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閑聊了兩句,兩人不自覺地又說起了正事。

“它沒了,剩下的獸群不足為懼,接下來的就是救援和戰場清掃。”

遲堯:“救援不是交給白鶴了?”

景晞:“你覺得他會做?”

遲堯嗤笑:“帝國拉這樣的人上位,沒滅國真是奇跡。”

“別胡說。”

想到那個山洞,景晞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看到它了?”

遲堯啃排骨的動作一頓。

“嗯。”他耙了兩口飯,等咽下去後才将情況大致地說了一遍。

“它沒有攻擊你?”景晞問。

遲堯:“它把我當成同類,可能以為我會答應它的請求。”

“你怎麽可能和它同類?”景晞攬住他的肩,“你是堯堯,我的竹馬——”

低沉的聲音震得耳朵發麻,遲堯眼神一閃,就聽他接着說:“——的替身。”

遲堯:“……”

替身梗還沒玩夠?

景晞:“你有過去,有未來,和平常人沒有區別。”

——和平常人沒有區別。

遲堯眼前閃過山洞裏那只怪物,心情複雜。

景晞:“你說那個東西在自爆前報了自己的名字?”

遲堯放下碗筷:“嗯,它到最後都認為自己是人。”

“那它應該非常痛苦吧?”

聽到景晞這麽說,遲堯偏頭看他。

“作為人卻沒有人的形态,住山底,吃生食,被野獸圍繞。”景晞淡淡道,“這能殺人的聲波說不定是它日夜不停的悲鳴。”

平淡的一句話卻讓遲堯代入感極強。

也許這就是他若幹年後的生活。

人不人,獸不獸,藏在暗無天日的地獄裏,等待死亡降臨。

遲堯環住他的腰,埋頭在他腰間:“很多時候,我分不清自己是有人類思維的野獸,還是有野獸形态的人。”

當生命中只剩下殺戮,人和獸之間似乎也沒了邊界。

撩過發間的指尖很溫柔,遲堯忍不住緊了緊手臂:“但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确定自己是人。”

景晞撫過他微濕的頭發,聲音低沉:“遲早有一天,我會讓這一切回到正軌。”

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難得溫馨的場面。

“老大!”鐵熊小炮彈似的沖進來,看到遲堯就往他身上撲,“老大嗚哇啊啊啊啊——!”

遲堯拉着景晞往後一閃。

鐵熊撲空,直接從餐桌上跳了過去。

他委屈地轉過頭,跑回去抱住遲堯的腿哇哇大哭。

“我以為你死了嗚嗚嗚——”

見他眼淚鼻涕都往自己褲腿上擦,遲堯甩甩腿想把這拖油瓶扔出去。

可拖油瓶抱得死緊,怎麽都甩不掉,還越甩越大聲。

遲堯無奈,捏着他的背帶提起來。

“哭什麽,我還沒死呢。”

“老大抱抱——我要抱抱嗚嗚嗚哇——”

鐵熊伸着手去夠,卻被遲堯遠遠地提着,手腳并用也夠不着。

委屈到極點,鐵熊雙手變成了爪子,臉上也長出了綿軟的小絨毛,遠遠看着像哭唧唧的只小奶狗。

景晞心口一緊:“快別玩了。”

遲堯:“……”

景晞都發話了,他勉為其難把小崽子夾在臂彎裏。

“你不吃醋?”

景晞:“……”

見他冷下臉,遲堯就知道不妙,就聽他說:“你那一堆情人老婆我都無所謂,更何況是一個孩子?”

遲堯:“……”

無所謂?最好是真的。

等方涼和顏恺進來時,鐵熊已經冷靜下來,雙手恢複正常,正坐在遲堯腿上邊抽噎邊啃排骨。

“收尾工作目前進行得很順利。”

顏恺将每個部門正在進行的工作彙報了一遍,“預計明天可以返程。”

方涼打開一份全息掃描圖。

“這是山洞核心區域往下一千米的縱向掃描圖。”

遲堯掃了一眼。

縱橫交錯的甬道就像一個巨大的地下城市。

突然大量冒出來的變異獸群似乎也能解釋了。

有它的聲波掩護,這一塊區域根本無法用尋常檢測儀器掃描到。

但變異等級那麽高會不會——

剛這麽想,就聽到景晞開口。

“它是否擁有催化變異野獸的能力?”

遲堯搖頭:“目前只能确定它的聲波可以控制其他野獸,或者說它的聲波能讓所有野獸聽懂,并聽從它的命令。”

方涼:“我們掃描到大量屍骸,基本都是五個月以下的幼崽,應該是在爆炸時被震死了。”

遲堯看看那個死亡數據。

要是讓這一批幼崽長起來,又是一次大戰。

“兮兮的傷勢怎麽樣了?”景晞問。

隐衛這個名字,和遲堯這個名字一樣出名,幾乎成了止小兒夜啼的專用詞。

但絕大多數人都只聞起名。

避免麻煩,景晞還是用了綽號。

遲堯一瞬間以為是景晞受傷了。

“狗子受傷了?”

景晞看向他:“五級變異種幾乎都是它在引,後來又帶傷找你,幾乎跟你同一時間進治療艙的。”

遲堯臉色一變,起身往外走。

“它在哪?”

景晞起身跟過去:“在那邊。”

他說得隐晦,但遲堯知道他指的是極影的戰艦。

天色漸晚,只留山頭最後一抹餘晖。

遲堯和景晞走下戰艦,外面是寬闊的山谷,戰機就像紙鶴飛得到處都是。

輪班休息的士兵們圍着火堆坐着,碰杯吃肉,嬉笑吹牛。

這是他們平日裏不多的娛樂項目。

走過時,遲堯眼尖地看到一些極影的兄弟混在裏面,和飛龍的兵蛋子們勾肩搭背,一副生死與共的好兄弟模樣。

“塑料兄弟情?”遲堯湊到景晞耳邊低聲說,“要是你的人知道他們是誰,會不會哭?”

景晞:“……”

“哭應該不會。”他認真想了想,“下次打架時可能會多捅一刀。”

遲堯:“……”

接近極影的戰艦,顏恺越看越覺得不對。

這戰艦為什麽看着那麽眼熟?

他怕自己搞錯,湊到方涼耳邊悄悄問:“阿京,你不覺得這個戰艦有些眼熟嗎?”

阿京?

方涼木着臉:“戰艦都長得差不多。”

顏恺迷惑:“是嗎?”

到醫療室外,遲堯腳步一頓,手揮過感應區,艙門打開。

普通的治療艙太小根本容不下隐衛,他就在黑市定做了大尺寸的,沒想到今天真用上了。

一腳邁進去,遲堯臉色一僵。

他以為狗子會遍體鱗傷,虛弱地躺在那裏,結果——

“大爺,好吃嗎?還要不要?”

“這樣舒服嗎?要不要換一把更大的梳子?”

“哎呀,你別動,我來喂。”

包括呂蒙在內的一群軍官在治療艙外圍了一圈,有人遞大筒骨,有人給梳毛,有人給按摩,隐衛半靠着吃肉,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操!

遲堯指着它,對景晞抱怨:“我他媽怎麽沒這麽好的待遇?”

醒來就被景晞擰了臉,到現在都疼呢。

景晞看着他,眼神涼涼的:“你還想讓誰來伺候你?”

遲堯一噎,瞬間冷靜下來:“……你就夠了。”

聽到門口的動靜,呂蒙偏頭打招呼:“老大。”

他又看向景晞身邊那個長相普通的高大士兵,清了清嗓子,僵硬道:“你沒事了吧?”

“好着呢。”遲堯不緊不慢地走過去。

狗子前後腿都纏了繃帶,兩只前爪被包腫了好幾圈,身上的铠甲也收回去了。

“回來後,我用戒指幫它脫了。”景晞解釋道。

遲堯:“嗯。”

戒指可在一定範圍內遠程控制铠甲,但這個功能遲堯幾乎不用。

一般人就算養普通的狗也要用狗繩牽着,更何況他養的是五級變異犬。

一般模式下,戒指離他的終端過遠會自動解除铠甲模式,如果在遠程狀态下,狗子跑遠了就麻煩了。

隐衛聞到遲堯的氣息,打了個機靈,迷蒙的眼左右看看,鎖定了遲堯。

主仆兩人無言對視了片刻,隐衛不舍地推開遞到嘴邊的筒骨,可憐兮兮地擡起左腿,示意自己真的受傷很重。

遲堯冷哼了一聲,不買賬。

見不起效,它又換右腿,一雙大眼睛下瞬間積蓄了一汪淚水。

“嗷嗚~”

遲堯:“吃得很香啊,嗯?”

隐衛趴下去,拿爪子蓋住眼睛。

只要看不見,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別欺負它了。”景晞無奈道,“沒它幫忙,我沒那麽容易找到你。”

遲堯走過去在狗子旁坐下,兩下就把原來梳順的狗毛給揉亂了。

狗子心虛,主動把頭湊過去給揉。

其他軍官見老大也來了,這氣氛似乎不太好再呆下去。

一個個不舍地往門口走。

經過景晞時,其中一個軍官忍不住低聲說:“老大,把它留在咱飛龍吧?”

景晞:“……”

有一就有二。

“是啊,咱軍團就缺軍犬!”

“這麽威風忠誠的變異犬,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多好一狗子,要是在咱飛龍,保準養得白白胖胖的。”

“……”景晞淡淡道,“它有主人的。”

沒想到他們來了一句:“我們可以衆籌買!”

景晞:“……”

見景晞不為所動,他們齊齊把目光投向呂蒙。

只剩下這一個全村的希望了!

呂蒙:“……”

知道真相的呂蒙心情很微妙。

但很多事就是這麽奇妙,是敵人時怎麽看都不順眼,變成盟友後就喜歡得緊,恨不得扒拉到自己碗裏。

景晞正要進去,就聽呂蒙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老大,我看行。”

景晞:“……”

你跟着湊什麽熱鬧?

景晞往裏走,淡淡地丢下一句:“不用買,以後說不定是一家人了。”

衆軍官:“?”

呂蒙:“……!”

操。

艙門關上,景晞先去看了治療艙上顯示的數據。

治療過程才進行到20%。

五級變異種的自我修複能力很強,相對的外界幹預的治療效果很低。

基本還是得靠它自己修複。

“幸好铠甲夠牢固。”景晞走到遲堯身邊,“被铠甲包覆的地方都沒事。”

遲堯摸摸它的肚皮:“我把黑市上所有材料都買回來試了一遍,這是最牢固最有韌性的一種。”

餘光看到什麽,景晞看過去。

“它肚子上怎麽有道疤?”

“這個?”

遲堯捋開,在厚重的毛發下有一道長二十多公分的疤。

“看起來很久了。”

景晞想碰,想想又收了回來。

“它小時候救我被捅了一刀,差點沒了。”

想到那時的事,遲堯眼神冷下來,“春琴給它做了急救,剛好遇上經過的飛船,它才得救。”

“它小時候?”景晞低聲問,“多久之前?”

遲堯:“快十年了,那會兒我剛帶着春琴逃出來。”

隐衛可能感覺到主人的情緒,蹭了蹭他的手背。

遲堯揉揉它的頭嗤笑道:“為了救它,我不得不賣身,犧牲大了。”

難得聽遲堯說起以前的事,景晞本來聽得很認真,冷不防聽到“賣身”兩個字,他臉色沉下來。

“賣腎還是賣身?”

遲堯沒注意到他聲音的變化:“賣身,我就倆腎,賣了不就沒了?”

景晞:“賣給誰了?”

遲堯:“一個老頭。”

景晞聲音冷得掉冰渣:“老頭?還能查到身份信息嗎?強迫未成年是重罪!”

十年前,遲堯還沒成年。

這死老頭至少能判二十年。

終于察覺到景晞的不對勁,遲堯轉頭,就看到了一張山雨欲來的臉。

他回想剛才的對話,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不,不是你想的那種賣身。”

景晞臉色沒有半點好轉,一副馬上要沖出去抓人的架勢。

“那是哪種?”

遲堯要解釋的話還沒說出口,卻先笑了。

一笑就停不下來。

“你還笑得出來?”景晞心情差到谷底。

遲堯邊笑邊牽住他的手:“你說得很有道理哈哈——我早就想揍那個死老頭了哈哈哈哈——以後有機會我們一起。”

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

遲堯笑得停不下來,景晞卻難過得要死。

他不知道遲堯竟然還遭受過這種折磨。

遲堯笑得肚子隐隐作痛,這才發現景晞眼眶都紅了。

“……”

好像玩笑開過頭了。

遲堯将人拉過來環在身前,親臉安慰。

“那個老頭答應治療狗子的條件是讓我給他打下手,處理一些內務,但我從小沒上過學,認識的字也只限于常用的,所以又不得不先學了小學到大學的課程——”

景晞暴躁的情緒平複下去。

他轉身看着遲堯的眼睛,确定對方沒說謊。

“自學?”

遲堯回想了一下:“老頭手下人很多,但都很忙,平常就誰有空誰教我,他們都很有個性又愛夾帶私貨,所以我也莫名其妙學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景晞:“……”

遲堯:“後來船上的人多了,老頭的業務越來越忙,就把那條船扔給我,自己跑路了。”

景晞眼神一閃:“你說的船就是極——”

遲堯輕笑:“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景晞皺眉:“老頭到底是誰?”

遲堯:“你猜?”

同一時間某軍艦,一身軍裝的老人連打了三個震天響的噴嚏。

“卧槽!肯定是遲堯那混小子在罵我。”

旁邊的軍官:“……”

明明是您自己鼻炎犯了。

老人擦擦鼻涕,聲音悶悶的:“帝都星有沒有異常?”

軍官搖頭,恭敬道:“有我們的支持,裴上将的贏面最大。”

“沒到15號,就算上頭簽了字都有可能變動。”老人眼神淩厲,“要是被另外那兩個老小子上去,軍部就要變天了。”

“趙上将對那個位置觊觎已久,手握有實權,又有李家在內的大貴族支持,在軍部也相當有話語權。”軍官分析,“如果說有變數的話,他最有可能上位。”

老人冷哼:“明着壞的人不是最可怕的,蔫壞的人才防不勝防。”

軍官一頓:“您是說——”

“除了老裴,不管誰上位都對我們很不利。”老人靠着椅背,輕嘆,半晌開口,“做好準備吧,要真那樣——就銷毀所有檔案。”

軍官眼神一變,低低應下:“是。”

這邊剛結束戰争,陳冰峰的視訊就來了。

“聽說你另外叫了援軍?”

剛上來就這麽一句,不像詢問倒像興師問罪的。

景晞:“是附近星球的駐軍。”

陳冰峰輕慢地笑笑:“就這規模的獸潮還要調遣駐軍幫忙?飛龍在手裏能發揮出的實力,五成都沒有吧?”

景晞淡淡道:“陳中将教訓的是,白鶴在您手裏超常發揮,竟然救援了一萬多難民,真是厲害。”

遲堯站在他身後,強壓着唇角才沒有笑出聲。

景晞這諷刺人的技能怕是被他點滿了。

白鶴軍團的兵都不下萬人,來了那麽多天,平均一人救一個難民都沒有。

這話只差把“無能”兩個字貼到陳冰峰腦門上。

陳冰峰唇邊的笑意一僵,臉色鐵青。

“那你派給救援部隊的人也是駐軍?”

虛拟屏上彈出一個窗口,窗口裏是戰機上架着機關槍掃射的厲遠。

“沒看錯的話,這是極影的人吧?”陳冰峰手指在桌面上重重地敲了三下,“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

幾乎同時,遲堯終端震動了一下。

他随手劃開,極影的群裏已經吵翻了。

“軍部果然是群僞君子,剛幫了他們就在網上罵我們,老子的傷還沒好呢!”

“我們他媽受過這種委屈?”

“冷靜點,罵我們的是白鶴不是飛龍。”

“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一夥的?飛龍老大上次還說給我們減刑呢,減個屁!”

最下面是方涼艾特他的一條信息,是一個連接。

遲堯點進去,是某社交平臺。

白鶴軍團的ID在今天連發了十多條訊息。

前幾條都是白鶴領軍打贏戰争的喜報,評論已經上百萬,全是吹彩虹屁的。

最近兩條出現了極影的字眼。

【[突發]極影的星盜闖入戰場,對當地居民随意掃射,搶奪軍方資源,情節嚴重,性質惡劣,白鶴已經出動特戰隊将他們制服,嚴密搜查每一個角落确保沒有遺漏,保障居民的人身財産安全。[圖片][圖片][圖片]】

配的圖裏九張有四張是厲遠,因為他的辨識度相對其他人較高。

都是一臉兇狠的開槍,或者揮舞斧頭的照片,可打擊的對象卻沒有出境。

遲堯點開評論,和他意料中一樣,一半人吹彩虹屁,一半人讨伐極影,甚至還有一條“飛龍是不是和極影有勾結?”被擠上了熱評第十。

之前景晞說要輪軍功給他們減刑的時候,遲堯只當是玩笑。

對他們這群無法生活在陽光下的人來說,名譽也許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可這不代表有人污水潑到頭上了,他還要忍氣吞聲。

景晞正和陳冰峰周旋,耳邊突然聽到一聲冷笑。

他眼神一閃,看看畫面裏一臉嚣張的陳冰峰,在心裏摸摸點了個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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