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怪你改嫁

不怪你

戚氏看到女兒不可置信的眼神,當然也就知道女兒到底在戚家過的好不好了。如果過的好,應該流露出來的是不舍,而不是不可置信。這說明她都不覺得自己會帶她走,已經是無依無靠習慣了。

這讓戚氏非常的難過,某種程度上女兒可能受苦了,但是她以前實在是無能為力。

戚老夫人也沒想過戚氏想把甄芙帶回去,因此故作親昵道:“我這裏是一日都離不得我的芙姐兒和櫻姐兒,去你們莫家玩三天,可要給我送回來啊!正好過幾日,她姨母也回來,說起來,你們姊妹三個,櫻姐兒的娘早早去了,也就你們兩個了。”

說到這裏戚老夫人笑着,很是慈愛的樣子,甄芙眼睛又閃了閃,原來只是去莫家玩玩,那就敬謝不敏了。

就是見面了去做客,又如何呢?終究還是在戚家住着。

戚氏沒有多解釋,到時候女兒過去了,派人把東西拿到莫家就成了,現下和戚老夫人頂着來也不好,無論如何,她不在的日子裏,戚家對芙姐兒有養育之恩。

于是,她笑道:“大姐要回來嗎?我聽說新任循王已經在路上了,這新王十分賢明,我們大人以前也同他打過交道。”

各地承襲之法,與前朝大為不同,前朝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但是本朝漢室分封各地節度使和諸王和公侯伯,因此分封只封嫡出,若無嫡出,只能國除,再派人對此地進行管治。循地已經國除,但循王勢力太大,這次選的繼承人是先循王的嫡親的弟弟過來的。

戚老夫人感嘆:“她也有一年多沒回來了,循王故去,她們這些做兒媳婦的都得守制。難得進來除服了,我們家裏也接她回來松快些。”

“那也好,是了,這次我還帶了紫參,去歲說琦哥兒媳婦生了病,正好等大姐來了,我送給她們。”戚氏道。

聞言,戚家人都神情一緊,戚二夫人現在摸着話頭就道:“二姐,你不知曉吧,世子夫人也去了一年多了,得了産褥病。”

所謂的産褥病,就是指産婦在月子裏得的病,全身都會毒素蔓延。

戚氏沒想到自己幾年沒回來發生這麽多事,甄芙聽了也是惋惜,那位世子夫人盧氏一手簪花小楷寫的極好,還出自幽州儒學士族範陽盧氏,還是昌國公世子夫人,哪裏知曉這麽年輕就去了。

不過,戚老夫人倒是傷心了一會兒,又道:“罷了,你回來是喜事,就別提這麽多了。以後,帶我的外孫子外孫女多回來就是了。”

随着先王去世,幽州的新王即将到來,昌國公一脈恐怕勢力大不如前,甄芙雖然年輕,但是因為常年寄人籬下,所以無論是對時局還是家中的事情,她都在敏銳的觀察。也許,昌國公現在的勢力還不如有實權的幽州節度使莫晖,這就是戚氏回來能夠被隆重接待的原因。

戚老夫人絮絮叨叨的和戚氏說了不少話,試圖再拖一會兒,戚氏一個婦人也不好在娘家久待,這樣她母女倆也不會說什麽話。

再者,大兒媳婦的性子她再明白不過了,恐怕克扣外甥女的事情也未必做不出來,讓戚氏發現不好了,等她走了,再補上份例,小姑娘哄哄就好了。

之後,她母女見面,就不會說在自家不好了。

戚氏只想和女兒說話,見戚老夫人說個不停,她眉心微皺,又舒展開來:“娘啊,我吃的太飽,想出去透透氣,讓芙姐兒陪我出去走走吧。”

這就是戚老夫人不喜歡次女的一點,她太直接了,也太較真了,做什麽事情幾乎是攤開了做,明明自己也不是不讓她們母女見面,何必如此呢?就像當年,她守孝一年或者三年之後再嫁,悄悄的再嫁,也沒那麽多人知道。

甄芙立馬站起來道:“娘,我陪您出去。”

戚氏連聲道:“好好好。”

這樣戚老夫人也不敢阻擋了,甄芙則和戚氏一起出去,她的個頭已經比戚氏要高出一點了,戚氏見她衣料上沒有香味,馬上問道:“怎麽不熏香?這衣裳倒是一股樟腦的味道。”

甄芙和姐姐甄荔不同,甄荔性情随和,和誰都玩的開,人緣很好,甄芙從小卻很有主見,性情古怪。

就像現在戚氏問這個,甄芙就道:“因為沒有香囊啊,那些香料多貴啊,我若去舅母那裏讨自然有。但別人給我,我還得回禮,還不如不要。”

“每年我都送三百兩過來當作你的吃穿用度,怎麽她們不給你嗎?”戚氏也有點生氣。

當年若非她先夫甄朔,戚家一家早就進大牢裏了,這麽快她們就忘記了麽?

甄芙倒是很看的開:“您也不必生氣這些,寄人籬下本就是這樣,有什麽好抱怨的,難道指望她們真的對我很好不成?”

戚氏甄芙剛開始也不習慣,因為父親還在的時候,她也屬于衆星捧月的地位,有限的幾次随娘回來,在戚家都是衆星捧月,當年表姐戚三娘就非常嫉妒她的地位,後來到了戚家,她在這裏就被忽視的徹底,似乎什麽都比不上戚家的姑娘,甚至比不得唐櫻了,成日都有大人要教她做事。

不管有錯沒錯,都是她有問題。

戚氏從小就有點怕自己的女兒,現在聽她這麽說,愈發覺得對不起她,遂道:“你先不必多話,過幾日娘接你去莫家,以後你同娘生活在一處,誰都欺負不了你。”

沒成的事情甄芙從來不會高興,她搖頭:“真到了那日再說吧,之前你帶我回戚家還說怕我留在甄家受苦呢。”

在甄家她好歹是名正言順的小姐,在戚家成了寄人籬下,一針一線都看別人眼色的人。

現在又要去莫家,也不知曉莫家如何?固然,她也覺得娘現在是對她最好了,但是莫家又是個新地方,莫節度使也不是她親爹,想起來她真的想為何女子不能自己立戶。

女人若能自己立戶,自己當家該多好啊。

戚氏點頭,她也不能真的在娘家久留,家中還有小兒小女,她只好道:“你就放心吧,我才剛回來,正好這幾日替你收拾屋子。”

“你不要不信娘的話,娘這回肯定不會再讓你寄人籬下了。”戚氏保證。

甄芙淡淡的道:“其實我還忘記恭喜您了,終于喜得貴子,無論如何,女兒從不怪您改嫁,您別總覺得對不起我。”

孟媽媽說戚氏欣喜她出生,其實不懂戚氏固然很喜歡她,更是遺憾她不是男丁,甚至有時候吃生子藥,她小時候鬧着要她抱的時候,戚氏還不耐煩,因為她要吃藥生子。

她從小就早慧,早就聽母親抱怨過,但也恰好是因為她沒生兒子,甄家才不追究她改嫁的事情。

人生就是這樣,父母親人朋友,誰都不可能陪伴你許久。

但戚氏改嫁她還真不怪,戚氏能夠憑借自己過上好日子,比做寡婦強多了。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出将入相,也沒有天賦異禀之能,連二門都不能出,以後只能随便嫁一個人罷了。

即便你本人平平無奇,只要結一門好親,你就突然成了最厲害的人。

戚氏看甄芙如此,心酸極了。母女二人就此別過,孟媽媽顯得憂心忡忡,她道:“姐兒方才為何那般說話?夫人也是真心為您打算。”

“您不知道,娘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她對我好,我知曉,可她也未必真的能作主,等她真的接我過去再說,否則,咱們就是白高興一場。”甄芙對孟媽媽道。

孟媽媽其實生的溫柔美麗,對她很好,但是總是太天真。去了莫家,戚氏就是做給莫家人看也得更喜歡莫家那雙兒女,自己還不是要被區別對待。

自從戚氏來了一趟,次日碳火就送來了,廚房還破天荒的替她添了一道菜。

萱草就道:“以前我出錢多添燈,她們都推三阻四的,現在不用說就做了,看來不是什麽規矩,就是看咱們姑娘沒有靠山。”

“這不過是一時的,罷了,你們把我的那本醫書拿過來,先生上次教我的,我還未看完呢。”甄芙想自己唯一能夠出頭的機會大概就是在醫術上了。

萱草很快就把醫書拿過來,碧草從外拿了一方盒子,喜道:“姑娘,上次您替文嫂子開的藥,她吃了就立馬好了,特地送這個來謝謝您。”

甄芙搖頭:“你怎麽好收她的東西,我現下也是找人練手罷了,她能讓我試試就好,我何必要她的東西呢。”

“奴婢推辭許久,她就是要給,奴婢也沒辦法啊。”碧草委屈。

萱草幫碧草說話:“姑娘,那文嫂子也是管內院的媽媽,她可是個有錢人。”

兩人打開盒子,見裏面是一盒香粉,那香味還很好聞。這文嫂子面部長黑斑,又常常感覺到虛冷,姑娘用菟絲子治好了。

見狀,甄芙心想自己倒是靠這個本事得了香粉,大概這是自己頭一次用自己的本事掙來的。自己一定要用功研究才行,那麽只好在學中做了,還好自己似乎很有天分,上次顧先生教她下針,她居然完全不害怕。

總算自己也有一技之長了。

懸壺濟世她沒想過,因為她也不是什麽醫術登峰造極之刃,但是慢慢造福身邊的人,把自己照顧好還是可以的。

當然救人也要熟悉藥性,如果以後嫁的男人太壞了還折磨她,她就給他下藥。

這個念頭一出,甄芙趕緊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

看了一整天的醫書,很快天色将晚,甄芙就準備歇下了,巡夜的文嫂子卻突然過來了,中午她送了一盒香粉來,甄姑娘這裏就回送了一對絹花過去,應該是莫夫人送過來的時興花樣,看來外人說的真不錯,甄姑娘不會占人任何便宜。

“文嫂子怎麽來了?”萱草親自迎她進來。

文嫂子笑道:“我正巡夜,來姑娘這裏看看。”

此時,甄芙已經着雪白色的中衣,看起來很素淨,可淺淺的寝衣卻勾勒出她的好身材,十分惹火,就是文嫂子一個女人看了,也愣在當場。

文嫂子雖然沒讀過書,但是從小也是做丫鬟長大,最喜歡聽《封神演義》的昆劇,總聽裏面唱妲己是烏雲秀發,杏臉桃腮,眉如春山淺淡,眼若秋波宛轉;隆胸纖腰,盛臀修腿,勝似海棠醉日,梨花帶雨。

如今看來,甄姑娘的确如此,亭亭玉立,任何男人看了都會很喜歡。

甄芙請文嫂子入內,不由道:“您可是有話同我說?”

文嫂子心想甄姑娘真是聰慧,只是太正直了,她連忙道:“甄姑娘可知過幾日,咱們家的大姑太太昌國公夫人就要回來了。”

“這是全府都知曉的事情,我又怎麽會不清楚呢?”甄芙奇道。

文嫂子笑道:“您以為這是歸寧啊,不是,聽聞姑太太想找一位姑娘嫁進昌國公府呢。我特地來也是為了告訴姑娘,您心地又好,持身又正,才貌雙全,您若能嫁過去,将來地位也不一樣啊。”

甄芙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小姑娘,偶爾也會想一下未來,但覺得太遙遠,不曾想文嫂子居然這麽說。

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多謝你的消息,有好事想到我。但是,恐怕我是不成的。”

文嫂子愕然。

甄芙讓丫鬟送她出去後,又摟着孟媽媽道:“媽媽今天陪我睡,咱們倆好好說話。”她喜歡聞孟氏身上獨有的香味,似乎那才是屬于娘的味道。

二人躺床上時,孟媽媽就問:“其實昌國公世子同芙姐兒你是表兄妹關系,也沒傳出什麽不良嗜好,文嫂子說的話,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若你想,我同夫人說去,讓她幫幫忙,興許能成呢?姑娘家,婚姻大事才是大事。”

“早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了。反正你就是想我把醫術當個消遣,嫁人才是正經。可是媽媽,我不中意表哥,是真的。”甄芙只有對孟媽媽才說自己心裏話。

孟媽媽不解道:“這是為何?他可是昌國公的兒子啊,還封了世子,前頭那個一兒半女都沒有。”

“不是的,一來是我知道姨母為人勢利,我記得當年娶盧氏時,就跟選妃似的,人家稍微門第低一點的,都沒犯什麽錯,她就大罵別人門第低玷污了她兒子,就我這般,沒有助力的,嫁妝微薄的,她才看不上呢。”

“再有嘛,就是表哥和我個子一般高,長的還有點胖,文采就更不必提了,他還很孝順,常常娘前娘後的。其實文嫂子跟我說的那一瞬間,我有點動心,畢竟是國公世子夫人,我要不要搏一搏,我也不至于在戚家一直這樣被拘束着,可是腦海裏一想起表哥的樣子,一瞬間我覺得我自己好像也不是很看重權勢富貴了,算是淡泊名利了。”

說完,甄芙咯咯咯直笑,孟媽媽也被她逗笑了,“也是,反正現在夫人回來了,到時候替你擇個良人,也不是不成。”

“孟媽媽,我困了,睡了啊。”甄芙閉上眼睛。

孟媽媽替她掖了掖被子,輕輕拍着她入睡,這孩子,每次說求人就不求,連對自己親娘都覺得能不求救不求。

女孩子太過要強,不知道是不是一件好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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