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初見

宋雲凝扶着王氏從正廳出來。

竹桃滿眼擔憂地看着宋雲凝,道:“小姐,您當真要陪舅夫人去诏獄?”

宋雲凝微微颔首,低聲道:“不錯,只有見到舅父,才能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學士府上下措手不及,他們不能坐以待斃。

竹桃忍不住抱怨道:“平日有好事,舅夫人就沒有想起過小姐,如今要奔走求人了,卻讓小姐去抛頭露面……”

王氏握住宋雲凝的手,道:“阿凝,別怪你舅母,她如今也是沒轍,王茜性子毛躁,幫不上忙,王頌又太小……”

王氏說着,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心中清楚,北鎮撫司的诏獄,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吳氏需要人幫忙,卻舍不得拉上自己的女兒,便只得叫上宋雲凝。

宋雲凝不以為意,道:“母親,舅父平日裏帶我們不薄,就算舅母不提,我也會想辦法救舅父出來的。”

在這亂世之中,王博是她們唯一的依靠。

且王氏這病,常年需要名貴藥材吊着,也經不起折騰和憂思,自昨日王博被捕,她擔心得一夜都沒睡,這會兒臉色蒼白如紙,讓人看着便忍不住擔憂。

王氏點了點頭,又囑咐道:“到時候去了北鎮撫司,你一切小心,若打探不到消息,就先回來,千萬別與他們沖突,知道嗎?”

宋雲凝笑了下:“母親放心,我自有分寸。”

王氏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三人徐徐向前走,卻見一個少年,站在月洞門附近,踟躇地看着她們。

宋雲凝一眼便看見了他,沖他招了招手:“阿頌。”

王頌是王博的幼子,如今才過十三歲,但個子已經蹿得很高了。

他的性子随了王博,一向沉默寡言。

王頌聽到宋雲凝叫他,猶疑了一會兒,還是走了過來。

“表姐。”

王頌看着宋雲凝,欲言又止。

宋雲凝對竹桃道:“這兒風大,你先送母親回去。”

竹桃點點頭,便扶着王氏離開了。

待她們走後,宋雲凝看向王頌,低聲道:“阿頌是不是想問舅父的事?”

王頌抿唇,點點頭。

“舅父雖然入了诏獄,但如今還沒有定罪,我們正在為舅父奔走。”

王頌沉吟片刻,道:“父親被抓走,母親煩心不已,我想幫忙……卻不知該做些什麽……”

王頌說着,頭微微垂下去。

他已經十三歲了,但母親和姐姐總是把他當成小孩子,什麽也不跟他說。

宋雲凝雖然是他的表姐,卻對他很好,時常給他做些好吃的。

宋雲凝擡眸,凝視王頌……她知道,王頌只是想盡一份力。

宋雲凝道:“明日舅母與我要去诏獄,這府中便需要人來看顧,你能将這件事做好嗎?”

王頌聽了,鄭重點頭:“能!”

宋雲凝莞爾,道:“很好,表姐知道你有孝心,但你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專心讀書,不要外出。舅父的事,我會盡力而為,他一定會安然無恙地回來。”

王頌得了宋雲凝的安慰,神情也放松了不少,便轉身離開了。

宋雲凝看着他的背影,心頭也浮上一絲悵然。

學士府前路未蔔,若舅父當真獲罪,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人人畏懼的诏獄,設在錦衣衛的北鎮撫司。

錦衣衛因為受皇帝直轄,與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比起來,有優先抓捕權。

若按規矩來說,官員犯了事,被錦衣衛拿下之後,會先送到诏獄審訊,等審訊出了結果,再交由三法司複核定罪。

要救王博,需得在審訊出結果之前動手,一旦審訊結果送到三法司,罪行等于是板上釘釘,無力回天了。

此刻,北鎮撫司門口,侍衛們個個佩刀而立,威風凜凜,讓人不敢靠近。

宋雲凝和吳氏,皆是第一次來北鎮撫司,她們在附近的巷子中等了一會兒,直到吳氏提前“打點”的人出來,吳氏才和宋雲凝走了過去。

來人名喚馬驷,是一名錦衣衛百戶,同吳氏的娘家還算沾親帶故。

吳氏顧不得寒暄,連忙開口:“馬大人,我家老爺如何了?”

馬驷壓低聲音道:“王夫人,不瞞您說,王大人一入诏獄,便被關入了重刑犯那一層……昨晚審了一夜。”

吳氏一聽,面色白了白。

宋雲凝眉頭輕蹙,問道:“馬大人,我舅父被審訊之時,可有受刑?”

馬驷道:“這入了诏獄的人,就沒有不受刑的……且王大人的事非同小可,不然,朱大人也不會親自去捕。”

吳氏遞了個眼色給侍女紅杉,紅杉立即掏出一個荷包,陪着笑臉道:“馬大人,可否通融一下,帶我們進去看看?”

馬驷沒敢接,他面露難色:“這……”

宋雲凝勸道:“馬大人,我舅父是被冤枉的,他還未定罪,便有轉圜的餘地。”

說罷,她便拿過紅杉手中荷包,直接塞進馬驷手中,笑道:“待舅父出來,他老人家也會記得您雪中送炭的!”

她們來之前便打聽過了,這诏獄雖嚴,但只要肯花銀子,也未必不能進去。

沉甸甸的銀子落到了手裏,馬驷終于露出了笑意,道:“罷了,最多進去一刻鐘!”

三人頓時一喜。

緊接着,馬驷便帶着宋雲凝和吳氏,通過側門入了北鎮撫司。

诏獄就設在北鎮撫司一角,與尋常監獄不同的是,诏獄的牢房全部設在地下,只有前後兩門。

前門生擒而入,至死從後門而出。

民間曾傳聞“寧見閻王,不進诏獄”,便是指這诏獄刑罰殘酷,又暗無天日,讓人生不如死。

宋雲凝随着馬驷走到诏獄門口,便能感受到一股森然幽冷的氣息。

馬驷與獄卒熟識,簡單交代了幾句,又塞了一錠銀子給對方。

獄卒打量了宋雲凝等人一眼,确認她們身上沒有武器,便放行了。

宋雲凝拉了拉吳氏的袖子,低聲道:“舅母,這裏是錦衣衛的地盤,不宜久留,咱們一會見到舅父,先問案情,再說其他。”

吳氏答應了。

馬驷領着三人下了臺階,一步一步踏入诏獄。

诏獄之中,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黴味,令人難受。

吳氏拿帕子掩住了口鼻,宋雲凝也低着頭,亦步亦趨地跟在馬驷後面。

兩旁的牢房裏,關着不少犯人,時不時傳來的呻.吟和謾罵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幾人不敢多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片刻之後,馬驷将宋雲凝等人帶到了一間牢房門口。

牢房中沒有窗戶,髒亂不堪的角落裏,躺着一個渾身血污的人。

吳氏一眼便認出了王博,頓時哭出了聲:“老爺!”

宋雲凝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去,只見王博躺在一片幹草之上,背部和腿上,都染了不少血跡,頓時眼圈一紅。

“舅父,您醒醒!”宋雲凝顧不上哭,出聲呼喚王博。

王博被重刑審問了一夜,如今正奄奄一息,他聽到宋雲凝和吳氏的聲音,吃力地擡起了頭。

王博氣若游絲:“你們……怎麽來了?”

吳氏嗚咽道:“老爺,你如今怎麽樣?他們那些殺千刀的,怎麽能下這樣狠的手!”

王博嘆氣:“唉……別擔心,我沒事……”

宋雲凝連忙問道:“舅父,聽說是平陽知府張榆林告了禦狀,他們說您貪污了赈災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博神情複雜,喃喃開口:“阿凝……舅父是清白的!可如今他言之鑿鑿,證據又對我不利,恐怕……”

王博說着,劇烈地咳嗽起來。

王博氣息顫顫:“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事不是你們能插手的,你們快走!”

吳氏哭訴道:“你還在這裏,我們能走去哪兒?那個姓張的,為何要這般誣陷于你?”

“他、他不過也是一枚棋子罷了!咳咳咳……”王博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已經說不出話來。

宋雲凝問:“舅父,你的意思是,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可這話沒有人回答,王博的咳嗽牽動了內傷,竟疼得暈了過去。

“老爺!”吳氏抱着門欄,聲淚俱下。

馬驷蹙了蹙眉,道:“時候到了,快走罷!”

宋雲凝也知此地不宜久留,便立即扶起吳氏,跟着馬驷往外走。

可還沒走幾步,只見馬驷步子一頓,僵在了原地。

诏獄中燈火幽暗,可見範圍不過十步,宋雲凝擡眸看去,卻見诏獄的甬道中,出現了一個緋紅的身影,這人虎背熊腰,一臉橫肉,正不懷好意地看着他們。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去學士府抓捕王博的錦衣衛千戶——朱魁。

宋雲凝心中微驚,她迅速反應過來,拉着吳氏往暗處躲了躲,但已經來不及了。

馬驷臉都白了,硬着頭皮道:“見過朱大人。”

朱魁冷笑一聲,道:“馬驷,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帶外人入诏獄……”

馬驷後背發涼,忙道:“朱大人恕罪!王夫人擔心王大人的身子,想進來看看,屬下動了恻隐之心,這才壞了規矩,還請朱大人恕罪!”

這诏獄之中,本就陰森可怖,加之朱魁立在對面,陰恻恻地盯着她們,吳氏和紅杉被吓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宋雲凝見馬驷面如土色,忙道:“朱大人莫怪,舅父年事已高,我們不過是探望一二,并無他意,還請朱大人高擡貴手,放我們離去。”

朱魁勾起嘴角,道:“宋小姐這般孝順王大人,果真是人美心善……”

他上下打量宋雲凝,宋雲凝被他看得渾身發毛。

這诏獄位置偏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若朱魁起了歹意,她們是插翅難逃!

果然,朱魁開口道:“想離開也不難……王夫人可以先走,至于宋小姐嘛,不若留下來陪陪本官,如何?”

朱魁說完,不動聲色地湊近宋雲凝,伸手攬她腰際。

宋雲凝立即閃開,道:“诏獄乃審訊重地,還請大人自重。”

“不識好歹!”

朱魁見宋雲凝不給面子,怒得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要将宋雲凝拖往诏獄深處。

吳氏吓得面色鐵青,想上前阻攔,但一看見朱魁腰間長刀,手又停在了空中。

宋雲凝頓感絕望,她奮力掙紮道:“你放開我!”

但朱魁的力氣大得吓人,宋雲凝完全掙脫不開,眼看着她就要被拖入暗處,卻忽然聽得“吱呀”一聲——

诏獄的門,再次打開了。

朱魁動作一頓,宋雲凝趁他晃神的間隙,大呼:“救命!救救我!”

她不知道來的是誰,但她別無選擇。

光透進來,照亮了晦暗的诏獄。

來人沿着青石臺階,穩步而下。

他的黑色皂靴纖塵不染,仿佛天生便應該踩在雲端,銀色的衣擺,泛着淡淡清輝。

玉帶溫潤,環繞着衣料上的行蟒圖騰,那行蟒神色傲然,睥睨衆生。

朱魁頓時大驚,閃電般松開了宋雲凝。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圓圓登場。

我給男主起的愛稱,可愛嗎:)

對了,明天會小修一下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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