是天之驕子,若非那些小人背地裏下毒手,他何至于……”

手中巾帕攥緊,皇後再次落下淚。

秋月忙替拭去淚水,又着人端了盥洗之物進屋,為皇後淨面。

“太子殿下為人寬厚,又得上天垂憐,任那些小人再怎樣,也越不過他去。何況以後有了長安郡主……”

秋月彎眼笑笑,“娘娘今日沒看見,我們六殿下出事,郡主差點孤身進密林找人,幸而太子殿下勸住了。旁人或許是虛情假意,然郡主卻萬萬不是那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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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自然是好的。”皇後悠悠嘆口氣,燭影躍在她眉間,“當年出事,人人都想看衡兒笑話,只有長安一心一意為衡兒好。”

她笑笑,“我現在只盼着,她和衡兒和和睦睦,早日誕下皇孫,為皇家開枝散葉。”

皇後行宮自上而下,人人喜氣洋洋,然靜妃寝殿,卻是愁雲慘淡。

自打小太監在密林搜出好幾塊斷臂斷足,靜妃已昏過去好幾回。

那黑熊兇殘,将人啃得零零碎碎,只大腿還有殘留的胎記,可以辨認一二。加之後來太監又從附近洞穴翻出衣衫,更能坐實死者的身份。

裴儀甫一回到寝殿,滿殿壓抑随之而來。宮人人人自危,不敢在此時去犯靜妃的黴頭。

裴儀款步提裙,悄悄放輕腳步,無奈還是被靜妃發現。

“是儀兒回來了嗎?”

裴儀鬼鬼祟祟的身影頓住,無奈,只能松開曳地長裙,掀開秋香色軟簾進屋。

“母妃,是儀兒吵醒你了嗎?”

靜妃懶懶倚在美人榻上,纖纖素手揉着眉心,眼角還有未幹的淚痕。

“你表兄出了那種事,母妃怎麽睡得着?”

她雙眼通紅,“母妃只要閉上眼,就看見你表兄血淋淋躺在地上,被那畜生一口一口……”

靜妃再也說不出話,只拿帕子拭淚。

寝殿幽幽藏香彌漫,燭光晃動。

靜妃低聲嗚咽。

那黑熊雖叫裴晏和裴煜殺了,然逝者已逝,終再回不來了。

“也不jsg知是誰這般狠心,竟做出這樣的事。”

裴儀目光閃躲,她半蹲于腳踏上,貼心為靜妃拭淚,又喚人去取了金鑲雙扣玻璃薄荷香盒來,叫靜妃聞上一聞。

這薄荷香膏是太醫院制的,若是頭疼,聞上一聞,或可緩解一二。

靜妃捏着眉心,擺手示意侍女合上蓋子。

裴儀輕聲:“母妃覺得身子如何,可要儀兒喚太醫來?”

靜妃苦笑:“我這是心病,太醫來了也治不好。”

裴儀心跳驟跳,佯裝不解:“母妃這是……何意?”

宮殿香燭搖曳,靜悄無人說話。

靜妃緩緩擡起頭,盯着裴儀看了好半晌。

宮人知靜妃有話對裴儀道,欠身悄悄退下,臨走前還不忘将菱花槅木門帶上。

裴儀狐疑,左右張望:“母妃有話要和我說?”

靜妃收了薄荷香盒,神情比之先前淡然不少:“今兒下午,你舅母來了一趟。”

她細細端詳着裴儀,想從她臉上一兩分不同,然裴儀只是淡淡:“是嗎?”

裴儀面不改色,“舅母說什麽了?”

靜妃垂眸:“她說,先前有人見你和表兄在獵場說過話。算算日子,那天之後你表兄也沒了蹤跡。”

靜妃攥着裴儀的手,輕言細語,“儀兒,你告訴母妃,他那天和你說什麽了,有沒有說他要去見什麽人,或者和什麽人有約?”

裴儀輕哂:“表兄去的都是煙柳之地,這種話他會和我說?舅母自己糊塗了,難道母妃也糊塗了不是?還是……”

裴儀忽然沉下臉,“母妃懷疑,我與皇兄的死有關?”

夜風拂動,竹簾半卷。

裴儀凝望靜妃雙眸,良久,方聽靜妃一聲笑:“儀兒,母妃從來都當你天真。深宮幽幽,母妃如履薄冰,深怕說錯做錯惹人笑話,又怕你性格魯莽,平白惹了事非都不知。”

卻不知,從來天真的只有她自己一人。

靜妃突然冷下臉,手中的薄荷香盒狠狠往地上摔去,碎了一地。

“若非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裴儀,你當真以為自己真的能瞞天過海,只當沒人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

良久的沉寂。

裴儀擡眸,深深望着靜妃不語,片刻,方低笑出聲,她手執小銅火箸兒,慢條斯理撥動香爐中的香灰:“紫蘇到底還是手生,這麽快就被母妃發現了。”

靜妃呆若木雞:“……儀兒,真的是你?”她仍覺不可置信,“所以你舅母說的……都是真的?”

是裴儀将她侄子騙到密林,又是裴儀指使下人,将那黑熊……

靜妃忽的幹嘔,雙眼挂上淚珠:“為什麽,他是你表兄,他還是你母妃的親侄子!你這麽做,對得起……”

“怎麽對不起?”裴儀面無表情,自榻上站起,她高高仰起頭,“舅母神通廣大,連我将表兄騙至密林都知道,想必表兄做的混賬事,舅母也一清二楚。”

靜妃捂住雙唇:“他雖糊塗,想對沈鸾下手,可到底還沒成事……”

“沒成事是因為沒來得及。”裴儀神情淡漠,“自古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理。”

既如此,倒不是直接死了幹淨。何況那人本就作惡多端,死得不冤。

裴儀語氣輕飄飄:“母妃向來獨善其身,不喜歡沾惹宮中是非,怎麽在這事上倒是糊塗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父皇那般看重沈鸾,你們真以為表兄說的那些話,父皇會不知道?舅母若是再來,母妃可替我多問上一句,她若想保住一家子的榮華富貴,就老老實實将這事咽下去。”

殿外傳來報鐘聲,一聲又一聲振聾發聩。

靜妃扶着身子,搖搖欲墜。

裴儀福身:“天色不早,儀兒不打擾母妃休息,明日再來向母妃請安。”

緩步行至宮門口,忽聽身後傳來靜妃一聲:“儀兒,若是出事的不是沈鸾,你還會如此嗎?”

殿內幽幽,裴儀身影一頓,險些被門檻絆了一絆。

手中巾帕攥緊,終頭也不回離了靜妃寝殿。

走得急,差點迎面撞上紫蘇。

“公主,五皇子出事了。”

紫蘇左右張望,壓低聲音湊至裴儀耳邊,“我們的人剛來報,五皇子從下午就昏迷不醒,一直說胡話。聽說,還喊了長安郡主的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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