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烏龍

孫老師和孟宴禮離開後, 隔壁雕塑系的幾個人拎着零食來了,說是有學長回學校看他們,送了不少好吃的。

“剛才碰見老孫了, 和老孫在一起的那男的是誰啊?咱們院的老師嗎?”

“怎麽可能,咱們院的老師哪有那麽帥的,模特吧?”

“萬一是新老師呢, 我靠, 真來個這麽帥的, 咱班女生得瘋!”

仲皓凱懶洋洋地翻着零食:“老孫沒說,不過看樣子不像老師,氣場太強了, 應該是合作方。可能學校又給咱們談福利呢, 搞個展覽推廣什麽的。”

“老孫當年也是年輕氣盛的小夥子啊,還說都是被咱們氣成現在這樣的, 婆婆媽媽哈哈哈哈……”

黃栌沒吭聲。

她不知道孟宴禮來學校是幹什麽的, 除了最開始的詫異之外,她已經能平靜地看待關于孟宴禮的任何意外了。

畢竟, 他可以是消失多年的Grau,也可以是夜晚酒吧裏給美女遞紙巾的紳士……

“白月光”三個字,又從腦海裏浮現出來,想到這兒,黃栌深深吸了一口氣。

也是在這個時候,手機震動,她收到了孟宴禮發來的微信。

【有沒有空陪你孟叔叔吃個飯?】

風扇嗡嗡吹着, 有人拆了一包辣條, 滿屋子油膩的辣味;同學們哇啦哇啦聊着天, 搶着彼此手中的零食;不知道誰開了一瓶被晃過的冰可樂, 撒了一地,一群人鬼叫着,卻互相推脫,不肯去拿拖把。

黃栌看着手機屏幕,心髒撲通撲通跳。

好像那些二氧化碳是在她胸腔裏,咕嘟咕嘟地冒泡泡。

陳聆勾着仲皓凱的肩,從塑料袋裏掏出一袋m豆,笑着說:“來來來,凱哥,‘絕情丹’來一顆,哈哈哈哈。”

被仲皓凱踢了一腳,讓他滾蛋。

黃栌不知道給仲皓凱吃絕情丹是什麽梗,但她覺得她挺需要的,伸出手:“陳聆,‘絕情丹’給我來點兒!”

“來了來了,m豆有的是,給我栌妹滿上。”

但就在黃栌忿忿地嚼着“絕情丹”,想着“我要絕情斷愛,大大方方地赴約,卻不對孟宴禮心動”時,陳聆開口了。

吃巧克力豆也堵不住他的碎嘴,叭叭着:“換成是黃栌吃,那就不能叫‘絕情丹’了。我們黃栌最近不是有喜歡的人了麽,那得叫個吉利的。什麽‘情比金堅丹’‘天長地久丹’‘比翼雙飛丹’……”

“咳咳咳!”

還是噎死她算了。

其實那天從“lasonas”回學校的當晚,黃栌根本沒睡好。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人時,會變得內心敏感且神經纖細。

只不過是看見孟宴禮和女人一起去酒吧,她已經噩夢連連,夜裏醒來,腦海裏忽然閃過很多片段,都是些她以為自己早就遺忘了的——

程桑子說,孟宴禮那麽難追,沒準兒有個忘不掉的白月光。

徐子漾說,Grau不再畫畫,是因為情感問題。

黃栌甚至還想到,閣樓裏那張火烈鳥群展翅高飛的攝影作品。

她記得,作者叫“葉烨”。

那天晚上寝室裏很安靜,兩個本地的同學回家去了,只有一個室友在,偶爾能聽見她輕淺的呼吸聲從對面傳來。

窗外無風,一輪素月把冷清的光投進室內,依稀照亮寝室的陳設。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孩子,都會在有了喜歡的人後,忽然生長出一種第六感。

黃栌坐在靜夜裏,神差鬼使,忽然想到用手機去搜索“葉烨”這個名字,

直覺裏,坐在酒吧裏梨花帶雨的美麗女人,和葉烨這個名字,有所關聯。

浏覽器裏很快搜出結果,一些相關報道都是在幾年前。

那時候的葉烨沒有現在這麽瘦,穿着簡單的牛仔褲和短袖T,站在攝影展展廳裏,形态大方、笑容燦爛。

黃栌心跳都慢了半拍。

還真的是她啊……

報道裏有這樣幾段話——

“記者采訪葉烨,問她為什麽會選擇火烈鳥為這次攝影的主題。葉烨笑着回答,火烈鳥是很忠貞的鳥,它們一生只有一個伴侶,比很多人類更癡情。我覺得,火烈鳥代表着不渝的愛情。”

“問到感情問題,還在上大學的葉烨很大方地說,自己有男友,這些攝影作品中,有一張是她精心挑選的,展覽結束後,她會把它送給自己的男朋友。”

……

然後,她把攝影作品送給了孟宴禮。

黃栌心碎地想。

關于葉烨的網頁并不多,而且她似乎只活躍在那一年,之後就在網絡上銷聲匿跡了。能看得出來,她以前也生活在國外,而她最為活躍的那年,Grau也還沒放棄畫畫。

從時間上來看,倒是像是孟宴禮和葉烨的銷聲,幾乎是同一時間的。

在青漓時,楊姨曾在某次下午茶時,無意識地感嘆:“20歲真好啊,多麽好的年紀,花兒一樣,可惜……”

當時黃栌以為,楊姨是因為年紀大了,在感嘆逝去的青春。

現在想想,也或許,楊姨是在感嘆其他什麽人的20歲。

難道是,20歲和孟宴禮分手的葉烨嗎?

算一算年份,那時候葉烨應該就在20歲左右……

因為這些猜測,黃栌還在深夜裏掉了幾滴眼淚。

她着實是為了這件事上火了的,隔天早晨起床,嗓子都啞了。還被仲皓凱嘲笑說,像是被人踩住了脖子的唐老鴨。

黃栌沒談過戀愛,但靜下心來仔細想,她還是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戀愛觀的。她希望自己在“喜歡”這件事裏,仍能保持自我。

不要像爸爸媽媽那樣,明明相愛過,最後老死不相往來,提起對方滿滿都是怨怼。

黃栌想,她喜歡着的,是一個很優秀很溫柔的男人。

所以不該因為喜歡了這樣好的人,反而讓自己的生活變得糟糕。

她應該更好才對。

沒有緣分的話,就算了吧,強求的樣子一定不美。

反正想想,憧憬着和Grau談戀愛這種事,可能是有點瘋狂了。

就是随便喜歡一下,慢慢就會忘掉的。

沒事兒沒事兒。

黃栌自己安慰着自己,去藥店買了喉寶,含了兩天,把多餘的精力都用在了畫畫上。

她估計着孟宴禮已經回青漓了,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慢慢遺忘。

結果剛剛靜下心來,孟宴禮出現在她的畫室裏。

現在,他還發了微信,約她一起吃午飯……

吃個午飯也沒什麽的。

黃栌這樣想着,收拾畫具時,還是慌亂地踢到了畫板。

“黃栌,你去哪兒啊?不和我們去吃涼面了嗎?”

“不去啦,有朋友找我。”

身後同學們還在吵吵鬧鬧,陳聆好像在和仲皓凱說:“吃什麽涼面啊凱哥,你信我,‘絕情丹’吃起來,吃了不難過,來,啊——”

和孟宴禮坐在學校不遠處的一家飯店包間裏時,黃栌內心複雜。

孟宴禮當然還是從前的樣子,慢條斯理倒了兩杯涼茶,一杯推到她面前,開了個玩笑:“孟叔叔來看你,你不高興?”

黃栌撓撓耳垂,沒解釋自己那天突然叫他叔叔的行徑:“我還以為,你已經回青漓了。”

“剛忙完,吃過午飯就走。”

“今天就走?”

“嗯,下午。”

孟宴禮把菜單推給黃栌,“前些天和你爸爸吃飯,還以為你也會來呢,怎麽樣,這幾天畫畫忙麽?”

“我爸爸根本就沒叫我……”

提起這事兒,黃栌有點憤然。她當然也是抱有期待的,結果星期二那天很平靜地度過了,完全沒接到黃茂康的電話,“開學之後他就沒和我一起吃過飯了,生活費倒是打了很多,我感覺我畢業找不到工作當三年無業游民,都夠花的。”

感覺到自己的小怨念,黃栌及時收聲。

心裏做了建設要慢慢放下,只能盡可能表現得淡定些。

所以在孟宴禮覺得芥末蝦球味道不錯,用公筷夾給她嘗時,黃栌伸出小碟子,腰背挺直地接過來,一身凜然正氣,字正腔圓:“謝謝!”

孟宴禮放下公筷,認真打量她。

“看、看什麽?”黃栌含着蝦球,心虛地偏開視線。

她聽見孟宴禮一聲很好聽的輕笑,随後就是他的調侃:“看你是不是對我有點什麽不滿。怎麽好像開學之後,朋友多了,開始不怎麽愛打理我了?”

黃栌矢口否認:“沒有!”

“哦,沒有。”

孟宴禮又舊事重提,“就是突然覺得我老了,當朋友有代溝,得叫叔叔?”

不能再心動了!

可是,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黃栌咽下蝦球,嘴硬:“那我哪知道你那天方不方便認識我。”

“為什麽不方便?”

“沒事兒了。”

相處了一個暑假,而且黃栌也不是一個善于隐藏自己心事的姑娘,孟宴禮自認還挺了解她的。

這次來帝都發現,這姑娘好像有心事有秘密了?

一直到這頓飯吃完,孟宴禮仍然覺得黃栌怪怪的。

這讓他想起孟政一剛談戀愛時,經常鬼鬼祟祟的,總愛坐在陽臺發呆。問什麽孟政一都會說“沒事”“沒事沒事”,還會像個傻子,忽然抱着手機蹦起來,然後同手同腳地跑到樓上去把自己鎖起來……

但那是因為孟政一當時在和葉烨談戀愛。

所以,黃栌現在的反常是?

飯後一起去停車場時,孟宴禮狀似随意地說起仲皓凱:“你們孫老師,好像很喜歡他,一直在誇他的畫不錯。”

“對對對,他畫得确實超棒!”

黃栌當時心裏的想法是,終于可以分神想一下旁人了。

喜歡誰這件事,還真就不是說按個開關就能停的。她看孟宴禮,總覺得他一舉一動都牽動着自己的情緒,真是好煩惱。

而且總有種,孟宴禮即将要離開帝都的不舍。

現在話題扯到仲皓凱身上,她也就能短暫分神。

黃栌打起精神,興致勃勃地和孟宴禮說:“孫老師是很喜歡仲皓凱,他畫畫特別有天分,暑假前我們辦畫展,他的畫報價都很高。”

正午的陽光明媚,停車場旁邊的綠化帶裏,剛修剪過的草坪正在灑水,有種清新的青草香陣陣飄過。

黃栌走在綠化帶旁,裙角随步伐飄動:“我天天在畫室裏埋頭苦畫,仲皓凱打着臺球玩着游戲,就成了最大的贏家……”

孟宴禮深深看了黃栌一眼。

黃栌毫無察覺,被送到校門口後,揮手和孟宴禮告別:“一路順風呀孟宴禮。”

目送車子遠去,失落的同時,也悄悄松了口氣。

好的,現在孟宴禮不在帝都了,她應該有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可以慢慢忘記自己的心動。

當晚黃栌回畫室畫了個通宵。

只要她畫得快,那些不開心就追不上她!

隔天是周末,陰天,寝室裏灰蒙蒙的,黃栌也就起得晚了些。

正在刷牙時,浴室門被室友敲響:“黃栌,你手機一直在震動,有人給你打電話。”

“哦,謝謝。”

黃栌吐掉嘴裏的牙膏泡沫,接起來,聽到徐子漾的聲音,“妹妹啊,孟哥昨天和你吃飯,說沒說為啥突然決定不回青漓了?”

“他沒回青漓嗎?”

“是啊,明明昨兒早晨還和我說,晚上就能到呢。我還等着他給我帶帝都的點心吃,結果下午突然給楊姨發信息,說先不回來了。”

“孟宴禮沒和我說他不回去啊……”

“妹妹,你說,孟哥會不會是突然生病了?”

“你別亂說!”

黃栌急了,差點把牙膏咽下去。

嘴上說着徐子漾亂說,其實腦海裏已經開始飛快運轉,想着孟宴禮昨天看上去到底有沒有生病的跡象。

好像分別時,話不太多?

可是孟宴禮本來也不是個話多的人吧?

“那就奇怪了,孟哥應該是個說一不二的人啊,剛剛我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害得人家好擔心呢~”

徐子漾這樣說,黃栌也開始提心吊膽的。

偏偏他又不說清楚,就在電話裏一直嘆氣:

“孟哥在帝都市啊,人生地不熟的,也沒什麽認識的人,可能就只認識你爸爸吧。對了,你爸好像挺忙的是吧?”

“唉,要是我可憐的孟哥真的生個病啊發個燒什麽的,都沒人去看看他……”

“算了,和你說也沒用,你還得畫畫呢,也不會有時間去看他的。雖然孟哥照顧了你一個暑假,算了算了。”

“不過,我給你發個地址吧,你要是有空,就代我去瞧他一眼吧,沒空就算了,不勉強。”

“獨居的男人真是太讓人擔心了,唉。”

徐子漾就像個機關槍似的,突突突一頓說,都不給黃栌一個插嘴的餘地。

說完,也不等黃栌回答,直接把電話給挂了。

黃栌含着牙膏,一臉懵。

她是覺得,孟宴禮做事沉穩,不至于像徐子漾說的似的,讓人擔心成那樣。

可是……

萬一孟宴禮真的有點什麽事情呢?

這事兒細思極恐,不能細想。

越想越讓人按捺不住。

最後,黃栌還是決定去看看。

她急忙忙出門,打車,按照徐子漾發來的地址,去了孟宴禮在帝都市的住所。

路上黃栌也給孟宴禮打過電話,無人接聽。

這就讓黃栌更加着急了,懸着一顆心,始終不敢放下。

到乘坐進孟宴禮住所的電梯時,所有忐忑達到了頂峰。

因為黃栌聽見,有兩個乘客正在電梯裏談論着,說路口昨天下午發生了一起車禍:

“就在咱們小區門口,撞得很嚴重呢。”

“聽說有一方是酒駕。”

“我昨天看見了,流了那麽多血。”

……

黃栌驚惶不安,腿都軟了:“您好,請問,出車禍的是一個年輕男人嗎?30歲左右?”

“不知道不知道,被救護車擡走時像個血葫蘆似的,哪裏看得清哦。”

孟宴禮在帝都市住的房子是一梯一戶,邁出電梯就是他家的門。

黃栌額頭都是汗水,沒空擦,連門鈴都沒注意到,直接撲過去敲門。

敲了半天,門終于打開了。

孟宴禮站在門裏,周身萦繞着潮濕的氣息。

他的浴袍敞開着,上身只穿了件被水汽洇濕的工字背心,好像剛剛洗過澡。

孟宴禮看起來有些意外:“黃栌?你怎麽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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