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新手村（七）

趙翊見遲蔚轉過身去不再理他，眼裏閃過一絲痛楚，他面部表情起伏不大，但聲音裏的低落情緒十分明顯：“我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你忍心這樣絕情地把它熄滅嗎？”

好看的人做出什麽表情都仍是好看，即使此刻他一派低落，整個人看起來仍是清朗端方的。像是山中靜立的竹，也許會随着山風搖曳，竹尖微彎，但竹貴有節，這個人內裏總像有一股勁支撐着，讓他端端正正地立在當下，顯出幾分君子風。

遲蔚背對着趙翊，覺得這哥們也許也是個潛在的話劇愛好者，這種文藝腔十足的牙酸臺詞是從哪裏蹦出來的？

她在監視者看不到的角度撇了撇嘴，臺詞卻十分配合。女孩面容清麗美好，聲音柔和婉轉，只可惜她的聲音裏帶着滿滿的猶疑和不确定：“我連自己的人生都看不到希望，又怎麽能給你這樣的承諾？”

趙翊試探着去拉她的手臂，男孩眸色幽深，眼裏的固執很明顯，聲音十分堅定，只微微輕顫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的不自信：“不要太快拒絕，給自己一個機會。是你讓我看到了光，我也會拼盡全力救贖你！”

遲蔚聽到這話，莫名覺得有點觸動。

她轉身看他，臉上仍看不出情緒，但那雙眼睛裏卻分明寫滿了真誠與篤定。遲蔚不由得有點發怔，在他的目光注視下，眼神裏的躲閃猶豫終于有了一絲松動，她試探着開口：“真的？”

趙翊垂眸看她，目光堅定地點頭：“是！”

負責監視的小青年被眼前的突發狀況搞懵了，這會兒眼見着這兩人的神劇情從各自生無可戀即将發展到相互救贖了，趕緊如夢初醒般掏出手機呼叫大boss。

假面紳士很快帶着幾個助手匆匆趕了過來。

也許是之前已經在他們面前露出過真容，他沒有戴面具，将剛才搭在手上的西裝外套穿了回去，遮住了他腰間的鑰匙串。

這時其他幾名NPC也走了過來，圍觀這場意外。

假面紳士雙眉緊皺，他面色不善地看着趙翊他倆，聲音裏帶了點威壓：“怎麽回事？”

趙翊仍是一臉平靜無波地與他對視，只是清清淡淡地站在那兒，卻自帶一種完全不怵對方威壓的氣勢：“我改變主意了，想要退出俱樂部這次的活動。”

他說着轉頭看了遲蔚一眼，眼裏流露出一抹柔軟，再看向假面紳士時又恢複了堅定：“她也是！”

假面紳士嘴角抽動幾下，額角蹦出一條小青筋：“你們怎麽會突然改變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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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翊再次看向遲蔚，眼神柔和，嘴角輕輕上揚：“我的人生出現了一道光，讓我覺得也許除了探尋物理學的邊界以外，還能有別的意義！”

“什麽意義？”假面紳士一時沒反應過來。

“愛情！”趙翊垂手而立，俊逸的臉龐像是要發光，他緩慢而堅定地吐出兩個字。

假面紳士一臉不可置信：“怎麽可能！你才見了她多久，這麽快就能愛上一個人？”

趙翊唇角淺笑：“愛情多數發生在一瞬間。有數據顯示，我們确定自己是否愛上一個人只需要十分鐘！”

假面紳士仍不死心：“那原因呢？為什麽啊？你們有過什麽交集嗎？”

趙翊聳聳肩，這下恢複了嚴謹：“具體原因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如果有精密的測量儀器，也許會告訴你我生理上的一系列數據，從心跳血壓到腎上腺素多巴胺，可惜現在沒有。所以，我只能說——緣分吧！”

假面紳士氣到仰倒，神他媽緣分。

鑒于對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科學怪人太難溝通，他只能一臉的怒其不争地吐槽：“你作為一個高智商學者，對宇宙和這世界都有自己的見解，怎麽會忽然落到這麽世俗的境地？”

見趙翊用看傻子似的目光看他，假面紳士不滿地哼了一聲，一雙鷹眼緊迫地轉向遲蔚：“那你呢？重度抑郁症患者也有閑心去當別人的光？”

遲蔚在他狠厲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身旁的趙翊立刻朝她走近了些，肩膀緊靠着她的，身姿挺拔堅定。遲蔚頓覺有了依靠，膽子也大了起來。

不就是游戲NPC嗎，有啥可怕的。

遲蔚看了趙翊一眼，幽幽嘆了口氣：“如果他真的願意接納和幫助我，也許我可以再嘗試一下。”

假面紳士強壓着憤怒情緒，深呼吸幾下試圖讓自己看起來理智又平靜，他的眼神再二人面上逡巡幾下，沒過多久就有了判斷，明顯遲蔚的立場不那麽堅定，他于是沒再搭理趙翊，打算從遲蔚下手。

“哎呦喂，你既然加入了我們俱樂部，想必也是對自己的病情相當了解。”假面紳士聲音緩和不少，像個洞悉世事的老大哥一樣勸道：“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想必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遲蔚雙手不安地在胸前絞動着，眼神閃爍，聲音越來越無力：“是的。這幾年我爸媽帶我看過各種專家，也吃了不少藥，可是病情完全沒有好轉，就連我爸媽也因為我的病，每天都很痛苦。我每天早晨都不願醒來，晚上無法入睡。腦海裏一直響着的聲音就是——我沒辦法繼續活下去了！可是，所有人都不理解我，他們只會徒勞地勸慰我什麽‘想開一點’，‘生活多美好’之類空泛無用的話，卻根本不理解我的內心有多煎熬。”

遲蔚之前有看過一些關于抑郁症患者的文章，雖然不算特別了解這個病症，但也知道一點細節，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假面紳士明顯松了口氣：“沒錯。對于抑郁症患者而言，一直勉強自己堅持下去簡直像是每天都在遭受折磨。我們俱樂部之前也有過你這樣的會員，相信我，我很了解你的痛苦。”

遲蔚眨眨眼，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那他們現在呢？”

假面紳士面露悲憫：“他們平靜又美好地去了另外一個國度，再也不用遭受那些痛苦折磨。他們現在一定很幸福！”

遲蔚被眼前這人滿嘴僞善實則惡毒的話惡心得不行，但立刻調整自己的情緒，深吸一口氣，作出一副略帶神往的模樣：“那可真是太好了！”

假面紳士滿意地勾了勾嘴唇：“那你現在還繼續參加我們的活動嗎？”

遲蔚微蹙雙眉，在趙翊臉上留戀地看了一眼：“對不起，我對自己的病情沒有信心。跟你在一起，只會拖累你！”

說完，她定定看向假面紳士：“我參加！”

假面紳士微微一笑，略帶挑釁地看向趙翊：“那你呢？”

趙翊驟然色變，他急沖幾步來到假面紳士面前，憤怒地揪住他的衣領：“你這是在誘導她自殺！”

幾個助手離開沖過來想要拉開他，卻被假面紳士制止了。

假面紳士放佛被他的舉動逗樂了一般，咧開嘴輕笑了一下：“所有的決定都是她自己做的，我只是順着她的話說了兩句而已！”

趙翊瞪着他，牙關緊咬，憤怒到極致似的，卻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假面紳士感到對方揪住自己衣領的雙手漸漸放松，滿意地挑挑眉毛。

趙翊頹然地低下頭，半晌後輕輕說了句：“連我最後的光也要消失了嗎？”

假面紳士聽到他的低語，毫不意外似的，得意之色再難掩飾：“你要追随你的光嗎？”

趙翊擡頭，定定看了他一眼，忽然憤懑又不甘心似的把他重重一推。

假面紳士沒料到他忽然發力，一時腳步不穩，往後連連後退幾步，一屁股坐到身後的沙發上，正是張慕妍裝病躺着的那個沙發。

張慕妍拖着嬌弱的“病軀”，反應卻相當迅速地往旁邊一閃，沒被他砸到。坐在她身邊的孟笙就沒那麽好運氣了，假面紳士朝後仰倒的位置正好是他坐着的位置，生猛同學一時被這忽然降臨的中年大叔砸的不輕。

幾個助手趕緊沖過來七手八腳地把boss扶起來。孟笙一邊揉着自己被砸到的鼻子一邊幫忙，還順手幫假面紳士整理外套：“你還好吧？”

假面紳士被氣得不輕，堪堪站穩後正要朝趙翊發火，忽見趙翊擡頭緊緊盯着他的雙眼，明明他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學生，身形雖然高大挺拔，但仍有些瘦削，他只是形單影地站在那兒，神色冷淡，周身卻散發着一股淩厲的氣勢，那迫人的威壓讓他一時竟沒能開口。

假面紳士來不及思索，眼前的人卻驟然放松了精神，剛才那股淩冽氣勢瞬間消散。

趙翊雙手插在口袋，微垂着頭，閑閑站了片刻後開口：“我也繼續參加！”

小波折被解決，事情沒有脫離軌道。假面紳士大大松了口氣，扯出一點笑意：“放心，你不會後悔自己的決定的！”

趙翊“唔”了一聲，沒再搭理他。

假面紳士仍舊留下一個小弟在角落繼續監視，帶着其餘助手離開了客廳。

玩家六人組找了個借口溜到三樓趙翊和孟笙的房間開會。

孟笙晃晃手裏的鑰匙，朝幾人眨眨眼：“任務完成！”

鑰匙到手的一瞬間，六人腦內的進度條同時變成了50%。

沒想到孟笙換鑰匙的手法這麽高明，幾人都很興奮。

張慕妍捂着她的胃，眼裏卻閃着光：“你倆太牛了吧，現場飙戲啊！小蔚，你回頭得加入我們話劇社！”

遲蔚有點無奈：“這不也是情勢所逼嘛，大概我內心住了個戲精？”

張慕妍嘿嘿一笑：“不！我覺得是對手帶得好！趙同學，看不出來啊，你一張冰山撲克臉，居然演得這麽走心！這是什麽神仙演技，你剛才的眼神簡直太有內容了。”

趙翊一臉“這都是你應該誇的”的坦然：“對于高智商的人而言，只要是我認真去做的事，很少有做不好的！”

衆人連吐槽都懶得吐了，這人的字典裏顯然是沒有謙虛二字的。

又聽趙翊狀似無意地看了遲蔚一眼，眼裏光彩閃爍幾下：“也不全是演出來的！”

遲蔚頭皮有點發麻，試探着去看他臉上神色，心裏嘀咕着這哥們是在撩我嗎？

趙翊又恢複了一貫清冷淡定的模樣，泰然自若的坦蕩寫滿了整張臉。

遲蔚啧了一聲，所以這哥們還帶了點天然撩的屬性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