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紅日初升, 金光閃爍在驿館中央,驿丞仰頭看了看,又對前方的官員點頭哈腰:“左徒大人, 前幾日天色陰沉, 似風雨欲來,短短一夜就陽光普照, 不愧是貴人下榻之處。”
左徒對身後之人吩咐:“把銅質輪牙馬車拉過來,你們都在這裏候着, 等公主過來,一起迎接公主回宮。”
“左徒大人, 需要我們去喊公主嗎?”有宦官道。
這是潭氏派過來的人,他在潭氏那裏服侍這幾個月,幾乎都沒有聽到夫人提及這位公主,倒是張夫人甄荔和夫人關系很好,哪裏值得如此對待呢!
卻聽左徒道:“君上說了,讓我一定要隆重接公主回宮, 你怎麽敢去催公主呢。”
宦官只好聽從,只是他看了看天色:“今日君上和夫人設宴,奴婢是怕誤了吉時就不好了。”
“公主到了。”
衆人聞言, 都轉過身去,只見這位公主戴着帷帽,看不清楚相貌,但僅從儀态身段也能看出是位大美人。
左徒自然就知曉為何國君如此在意這個妹妹了, 陳國是小國,夾在各諸侯國之間, 諸侯國戰亂頻發, 君上雖然勵精圖治, 但是和其他諸侯國相去甚遠,就得用聯姻的方式以求和諸侯國之間結成盟約。
但若是一般的女子,嫁過去不過是個擺設,起不了什麽作用,須得是大美人,還要有手段,才能讓陳國有可靠盟友。
如此想來,左徒連忙躬身請安。
甄芙微微颔首,烏壓壓就跪了一片人,孟媽媽還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陣仗,她以前最多也只是做到側妃,因為宮裏的人不喜歡她,她雖然錦衣玉食也有府裏的人奉承,但最終還是活的更過街老鼠似的。
她在甄芙的鼓勵下,雖然腿發虛,但仍舊強裝鎮定。
即便如此,看到這輛來接甄芙的馬車,依舊十分震撼。
青銅輪牙、玉雕裝飾、成千上萬的綠松石“貼面”,前方是八匹白馬牽引,甄芙踩着馬奴的背上去,端坐其中,白皙的手腕放在身前,珠輝玉麗。
馬車駛進無極宮,平日話最多的碧草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無極宮前,早已經有仆婢等着了,甄芙在車上掀開自己的帷帽,扶着孟媽媽的手,緩步走上無極宮。
無極宮正殿內坐着的是甄昭夫妻,并甄荔和一雙兒女,再有甄昭兒女等等。再有其餘公室親貴都聚集于此,只聽外面內侍說甄芙已到,衆人都向門外看去。
只見一女子緩步走來,她百千嬌媚,既妖且麗,如籠煙芍藥,帶雨梨花,其綽約多逸态,輕盈不自持,俨然禀絕代之姿。
莫說是其餘人間她容貌深吸一口氣,就是甄荔自己都才發現妹妹居然美麗到如此程度。
在她的印象中,知曉妹妹顏色很好,但她并不覺得妹妹能夠吸引人,因為她的性格實在是太過于傲慢,且迂腐。
得到別人一點好處,就非得還,又很正經,這樣的性格絕對不會讨男人喜歡。一個木頭美人,就是再美也無用,如果不是梁簡王占有了兒媳婦,因此加倍償還她,她不會讓簡王休掉原本的夫人,封她做王妃。
所以,她一直覺得甄芙只是因為一個美貌和兒媳婦的禁忌之情,實際上就憑簡王之權勢,如何會真心寵愛她,且她脾氣還大的很。
可現下看到她,莫說是男人了,就是女人們也忍不住呆若木雞,一直看一直看。
甄芙盈盈下拜:“甄芙給君上,夫人請安,祝我國君千秋萬代。”
被叫起時,甄芙才站起身來,看向高臺上坐着的青年男子正是甄昭,她知曉哥哥善于書法,僅次于謝家兄弟,其人少有才氣,越世負俗,不循常檢,時人為一代盛譽者,本稱為曠世之才。
嫂嫂譚氏比甄昭大三歲,性情賢淑,為人亦生的美麗,只是多年未見,譚氏似乎眼袋變得大了些。
甄昭見過小時候的甄芙,就已經出落的亭亭玉立,只是戚氏當初要改嫁,興許是怕甄芙容貌太盛留她下來不放心,甄家也就放人了,後來,沒想到還果真被容貌被人觊觎。
他朗聲笑道:“二妹妹,多年未見,可還記得為兄?”
甄芙欣喜道:“一直都記得兄長,如今更是風采依舊。”她的聲音出來時,帶着小兒女的雀躍,似嬌花欲語。
“妹妹,妹妹,你終于回來了。”
一記女聲傳來,只見一雍容華貴的女子蓮步輕移,腰肢款款,翩翩而來,每走一走媚态橫生。她唇邊長了一顆痣,更顯得妩媚風流,腮邊發絲随着她沖過來,平添了幾絲風情。
甄芙也忍不住潸然淚下:“姐姐。”
甄荔摟過甄芙,忍不住道:“我的好妹妹,我們姐妹可終于見面了。”
“姐姐,一向可好。”甄芙問起。
甄荔拉着她過來,邊走邊道:“我已經孀居了,蒙兄長嫂嫂看顧,我把你侄兒侄女都帶在身邊。”
沒想到甄荔丈夫沒了,甄芙又趕緊道惱,甄荔不以為意,只是道:“這些事情就別說了,來,我帶你見嫂嫂。”
甄芙笑着過去行禮,譚氏沒想到甄芙已長成如此,又問她近些年過的如何。甄芙當然不會在她們面前訴苦了,只是說了些幽州風土人情,提及戚氏的話也只是一筆帶過。
她甚至都沒有提起自己懂醫術,因為甄荔都沒提起收到自己的那封信,只怕她現在說出來,甄荔也會說是她不知曉。
在這裏,她還見到了甄二夫人和甄茉甄英姐妹,她們都很客氣,但并不親近。
甄芙坐在甄荔旁邊的桌子上,桌上已經用金馔擺了果品珍馐,甄荔待她非常親近,還親自替她剝了荔枝給她:“喏,這是我托人從南邊送過來的荔枝,汁水甘甜,特地進獻宮中。君上命人放在冰窖中,知曉你來才拿出來呢。”
甄芙早聽聞常山張氏家資頗豐,當年娘就說過姐姐嫁的是巨富之家,如今孀居恐怕繼承了張家所有的財産,故而能弄到嶺南的荔枝。
她們這些人的日子過的這麽好,也沒人曾經想起過她,唯一姐姐寄信給娘提起她,也只是說巫祝之事,讓她趕緊嫁人。
“多謝姐姐了。”甄芙很是感動的樣子。
甄荔又見甄芙身後的孟媽媽,也十分親熱:“媽媽,我們多年不見了。妹妹在幽州過的如何呢?她從小就懂事報喜不報憂,你可得告訴我,我這個親姐姐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孟媽媽很是感動,心道甄荔這個做姐姐的真是好,又聽甄芙輕咳一聲:“媽媽,您過會子再和姐姐敘舊吧,我想吃奶房玉蕊羹,那可是我們甄家的獨門好吃的,不知曉禦膳房有沒有?你幫我去問問嫂嫂。”
“好好好。”孟媽媽一聽說她想吃這個,就趕緊去譚氏那裏問去。
在甄家她是小姑子,小姑子的地位向來不低,譚氏不敢怠慢,連忙吩咐人去做。
席上,甄昭又問她喜好讀什麽書雲雲,甄芙只道:“在幽州時,外家只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平日無事時,想着當年只從家中帶着草書去,因此便只習草書。”
“我在書法上也算頗通了,你寫給我看看。”甄昭突然道。
甄荔前世就知曉妹妹的字寫的很好,尤其是狂草,她還頗通詩書,上天入地都略知道一二,可真正要上位時,她又講究清高。
但現在,她知道甄芙的實力,于是誇道:“兄長,二妹妹肯定寫的很好,她以前和我們在蘭陵時就勤奮刻苦。”
果然,甄芙寫了幾筆,龍飛鳳舞,寫完她還不好意思道:“我的字比不得姐姐的簪花小楷。”
甄昭拿起字來,仔細端詳了半天,平心而論字當然算不得很好,到底年歲小,也未曾有名師教導,能寫成如此,也算不錯了。
喜歡寫草書,說明很在意自己的價值,這個人非常在意自己的自尊,在這個世上存在是為了什麽。
同時字跡棱角分明,說明她做事非常理性,非常理智,對自己要做的事情很理智。
再把甄荔被衆人起哄所寫的簪花小楷拿在手中,甄荔的一手簪花小楷寫的很好,俨然一看錯落有致,說明她善于溝通交際,可字體寫的短,似乎有些心胸狹窄啊。
用字來觀人,什麽樣的人就寫什麽樣的字。
甄昭不動聲色的讓人把字收好,又對譚氏道:“我在這裏,恐怕她們都不盡心,夫人替我招呼她們吧。”
衆人起身送過,殿上頓時熱鬧起來,甄芙身處其中,又聽甄家二房說話酸溜溜的,這才知曉甄昭把明珠宮賜給她住,無論如何,還是非常禮遇她的。
宴畢,譚氏賜了六位宮女過來,且讓孟媽媽做明珠宮的女官,碧草和萱草也成了大宮女,甄荔一路拉着甄芙的手,不是問她在幽州的事情就是問戚氏如何……
“姐姐,我已然到了明珠宮,你還有嫣兒和敏之要看顧,就不必再送了,有什麽事情我們明日再說。”甄芙停住腳步。
甄荔感慨:“妹妹真是長大了,小時候你都不肯一個人睡,總是讓娘親陪着你,姐姐也怕你一個人怕黑。”
“姐姐,我長大了,也就不怕了。”甄芙笑道。
甄荔颔首,又看了孟媽媽一眼,記得前世召陵之盟後她就莫名不見蹤影,後來偶然見妹妹立了牌位,才知曉孟媽媽早已亡故。
一直到偶然有一次妹妹吃了不少酒,提起太子蕭允逃亡齊國之後暴斃,她提出要備厚禮給齊王,畢竟太子允在齊國死于非命,興許是齊王從中幫助。只有太子允死了,妹妹的兒子蕭珍才沒有了威脅,卻見妹妹生氣着說齊王對不起孟媽媽雲雲,她再問妹妹從此就不理這茬了。
但她認為孟媽媽應該是和齊王有些什麽,因為前世在她心裏是老媽子形象的孟媽媽,現在看起來其實是個美婦人,跟小兔子似的怯怯的,這樣的女人更容易讨男人喜歡。
“姐姐怎麽還站在這裏?”甄芙回頭。
甄荔這才回過神來:“我這就走。”
進了明珠宮後,來不及欣賞此處多精美華貴,她就和孟媽媽還有萱草碧草鄭重道:“我行醫的事情她們若不問起,不必多說,還有不要對其她人透露我的事情。”
她們三人跟着她最久,甄芙最相信的人只有孟媽媽,其餘的人可能被威逼利誘都會妥協的,她只這麽一說,但對孟媽媽解釋的就更多了。
“你看姐姐今日和我說了一天的話,卻不提及召陵之盟,只說什麽甄茉定親,又提起宮中規矩,這些哪裏是我該知曉的啊。”甄芙挑眉。
孟媽媽還是不敢相信:“不會把,大小姐和您可是親姐妹。”
“親娘又如何?我娘帶我去戚家,還不如留在甄家呢,在甄家我是甄家的嬌客,名正言順的住在這裏,可在戚家過的還不如普通鄉紳呢。甄家給了一萬兩給我做嫁妝,我娘頂多給我三千兩,這三千兩中還有繼父贈予的。她們都愛我這沒錯,但是也沒那麽愛我,也都只想着她們自己,那我沒必要想她們了。”甄芙淡淡的道。
孟媽媽一直以為甄芙和戚氏感情非常好,沒想到甄芙居然什麽都知曉,夫人辦的事情也不地道。她痛苦道:“公主,那怎生是好?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甄芙道:“我們有所防備就好,日後姐姐問你什麽,你絕對不要提起,只說我在幽州外婆家中,被人觊觎美色,跟随顧先生南下,中途聽說哥哥做了國君,才來信回家。也不要提我給她去信過,她如果自己提起,我們也不多說。”
“好,我一定記得。”孟媽媽做了個封口的動作,旋即她又道:“為何不說您給她去信過。”
“很簡單,哥哥并非是一時起事,起碼準備好幾年了,至少一年是有的,可她卻只寄信讓我快些嫁出去。在哥嫂面前也絲毫不提及我去信給她,甚至連甄英想提起召陵之盟時,她還打岔。如此看來,她對我早有防備。”甄芙覺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
可甄芙聽王孫煊提起過召陵之盟,那是諸侯會盟,有時候談和解,還有可能進行聯姻。明明甄芙現在回來,貴為陳國公主,已經年滿十五歲,甄荔半個字不提,眼淚倒是說來就來。
孟媽媽急道:“她這般防備你,我們該如何是好?”
甄芙勾唇:“先去參加召陵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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