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劉老爺住的地方離寶藝軒不近, 走着大約是一刻鐘, 是個三進的宅子, 看着像是居住了很多年的樣子。

一進去,兩個小厮正在掃院子,“老爺回來了,夫人剛剛還念叨來着。”

“去跟夫人說一聲兒, 我一會兒過去。”劉老爺打發了小厮,引着顧北知去了書房。

“讓顧師傅見笑了, 我家夫人愛操心。”劉老爺笑着解釋了一句。

對他們夫妻和睦不感興趣,顧北知只是禮貌的笑了一下,“我盡量快一點。”

“不用, 不用,還是仔細點吧, 這寶貝可花了我不少錢呢。”劉老爺忙擺手。

顧北知便不再說話了,等到了書房, 劉老爺像是抱出來一個帶着鎖的木箱子,打開木箱子, 裏面還有個箱子, 也帶着鎖。

打開裏面的箱子之後,還有棉布包着, 劉老爺小心翼翼的抱出棉布包,放在書桌上,然後揭開棉布包,這才退後一步, “顧師傅快給瞧瞧,這是不是真品?”

這一番作态之後,所謂的寶貝終于露出了真容,一個普通的、有些舊的青釉纏枝花鳥紋的瓷罐。

顧北知拿出工具,戴上手套,開始測量并記錄數據,該罐高14.5厘米,口徑6.7厘米,底徑6.5厘米,個頭不大。

從此罐的胎質來看,胎質黃中帶灰,胎身很薄,圈足淺腳,凸底青釉,敲擊罐身,聲音清脆明亮,是前朝常見的1200℃高溫燒制,似乎産自鞏縣窯。

但細看胎質,稍顯細膩,偶爾有不均勻的白點,雜質也很少,再看瓶身花紋勾畫技法粗略,生硬而不流暢。

顧北知将這些一一記錄在紙上,實際上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這玩意是真的還是假的,值多少錢,但為了說服客人,還得詳細的記錄下來才行。

他在第一眼看到這個瓷罐的時候,已經用金手指鑒定過了。

‘名稱:青釉纏枝花鳥罐(贗品)’

‘種類:瓷器-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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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産時間:五十年內’

‘價值:五十五兩左右’

‘鑒定評價:???’

是的,他的金手指又升級了,現在已經能直接看到是否是真品,之後再升級,估計就能看到鑒定依據了。

顧北知心想,金手指是讓他一定要吃這行飯。但雖然一眼能看出來了,他還是繼續自己記錄着數據,他能感覺得到,除了劉老爺之外,還有人在盯着他看。

那是一種陰涼的感覺,不是劉老爺的視線帶來的。

心裏雖然已經提高的警惕,顧北知依然裝作很專心的研究着眼前這個瓷罐,慢慢的、細致的看了許久,直到一張紙都被他記滿了字。

他将工具都收起來,摘下手套,拿起紙對劉老爺說結果,“劉老爺,這件青釉瓷罐,是仿品。”

“它雖然想仿制出前朝鞏縣窯的瓷罐,但因為本朝燒制瓷器的工藝和前朝有所不同,您看這胎質,前朝因工藝的不成熟,胎質中多含雜質、火斑。”

“而咱們趙國自一百年前便改進了燒瓷工藝,胎質細膩、較白,雜質少,瓷器的音色更加清亮而不脆短。”

“再看這器身上的花紋,勾畫線條較為生硬,顏色單一,無層次,缺少美感。”

顧北知這噼裏啪啦一頓損,恨不得挑出一百個毛病,說的劉老爺都面容僵硬,眼冒火光了,最後總結了一句,“是五十年前的仿品,也就值個五十五兩。”

五十年對于古董來說,完全不算時間,沒有增值得餘地。

要是這件仿品能保存個一千年,那即使是假的,也值錢了。然而它現在只是個不怎麽值錢的破罐子。

瞧着劉老爺心痛的樣子,他肯定是花了比五十五兩更多的錢買下來的,他拉着顧北知不死心的問,“顧師傅啊,你看的準嗎?”

顧北知将鑒定結果抄寫了一份,一份要留給劉老爺,一份要拿回店裏留底。

“顧某自認眼力不錯,劉老爺再請別的鑒定師來,也是這樣的結果,頂多判斷價值得時候多五兩少五兩的差別。”

劉老爺拍着自己胸脯順氣,打聽起顧北知都鑒定過什麽好物件。

“這個,說來慚愧,因為入行時間太短,目前經我手鑒定的物件不多,其中獲鹿鎮比較少見,也就兩三樣。”

“哦?顧師傅快說來給劉某開開眼。”劉老爺頗為感興趣的追問。

“其中一件是個金絲玉鎮紙,造型簡約大方,玉質上佳,通體毫無雜質,出自六百年前的齊朝,價值千金。”顧北知收好了自己的東西。

“不過是個鎮紙,居然還這麽貴?”劉老爺納悶了。

“這東西值多少錢,還得看買的人有多喜歡,鎮紙算是文房的第五寶,喜歡的人極多,價格确實要高些。”顧北知解釋了一句。

“還有一件,是塊成色上佳,通透度極好的翡翠,大約直徑有二寸,掏一對手镯還有富餘。”顧北知端起茶碗喝完裏面的茶水。

劉老爺眼神眯了眯,笑盈盈的幫他又倒了一杯,“我倒是聽人說顧師傅收了件詩文執壺,一直舍不得賣,可有此事?”

“确實有,獲鹿鎮來往的走商不多,更少見帶南邊的瓷器,機緣巧合碰到一個走商來店裏賣南邊的瓷器,我們掌櫃知我愛瓷,便都交由我來鑒定了。”

顧北知看了眼茶碗,沒再喝,“那件詩文執壺,是黃釉褐彩,器身有二十四個字,雅而精致。”

“器身上的字是?”劉老爺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秒。

“是一首詩,王維的《鹿柴》。”顧北知念了詩,念完點評,“是首寫景的詩,一般詩文執壺上多見寫景詩,少數為寫情,寫人的。”

顧北知的視線向門外游移,工具箱也背在了身上,毫不掩飾的表達着想走的意思,但劉老爺就像看不到他的暗示一般,拉着他問了很多關于詩文執壺的事。

“劉老爺,鑒定已經結束,您可派人跟我去取剩下的銀子。”顧北知決定不禮貌的直接告辭。

“這時間還早,顧師傅不如留下吃頓飯?”劉老爺挽留。

“不必了,店裏還有事,告辭。”顧北知堅決要走。

劉老爺挽留不成,只能送他離開,他們剛出了書房,有兩個人從暗室裏出來,坐在書桌前商量起來,“看樣子這小子是真的不知密報的信息。”

面白無須的男子将《鹿柴》的詩句寫下來,“不管如何,他都接觸過密報,最好還是斬草除根!”

山羊胡則覺得若是殺人,會打草驚蛇,讓敵人知道他們已經找到密報的線索了。

“婦人之仁!”面白無須的男子掏出密碼本,對照着鹿柴中的字,逐字對照,最後卻對照出來一封奇怪的信,完全找不出什麽有用的信息,“這小子沒說真話?”

山羊胡拿過本子一看,再看詩,搖頭,“不是他沒說真話,而是咱們沒找到關鍵字,不可能一首詩都是密文,應該是一句最多一個字。”

“這該怎麽找?”面白無須的男子有些氣惱,蒼白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紅。

“莫急,老夫來破譯即可,你讓人再去問問那小子,還記不記得執壺上的字跡,有沒有比較大或者不同字跡的。”山羊胡撫着自己的胡子,“記住,暗中問了就是,千萬別殺人,柳家的旁支還沒離開獲鹿鎮。”

面白無須男壓抑住自己的怒氣,回了一句,“知道了。”甩手離開,要不是柳家的旁支還在,他定要斬草除根,不留一絲意外的可能。

顧北知不知道他的命差點就沒了,還在發愁接下來怎麽辦,最後危機感讓他不得不做出選擇。

當晚,顧北知下工回家,剛出了鎮子沒多遠,便被人打暈了,他是被人用一盆冷水潑醒的,眼前被蒙住了黑布,雙手雙腳全都綁了。

一個聲音尖細的人問,“醒了?”

“你是誰?為什麽要綁我?”顧北知身上的衣服全都濕透了,臉上也都是水,但有黑布遮着,他看不到眼前人的模樣,只能大概辨別出這人的方向。

“我是誰不重要,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回答我幾個問題,我就會放你走。”尖細的聲音在看不到光的顧北知耳裏顯得格外陰森可怖。

“可我并不知道什麽秘密,你找錯人了吧?”顧北知努力擡起頭,哪怕他現在宛如落湯雞一般狼狽。

“放心,沒找錯,問題都很簡單。”那人似乎是靠近了顧北知,尖細的聲音又近了一步,“第一個問題,你是什麽時候學會鑒定玉石瓷器書畫的?”

顧北知心裏咯噔一下,原主只是個普通的農家出身的秀才,當然不會學過鑒定技巧,“最近一年,原本是自己喜歡看不同的古物,了解古物所蘊含的文化、歷史和故事,去了寶藝軒之後才正式學習。”

其實他這個說不太通順,但一開始他确實是以學徒的身份在寶藝軒留下的,若說他天賦絕佳,也不是說不過去。

“兩個月便出師了?”男子圍着他轉起圈來。

“一開始我确實欠缺技巧,但直覺靈敏,還未出過差錯,店內的金鑒定師人品不佳,掌櫃早有辭退他的心思,便破格提拔我,打算找個時機辭退金鑒定師。”

顧北知明晃晃的告訴這人,他就是靠天賦吃飯的,天賦好,運氣佳,所以才能兩個月就轉了正。

“那你運氣不錯,你上個月收了一件黃釉褐彩詩文執壺還記得嗎?”

“不是我收的。”顧北知反駁了一句,下一刻巨大的疼痛讓他哀鳴了一聲,“啊——”

聲音尖細的男子踹了他一腳,用足了力氣,“忘了我跟你說要老實回答?”

“真的不是我收的,只是掌櫃見我平日喜歡研究瓷器,才交給我的...”顧北知說話的聲音減弱了不少,身體也努力蜷縮着。

“真的?”

“真的。”顧北知咬着牙回答,那一腳似乎踹的他五髒六腑都移了位一樣疼。

“算你識相,剛剛那一下是提醒你不要說謊話,要是敢說謊...呵。”男子的冷笑聲化作一把把利劍,刺激着顧北知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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