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你可以吻我(1)
蔡崇志沒有回客棧,走出別墅後,他舉目四眺,很快看中那條紅色跑道,這地方現在最安靜的大概就是那條跑道了。
他沿着跑道慢悠悠往山上走,在高于山腰的地方找到了一個絕佳觀景點——一座四方小亭,亭子檐上挂着長條形燈籠,泛出幽幽的黃色光芒,光線微弱,近似于無,但眼睛适應昏暗後,這點光芒足夠幫他看清四周了。
在亭子裏能俯瞰到吉米的別墅,那棟被籠罩在各種色澤的燈光下的建築物,因為離得夠遠,人聲喧鬧被潮水聲覆蓋,它在蔡崇志眼裏不再顯得嚣張跋扈。
朝海的方向看,是黑暗的一大片,一座燈塔矗立在遠處,黃色的光隐隐閃爍。
海潮一波接着一波,永無止盡翻滾着,像在演奏一首宏大的交響樂,風吹得勁烈時,燈籠會發出風鈴似的叮當聲,像夾雜在交響樂裏的小夜曲,聽久了,蔡崇志胸腔裏的郁悶漸漸散去,變得空闊清涼。
美好的同時又有些寂寞,他很想跟誰說說,說說此刻的感悟,哪怕聽上去是些傻話。
蔡崇志平時沒心情享受這樣浪漫的時刻,今晚在來到亭子裏之前,他也別扭着,像在跟某個無形物較勁兒。但現在,他忽然覺得小島之行仿佛是某種饋贈,它穿插在他排滿計劃的行程裏,像一個猝不及防的驚喜。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在往這邊走,蔡崇志轉頭看,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跑道上,他剛剛調整好的心情稍稍被破壞,他還沒有享受夠一個人的氛圍。
“蔡崇志!你在上面嗎?”對面的人無遮無攔扯着嗓子朝他喊。
蔡崇志心頭一振,認出是喬盈盈的聲音,他在保持沉默和回應之間迅速搖擺,最終回應的誘惑占了上風,他走下亭子,也揚起嗓門,“是我!你怎麽上來了?”
喬盈盈确定是他後加快腳步,兩人在亭子下的一叢南天竹邊相遇,喬盈盈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閃發亮,像只夜貓,蔡崇志暗忖她一定是喝多了。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讓我好找!上面有什麽?”喬盈盈邊問邊越過蔡崇志繼續往上走,蔡崇志回身跟在她後面。
“沒什麽,挺安靜的,可以看看海。”
喬盈盈穿着高跟鞋,走不快,時不時身子還會晃蕩一下,蔡崇志幾次都忍不住想出手扶住她,幸好她每次都能神奇地站穩。
終于看見海了,喬盈盈張開雙臂,對着夜色中的海大喊,“啊啊啊啊啊!”
蔡崇志站她身邊,無言,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依然就會一個字。
喊夠了,喬盈盈回眸朝他笑,“這地方看海好,高瞻遠矚,還不會弄濕鞋子。”
她站在蔡崇志剛才站着的地方,往海的方向望去,遠遠的,依稀有座燈塔,塔頂的燈一閃一閃,除此之外,再無別的風景,她很快就看膩了。
“也就那麽回事吧!”她覺得不可思議,“你一直在這兒看海,看了半個多小時?”
“我在思考。”
“思考什麽?要債?”
“不是。”蔡崇志胡謅,“我在想,會不會有外星人。”
喬盈盈又笑,“如果有呢,你怎麽辦?跟他們走?”
“也可以說服他們留下來。”
“外星人能聽懂地球人的話嗎?”
“能。宇宙裏的語言都差不多的,用翻譯器一翻譯就懂了。”
喬盈盈當真思考起來,“那是不是說,整個宇宙都遵守同一種規則?”
“我認為是這樣。”
“那平行宇宙呢?”
“你還知道平行宇宙?”蔡崇志也笑。
“從瑞茜那兒聽來的。”喬盈盈無所謂地撇了下嘴,“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沒這意思——那你知道什麽叫平行宇宙麽?”
喬盈盈抿着唇想了會兒,“呃,好像就是,就是互不相幹,各自運行的多個宇宙吧!”
“既然是這樣,我們管平行宇宙的閑事幹什麽?反正互不相幹。”
喬盈盈較真起來,“那我們是怎麽知道平行宇宙的?誰發現了平行宇宙?總不會是科幻作家吧?”
蔡崇志想了想說:“應該是酒鬼。”
“啊?為什麽是酒鬼?”
“酒鬼喝大了,在酒吧跟人吹牛:如果你看到前面兩個鐘變成四個了,就說明你喝多了。”
喬盈盈咯咯直笑,“可酒吧只有一個鐘啊!”
“剩下那三個就是平行宇宙的。”
“哈哈哈!”喬盈盈笑完,忽然說,“蔡總其實一點不悶呀!”
“誰說我悶了?”
“那你一個人躲這兒來什麽意思?明明今天是來參加聚會的。”
蔡崇志想說,人家邀請的又不是我,感覺說出來太酸了,他轉頭往別墅方向看看,“我社恐,跟他們都不熟,沒什麽話講。”
“聊着聊着不就熟了?走,跟我下去!我給你介紹幾個人,都特有意思,也是開公司的。”
愉悅感消失,蔡崇志固執地站在原地,“不用,我覺得這兒更好。”
喬盈盈靠近他,蔡崇志驟然嗅到一股混合着酒味兒的香氣,他不太習慣,往後退了一步。
“你還在生氣?”喬盈盈在暗色中打量他,“剛才是我不好,我喝多了,說話不過腦子……我向你道歉。”
“……”
“不過你走了之後我就沒怎麽喝了。你看我現在是不是挺清醒的?”喬盈盈又湊近蔡崇志一些。
蔡崇志不知為何有點惱,又有點慌,他轉開臉,“我們什麽時候回客棧?”
“回去幹嗎?”
“睡覺。”
喬盈盈笑道:“你村裏人呀?這麽早就睡覺!”
又有人朝這邊跑,邊跑邊喊:“喬小姐!喬小姐,我們要玩游戲,缺個人,你來不來?”
喬盈盈忙揮手,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見,“來!馬上來!”
“跟我一起下去吧!”喬盈盈轉頭,用央求的語氣對蔡崇志說,就差抓住他手臂使勁搖了。
蔡崇志心裏不爽,又沒法多說,只咬住了“不想去”三個字不放。
喬盈盈見勸不動他,一跺腳,“那我走啦!”
說完人就往山下跑。
蔡崇志很想拉住她,讓她和自己一起在亭子裏安靜地待一會兒,他想???告訴她剛才心頭泛起的文藝感受,還想告訴她,風大起來的時候,仿佛可以聽到風鈴聲,不知從哪兒飄來的,那種樂聲美妙而珍貴……
喬盈盈跑到彼此看不見的地方,又回身沖他嚷,“蔡崇志!你再看一會兒就下來吧!舞會馬上開始啦!你下來,我請你跳舞!”
喬盈盈一走,蔡崇志心裏仿佛空了一塊。他想這真是見鬼了,他倆什麽時候有這麽深的交情了?
又是他一個人站在涼亭裏,周圍寂靜如前,只有遠處潮聲不斷,像極了蔡崇志此刻內心的紛亂,美妙的平靜如此脆弱,打破了就再難重拾。
蔡崇志忽然有說不出的沮喪,還帶着一絲微微的愠怒,也不知在生誰的氣,他決定立刻回客棧,或許只有回到真正屬于他的地方才能恢複內心的寧靜。
他甩開步子下山,離別墅越來越近,裏面的樂聲和喧嘩再次迎面襲來,襯得蔡崇志的孤寂感也更加強烈。
他走上臺階,不斷閃避着喝得醉醺醺的男女,每個人似乎都在咧着嘴狂笑,天知道在高興什麽。
蔡崇志好不容易在蹦迪的人影中找到喬盈盈,再次重申自己打算回去的想法。
“你說什麽?”音樂太鬧,喬盈盈聽不清楚。
蔡崇志湊在她耳邊吼,“回客棧!”
喬盈盈反應有點遲鈍,對着他看了幾秒才點點頭,大喊,“那你回去吧!”
蔡崇志連比劃帶喊,“你走不走?”
喬盈盈這回懂了,使勁搖頭,“你先回吧!有人會送我!”
蔡崇志的沮喪和愠怒進一步加深,他放棄勸說,轉身離開。
沒有交通工具代步,路變得漫長,光走出別墅區就花了近十分鐘,而接下來迎接蔡崇志的是蜿蜒的看不見盡頭的山道。
其實別墅區有電動車可以租用,管理中心離吉米的住宅不遠,但蔡崇志拒絕向任何人求助,存心和自己過不去。
他從喬盈盈剛才的眼神裏感受到了距離,确切地說,感受到了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很輕。
或許她一開始纏上自己确實就像莫剛說的,僅僅因為有的是時間,因為空虛無聊,讨債的旅程給了她一種全新的刺激,所以她會樂意和蔡崇志結伴遠行。
今天是第三天,她一定有些審美疲勞了吧?所以,當她熟悉的那類人(吉米)和喜歡的那類事(聚會)突然出現時,她毫不猶豫選擇抛下蔡崇志,撲向對方。
蔡崇志突然停下來,不知為什麽難受極了,他決定終止這種自哀自憐的譴責,太小家氣了!
他調整呼吸,感覺情緒穩定多了,才又重新啓程。
說到底,他倆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不,連這點都談不上,是喬盈盈主動糾纏自己,而他一直希望早點甩開她,他對她此刻的牽腸挂肚,完全是出于道義,他不可能喜歡上這樣一個俗氣、叛逆、無知的姑娘,他倆毫無共同話題……
他在山道的不知第幾個轉彎口慢下腳步,仰頭望了望夜空,今晚沒有繁星,天黑得濃郁而深沉,甚至稱得上猙獰,暗含邪惡。
蔡崇志猛然頓住腳,像酒醒了似的心頭一凜,他怎麽能小肚雞腸到把喬盈盈丢在一群陌生人中間然後一走了之呢?
不出事算萬幸,但萬一出事,別說客觀上他難辭其咎,就是主觀上他也不可能原諒自己!
他越想心越涼,赫然轉身,朝着來路就狂奔回去。從山上走下來花了二十分鐘,跑回去只用了九分鐘。
他在別墅區大門口撐着膝蓋喘了會兒氣,算算路程和所花時間,不覺感慨,高中跑一千米都沒這麽快過。
保安還是同一個保安,剛剛眼睜睜看着蔡崇志兩手空空走下山去的,這會兒見他又跑回來,便笑着搭讪,“東西忘拿了吧?”
蔡崇志點點頭,輕輕松松走了進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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