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出師不利（1）

兩小時後他們抵達雲州市的玉林區産業園。

時值中午十一點，臨近飯點，蔡崇志覺得這個時間很尴尬，這會兒登門簡直像在問客戶讨飯吃。

“要不，我們找個地方先吃飯，下午再去？”

喬盈盈不同意，“你都窮到上門讨債的地步了，還那麽講禮數幹嗎？就得讓他們為難！将他們軍！走！一鼓作氣把事兒辦完！”

蔡崇志受了鼓舞，底氣銳增，把車往客戶公司門口的臨時泊車點一停，兩人下車，威風凜凜走向保安室——客人來訪都要先做登記。

“你們找誰？”

“采購部的林部長。”蔡崇志說完又補充一句，“我跟他預約過了。”

保安從窗子裏遞出登記簿，蔡崇志剛要伸手接，想起自己現在是有助理的人了，遂扭頭看喬盈盈。

喬盈盈不明其意，但意識到自己已正式進入“助理”的角色了，又是當着外人的面，也不能随便怼蔡崇志，于是朝他眨眨眼睛詢問。

蔡崇志就朝放在窗框上的登記簿稍稍一勾下巴，示意她填信息，喬盈盈似懂非懂，以為他想擺威風，就伸手接過簿子，又遞給他。

蔡崇志嘆口氣，放棄了，抓起簿子和水筆，低頭刷刷地填信息。

喬盈盈站在蔡崇志身邊看他寫字，龍飛鳳舞，遒勁有力。

“你字寫得真漂亮！”她由衷誇道，她素來欣賞字寫得好的人，無論男女。？？？她從小沒心性練字，趙曉芳說她的字像狗爬出來的。

蔡崇志沒理她，填完信息就把簿子交回給保安，保安接過來看了眼，撕下其中一張又遞回來，“記得讓林部長簽個字，出門要回收的。”

“我知道。”

蔡崇志伸出手，正打算接，單子被喬盈盈一把搶了去。

“我是助理，我來保管！”喬盈盈喜滋滋說。

蔡崇志在心裏仰嘆，姑奶奶總算開竅了啊！

前往廠區要經過一大片灰突突的水泥廣場，蔡崇志一邊走一邊又跟喬盈盈強調，“訪客單別弄丢了，一會兒見着林部長別忘了讓他簽個字，出門的時候咱們還得把單子還給保安。”

“我知道！剛那保安不是說過了嘛！”

“我怕你忘了。”

喬盈盈把單子塞進手包，“放心，忘不了——這公司是做什麽的？”

“半導體芯片。”

“掙錢嗎？”

“嗯，利潤挺高的。”

“那他們還欠你錢？”

“……”

走到行政樓前，蔡崇志伸手正要推玻璃門，想到什麽，轉頭低聲叮囑喬盈盈，“這公司比較特殊，你要有點心理準備。”

喬盈盈好奇，“怎麽個特殊法？”

“味兒有點大。”

“啊？”

喬盈盈還沒明白過來，蔡崇志已推門進去，喬盈盈忙跟上去，才往門內探了個頭，一股腳臭味兒撲面襲來，熏得她往後一趔趄，逃竄了出去。

蔡崇志雖不是第一次來，也覺得惡心難忍，但他沒表現出來，眼見喬盈盈一臉震驚加嫌惡地退出去，趕緊沖走向自己的保安笑了笑，彬彬有禮地也走了出去，一把将還想往臺階下退的喬盈盈拽住。

“別這麽大動靜！給人看見影響不好！”他低聲吆喝。

喬盈盈一只腳已經踏在臺階上了，扭過頭來，滿臉驚恐，“靠！裏面是什麽大糞坑啊！”

“不是糞臭，是腳臭，這兩者有明顯差別——你鼻子不會有問題吧？”

“你鼻子才有問題呢！”喬盈盈怒，“我都快被熏死了……你怎麽眉頭都沒眨一下？”

“我這叫修養！”

“屁修養，虛僞！”

玻璃門被推開，一名保安走出來，“你們找誰？”

蔡崇志忙回答：“我們來拜訪林部長。”

“約過了嗎？”

“昨天就約好了。我剛給他發了微信，正等消息呢！”

“哦——那你們進來等吧，外面太陽大。”

喬盈盈趕緊擋在蔡崇志面前朝保安擺手，“不用不用！我們就在這兒等好了！”

保安盯着一身盛裝的喬盈盈，笑容格外熱情，“裏面味道是有點大，不過習慣就好了！”

喬盈盈怎麽看他那笑都帶着壞水，忍不住低聲嘀咕，“習慣你媽——”

保安沒聽見，笑眯眯地進門去了，蔡崇志聽見了，回過頭來狠狠瞪喬盈盈一眼。

喬盈盈不甘示弱瞪了回去，“看什麽看！老子是義務為你幹活！”

蔡崇志心說，我也沒逼着你給我幹活啊！你受不了随時可以走啊！

喬盈盈見他一副受氣包的模樣，想起來他 CEO 的身份和自己助理的身份，立刻意識到了錯誤，用食指輕輕戳戳他的腰，“喂！裏面到底怎麽回事？幹嗎要弄得臭臭的？”

蔡崇志等氣順了才回答她，“他們做的部件潔淨度要求很高，車間裏不許穿鞋進去，估計鞋櫃就擺在近門口吧！”

最初的震驚過去後，喬盈盈忍不住開起了玩笑，“操！到這兒來應聘保安是不是得先做個割鼻手術才能上崗啊？”

“沒這必要，你看剛才那保安不是挺享受的？”

喬盈盈被逗樂。

“這叫久入鮑魚之肆而不聞其臭。” 蔡崇志說着，又看了看喬盈盈，這回眼神沒那麽犀利了，“一會兒見到林部長千萬別亂說話，也別爆粗口。”

“行啦！我有數！”

等了七八分鐘，林部長終于派一名下屬出來接他們去辦公室。

重新走上臺階的短短幾秒，喬盈盈的心情堪比上刑場，充滿了悲壯。

玻璃門被推開的霎那，她趕緊深吸一口氣，然後屏息凝神往裏走，邊走邊四下搜索，很快看見接待臺側面有個頂天立地的大型鞋櫃，裏面塞着上百雙形色各異的鞋子，都在熱乎乎地往外冒臭氣。

喬盈盈一陣窒息，趕緊把目光收回來，走在她前面的蔡崇志正與那位接待職員客套搭讪，鎮定自若，笑意盎然，對滿室臭味嗅若未聞，令喬盈盈自慚形穢，再落魄的 CEO 也是 CEO，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猛虎逼于後而心不驚。

好容易走完那一條不短不長的奪命走廊，等他們通過又一扇玻璃門後，空氣裏的腳氣味兒就淡多了。喬盈盈不露聲色換了會兒氣，加快腳步緊跟蔡崇志。

接待員把他倆帶到二樓一間窗明幾淨的會議室裏，“你們稍坐一會兒，林部長馬上過來。”

在會議室幹坐了五六分鐘，喬盈盈耐不住了，問蔡崇志，“不會把咱們撂這兒不管了吧？”

“不會。”蔡崇志對這點還是有把握的，“如果不想見我，門都不會讓我們進的。”

喬盈盈說：“你剛才表現真棒！”

蔡崇志看看她。

“我是說在那段氣味芬芳的走廊上，你跟人談笑風生的，就跟鼻子被摘掉了一樣！特別有氣勢——不是諷刺啊，是誇你。”

蔡崇志說：“如果他們答應今天就把欠款給我結了，讓我把那一櫃子鞋抱着親一遍我都樂意。”

喬盈盈眼裏的傾佩頓時消弭，神色怪異地往後退了退。

有人推門進來，兩人同時仰頭看，一個戴銀邊眼鏡的中年男人笑吟吟走進來，“蔡總！”

蔡崇志立刻起身迎上去，“林部長！”

兩人迅速會師，雙手緊緊相握，仿佛久別重逢的摯友。喬盈盈格外留意林部長的反應，但見他神色親切，笑容溫暖，怎麽看都不像會賴賬的人。

林部長的視線很快落在喬盈盈臉上，“這位是……”

蔡崇志說：“我的助理，喬盈盈。”

喬盈盈大大方方向林部長伸出手，“您好，林部長！”

林部長笑道：“蔡總，您的這位助理很漂亮啊！以前怎麽沒見您帶出來過？”

蔡崇志未及開口，喬盈盈搶先說：“以前的事蔡總一個人就能搞定，我跟着出來也沒用武之地，這回不一樣，這回的業務範疇我比較擅長，所以蔡總就帶上了我。”

林部長面不改色地聽完，哈哈一笑，“喬小姐真會開玩笑！”

喬盈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誰說我開玩笑了？不過畢竟是初見面寒暄，她決定先給對方兩分薄面，看情況再說。

三個人重新落座後，林部長就和蔡崇志扯起了專業話題。

喬盈盈耐着性子聽兩人從行業現狀談到産品優劣，話鋒一拐，又關心起了未來趨勢，蔡崇志顯然對各領域都頗有見地，林部長的話題扯到哪裏，他就在哪裏生根發芽，仿佛不講得把花兒都開出來就不能體現他有多能耐似的。

林部長聽得津津有味，喬盈盈卻越聽越煩躁，低頭看了眼時間，這二位扯了十多分鐘了，還在遠兜遠轉，離題八千裏，她終于明白蔡崇志為什麽要不到錢了。

眼見林部長還想在無關話題上深耕，而蔡崇志也是一副“奉陪到底”的沒志氣形象，喬盈盈果斷在桌底下踢了後者一腳。

蔡崇志正講得帶勁兒，小腿驟然吃痛，轉頭看向喬盈盈，輕聲問：“怎麽了？”

小眼神裏居然透着無辜，看得喬盈盈相當來氣，她用正常音量問他，“什麽時候談正事兒啊？”

蔡崇志沒想到她如此直接，頓時面露窘色，林部長笑着接茬，“我們這不是一直在談正事兒嘛！”

喬盈盈心說，你丫不開口我還不好意思炮轟你呢！是你主動送上門來的，那就怪不得我了！

她把視線轉向林部長，皮笑肉不笑說：“林部長才是真會開玩笑！難道我們跑幾個小時高速上您這兒來，就為了跟您扯幾句不鹹不淡的閑話？”

林部長再次大笑起來，手指點着喬盈盈對蔡崇志說：“蔡總，你這位助理嘴巴真厲害，跟您完全不是一個風格啊！”

蔡崇志尴尬地解釋，“她沒上過幾天班，說話比較耿直，您別介意……”

話音剛落，小腿上又挨了一腳，這回他沒給任何反應，暗忖不管好歹，喬盈盈算是把談話最艱難的部分給扯出了個口子，自己挨一腳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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