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齊淩回到租住的小區,進電梯後,按下自己的樓層,不經意間在光滑的牆面上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

清秀的少年拿着一杯奶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起來又乖又甜。

齊淩愣了愣,他怎麽笑的這麽開心?看這樣子,一路上嘴角的弧度就沒下來過,明明他跟許琛已經早在小區門口就分開了,不需要裝了才對……

握着奶茶的手緊了緊,他低頭看了眼已經被自己喝了大半的你檸檬茶,咕哝一句:“是不是這檸檬茶太甜了?”

也不知道另一杯許琛到底會不會喝?

齊淩想起許琛接過檸檬茶時眼裏的無奈,嘴角又翹了起來,等會他得發消息檢查一下許琛到底喝了沒有,要是對方不喜歡喝他還可以借機說下次嘗嘗其他口味。

想到這裏,齊淩加快腳步,剛在玄關換好鞋,口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他第一個念頭是,許琛不知道他的手機號啊?

可等他看到來電顯示,嘴角那點笑意漸漸消失,眼神也冷了下來,就這樣拿着手機靜靜看了半分鐘,才按下接聽。

“怎麽現在才接電話?你剛剛在幹什麽?”

聲音裏隐含的質問讓将齊淩的好心情破壞的一幹二淨,他抿了抿唇,“媽,我剛剛吃完飯回來,手機靜音了。”

姚佩蘭也發覺自己剛剛似乎語氣不太好,聲音軟和下來,“我也就關心一下你,沒別的意思,而且,我今天給你打電話是發現家裏給你打的生活費你都沒用?”

每個月他們都會往齊淩的銀行卡打錢,那張卡是用齊淩他爸的身份證開的,齊淩從小到大用的都是這個。

“我給別人補課,身上錢夠用。”

姚佩蘭笑道:“有錢就好,別省吃儉用的,咱們家也不缺這點錢,你在學校過的怎麽樣啊?你最怕熱了,要是太辛苦,就把家教推了?那個銀行卡裏的錢你随便花。”

他們家雖然沒有像許家那樣富庶,可也是小康之家,父母都有穩定工作,有房有車,沒貸款壓力。

姚佩蘭還想說什麽,旁邊的齊長永就推了一把她的肩,用眼神示意她說正事。

姚佩蘭捂着話筒,白了他一眼,“知道知道!催什麽?”

齊淩也聽到了那邊的動靜,眼睑垂下,默然不語。

“淩淩,你在學校有談戀愛嗎?”姚佩蘭試探道,“有沒有心動的女孩子?我聽說A大很多漂亮的小姑娘。”

“沒有,最近很忙。”齊淩語氣很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姚佩蘭對這樣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我就猜,是這樣的,隔壁王嬸的女兒也在A市上大學,我看了一下,距離你們學校還挺近的,我們兩家就做主想讓你們見一面。”

“今天不是周四嗎?等周六下午,你約人家吃個飯,我跟那邊都說好了。”

姚佩蘭沒等齊淩回應,就把一切給他安排好了,“你也快放暑假了吧?到時候你跟她一起回來,也有個照應。”

“你什麽時候放暑假來着?”

齊淩:“還有兩周。”

“那正好,你們先聯絡一下感情,人家小姑娘挺好的,我跟你爸都很滿意,到時候你們在家這邊找個工作,我們也能安心。”

姚佩蘭還想說什麽,卻被齊淩打斷,“悅悅是不是要放學了?”

齊悅是齊淩的弟弟,今年四歲,正在上幼兒園。

“我看看時間。”姚佩蘭拿下手機看了一眼,慌忙說,“你不提醒我還忘了,我跟你爸要去接他了,你有什麽事給我們打電話。”

她說完,想起什麽,又補了一句,“你也別想那些有的沒的,知道了嗎?”

這一次,齊淩沒有回。

茶幾上的檸檬茶杯靜靜立着,身上蓄滿了小小的水珠,凝結滑落,在桌面上暈開一圈透明的水漬,像是一個無形的牢籠,将他捆綁束縛,直到喘不過氣。

他看着剩下的半杯檸檬茶,本來是他最喜歡的味道,他卻升不起再嘗一口的欲望。

挂完電話,齊淩脫力似的仰躺到沙發上,偏頭看向旁邊巨大的落地窗。

他租房只有一個要求,那就是客廳的落地窗一定要大,這樣會給他很明亮溫暖的感覺,下午橘色的夕陽照進來,會讓他心情放松。

可是這一次,好像沒什麽效果。

他舉起手,指尖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依稀可見青色的血管,此時沐浴在霞光下,變得有些透明。

他虛虛地張開,又握住,卻什麽都感受不到。

他知道姚佩蘭最後一句話什麽意思——

不要喜歡男人,那是不正常的,腦子有病的人才會喜歡同性。

高一的時候,他就隐約察覺到了自己的性向,他對那些給他遞情書的小女生沒有絲毫興趣,目光反而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外形優越的男生身上。

他當時內心不安又惶恐,下意識向父母尋求了幫助,卻只得到了無盡的指責和嫌惡,

“我送你去讀書不是讓你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你現在覺得是同性戀?齊淩,你說出這種話的時候不覺得羞恥和別扭嗎?”

“我簡直不能想象你怎麽産生這種想法的,太惡心了……”

“齊淩,你最好給我打消這種念頭,我們齊家丢不起這個人!”

這些話依舊在他耳邊回響,從那時起,他就感覺自己是個異類,自己很惡心,這樣的他根本不配在世間存活。

那段時間他過的渾渾噩噩,每天跟父母争吵,變得敏感又自卑,父母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失望,沒避諱他就商量起了二胎。

他當時真的感覺被全世界抛棄了,整個人走到懸崖邊,搖搖欲墜。

可某天他碰到了一個人,對方說,同性戀并不是病,只是另外一種性取向,沒必要在意太多。

輕飄飄幾句話,對那個時候的齊淩來說,無疑是救贖。

從那以後,他想開了,也懂得掩藏自己,他抛開那些念頭,混在人群之中,跟正常人一樣生活。

高中的時候他用學習麻痹自己,以省狀元的名頭考進了國內最好的A大,大學時,他努力學習專業知識,發論文,做家教,獎學金每次都是拿的最高級別。

可越壓抑,他心裏的念頭就愈強烈。

特別是在課程驟減的大三以及父母頻繁的催促與暗示下,他迫切地想談一場戀愛,就算是進行一次簡單的性/愛也可以。

現在距離假期不到兩周,對于他跟許琛來說,顯然是後者更為合适。

若是沒談攏,正好借着假期各自冷靜,要是成了,假期他或許不會考慮回老家。

只不過現在進度實在太慢了。

這個不光是許琛的性格原因,他也有很大責任。

齊淩不由想起自己在電梯裏的那個笑容,他一時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裝的還是真的開心,跟許琛在一起,無疑是輕松的,對方縱容的态度讓他有些忘乎所以地沉浸在這場扮演游戲中。

盡管他一開始就目的不純。

他翻開跟許琛的聊天記錄,在對話框裏寫寫删删。

【我爸媽讓我去相親,可我不想去,我對女生沒興趣。】

輸完這段話,他又覺得不妥,這樣太突兀了,而且許琛不一定能察覺出他的潛在意思,要不直接坦白自己是同性戀并且一開始就對他起了心思?

以許琛的人品,就算知道自己是gay也不會大肆宣揚,這一點他還是能确定的。

可這樣一來,那他之前的相處的人設豈不是一下就倒了,許琛甚至還會覺得自己一直在騙他耍他。

齊淩煩悶地揉了揉頭發,自從這通電話之後,他感覺自己說不出的急躁,絲毫沒了之前跟許琛相處時的耐心和閑适。

明明知道對于許琛這樣的人是不能急的。

這一邊的齊淩在斟酌措辭,另一邊的許琛則是剛回到公司,他那個差點廢棄的項目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就算是收尾,也要做的漂漂亮亮,讓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他的秘書還沒下班,在他剛回辦公室就遞給他一堆資料,“許總,這是你讓我整理的東西。”

“嗯,這些有問題我明天再問你,你可以下班了。”許琛說完就開始翻看資料。

秘書有點驚訝,這麽多東西,許琛是準備一晚上看完?

許琛見他不動,擡頭問:“還有什麽事?”

秘書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這時他突然瞥見許琛桌邊的奶茶,詫異道:“許總您喜歡喝奶茶?”

他記得許琛的口味,向來不沾這些甜滋滋的飲品,每次看到他們喝還會皺眉讓他們少喝點那種,怎麽現在?

許琛眼裏閃過一抹不自在,捂唇咳了一聲:“是檸檬茶,有人硬塞給我的。”

當時齊淩軟磨硬泡将飲料給他的時候,他沒有錯過對方眼裏的玩味,像是他拿着這飲料是什麽非常好玩的事情似的。

秘書理解地點點頭,“這樣啊!那我幫您帶下樓處理掉。”

這麽一大杯飲料萬一碰倒很容易損壞桌上的紙質文件。

可還沒等他伸手,許琛提前一步将飲料挪開,沒讓他碰,“不用。”

秘書走後,許琛看着桌邊被他鬼使神差護下的檸檬茶,一時有點頭疼,他在幹什麽?

上次是冰淇淋,這次是檸檬茶。

他盯着桌上的奶茶看了半晌,還是決定拿起手機,給齊淩發了一條消息。

【許琛:奶茶這種東西少喝,不健康,冰淇淋也是。】

【許琛:下次換一種。】

齊淩看到對方的消息,只覺得每個字都方方正正,古板又正經。

他再看看自己聊天框裏勁爆的內容,其中甚至不乏[約]等隐晦的字眼,兩相對比,顯得自己乖張又放肆。

他沉默半晌,拿起桌上的檸檬茶,将那圈水漬抹開,圓圈出現一個缺口,像是一條路。

齊淩慢吞吞喝了一口,将之前的草稿盡數删除,才回道,

【齊淩:哦。】

他仰躺在沙發上,将許琛的消息反反複複看了三四遍,最後目光落在那個[下次]上。

他擡手遮住自己的眼,嘴角的弧度卻怎麽都掩蓋不住——

這個人,怎麽這麽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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