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清風酒吧。
嚴浩看着來到自己店裏一言不發開始喝酒的人,有些頭疼,“許琛,你別糟蹋我這些好酒,哪有像你這麽喝的?”
短短半小時,面前已經好幾個空酒瓶了,好幾個都是他店裏的珍藏。
這人是專門來買醉的?
許琛動作沒停,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還不忘遞給嚴浩一張卡,“先結賬,再給我拿幾瓶。”
“啧,誰說錢的事了?”嚴浩雙手抱肩,問他,“工作上的事?”
他問完,許琛眼皮都沒擡一下,顯然不是這方面。
嚴浩一下就來了興趣,“不是工作上的?那能是什麽?難不成是為情所困?”
他半是玩笑地說出這句話,本來只是随口打個嘴炮,卻見許琛喝酒的動作一頓,面上忽然有些不自在。
“卧槽!許琛不是吧?萬年鐵樹開花了?我就說你手上怎麽拿了一杯卡布奇諾,你向來不喝這個的。”
許琛進酒吧的時候,手裏拿着一杯咖啡,他無意間看到外面的标簽,是卡布奇諾,而許琛喝咖啡從來不喝甜的。
許琛目光也落在桌上沒動過的咖啡上。
在齊淩笑意盈盈地問要不要跟他喝一樣的咖啡時,他默許了。
“你倒是說句話啊?”嚴浩愈發好奇,“誰啊?”
許琛知道他要是不吐出點東西,嚴浩能一直追着問,無奈道:“就上次來酒吧找我拿學生卡的那個,還有,我們沒什麽,你別多想。”
他只是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
将齊淩帶回家不對勁,讓對方穿自己襯衫不對勁,聽到許洲說他們兩人的親密過往時的那股怒意也不對勁。
甚至,最後他還縱容地将人從許洲身邊帶走了。
這情緒一直萦繞在他的心頭,他也沒心思去公司,跟孫秘書交代了一聲,就來酒吧找嚴浩喝酒了。
嚴浩也記得齊淩,“你說的是他啊!難怪。”
“你估計沒注意,他進包廂後,目光幾乎一直落在你身上,饒是我想跟他找點話題聊聊,他餘光也是朝向你的。”
擺明是早就看準了許琛,就許琛一本正經,目不斜視,難怪心裏沒譜。
嚴浩翹着二郎腿,調侃道:“還有酒吧大廳出事,你去制服那個醉鬼的時候,這小子本來離包圍圈遠遠的,看到你出面,立馬朝前走了好幾步,事情結束後也是第一個去找你的。”
許琛愣了愣,沒反駁。
當時齊淩的确是最先跑過來的,也第一時間發現了他手臂上的傷。
嚴浩看他沉默,嘆了口氣,“可是我沒想到你這麽快會動搖,畢竟,他是你弟的朋友,我以為你會對他有很深的戒心。”
許琛跟許洲的關系,并沒有表面那麽和睦。
“我知道。”許琛抿了口酒,聲音淡淡的,“而且,許洲明顯對齊淩的态度不正常,像是存了點其他心思。”
至于齊淩對許洲有沒有其他想法,他不知道。
想到這一層,許琛覺得悶的慌,開了瓶比較烈的酒,倒上喝了一口,酒勁不小,反倒讓他清醒了點。
嚴浩倒是沒料到這一茬,詫異道:“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爸媽給你弟介紹了于家的小姐,許洲不是在跟人交往嗎?”
這小子想腳踩兩只船?還玩到自己哥哥面前了?
嚴浩想到什麽,突然一拍大腿,興奮道:“我想到了一個妙招!你弟不是對那個小美人有興趣嗎?那你就假裝跟他親密,刺激許洲,最好是當着于婷婷的面,讓于家跟許洲徹底鬧掰!”
嚴浩越說越覺得這個法子可行,“你爸不是一直想讓許洲進公司歷練嗎?要是出了這個醜聞,誰還會看好許洲這小子啊!到時候董事會,支持你的人會更多。”
許琛手裏是有不少股份的,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可許琛現在空有股份沒有實權,他父親也偏心自己小兒子,所以許琛就想在公司幹出點實績樹立威望,靠董事會的投票将他爸拉下臺。
可這條路太難了,他父親許瀚海也不是省油的燈,最近一直在明裏暗裏打壓他,許琛很難施展開。
“許琛,這回你可要感謝我,要是成了,許洲估計會被于氏拉進黑名單,許瀚海為了保住兩家的關系,很大可能不會放過許洲,那你最大的競争對手不就解決了?”
嚴浩臉上滿是得意。
可他說了這麽多,許琛卻沒有任何回應。
嚴浩說的,許琛今天也想到了。
可他要是真這樣做,齊淩怎麽辦?他也會成為于家報複的對象。
這個念頭剛起來就被他掐滅了。
許琛垂下眸子,晃了晃杯中的酒,看着上面漾開一圈圈波紋,就像他此時搖擺不定的心,“算了,這些事之後再說。”
其實有一處嚴浩沒想到,這件事的基礎是建立在齊淩對許洲也有感情,在他跟許洲之間搖擺,才能誘惑到許洲抛棄門當戶對的于橙橙。
他不想去證實這一點。
嚴浩還想說什麽,可見許琛明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也就住了嘴。
“行吧,你一直有自己的打算。”嚴浩也不是不識趣的人,轉移話題道:“那聊點開心的好了,你之前跟我說你那個項目出現了很大的轉機,還順利嗎?”
許琛點了點頭,“只不過我爸想讓許洲暑假進我的項目組。”
“草!”嚴浩忍不住爆了一句粗,他坐到許琛旁邊,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喝完後,抹了抹嘴,“你這父親也太偏心了,你好不容易搞起來的項目,他就這樣眼都不眨地讓許洲來占便宜?他這老臉也不臊得慌。”
他還想着說點開心的,現在倒好,越說越煩。
許琛看他喝的急,給他換了瓶度數低的,“我早就習慣了。”
他爸許翰海永遠是那副說辭——
[他是弟弟,還在上學,你比他大,讓着他點。]
[你弟弟小時候受了不少苦,要是闖了禍,你盡可能幫幫他,你是他唯一的哥哥。]
[你們是最親的兄弟,要互相扶持,沒必要分得那麽清。]
不過是同父異母罷了,能親到什麽地步?
嚴浩哪裏不知道他家的情況,氣的錘了一下桌子,“要不是阿姨走的早,哪裏會讓許洲這個小三生的兒子欺負到你頭上!”
許琛的爸媽最早條件沒這麽好,是一起一步步打拼過來的,小公司越做越大,可兩人能共貧窮,不能共富貴。
許翰海在外面沾花惹草,而許琛的媽媽則是早年太過勞累留下病根,在許琛大二的時候就去世了,當時許琛21,半年後許瀚海再娶,将更為年輕漂亮的許洲母子接了過來。
那時許洲已經16歲。
也就是說,在許琛只有5歲時許瀚海婚內出軌,還生下了一個私生子。
嚴浩越想越惡心,呸了一聲,又灌了一口酒。
許琛見他比自己喝的還起勁,被帶起的那點情緒消減很多,他拿起手中的酒杯跟人碰了一下,“不說這些煩心事,來喝酒。”
兩人喝的正在興頭上,許琛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眼,是齊淩。
許琛眼神暗了暗,一時沒有動,可對方像是鐵了心地給他打,在即将自動挂斷的最後一秒,他還是接了起來。
嚴浩在旁邊看着,啧了一聲,“現在的小孩就是粘人,你們不才分開沒多久嗎?別管……”
可他還沒說完,就見剛剛還穩穩坐在沙發上的許琛猛地起身,力道大的差點連茶幾上的酒都碰倒了,嚴浩将将扶住,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見包廂裏已經沒了許琛的人影。
嚴浩一臉莫名,“什麽啊?”
外面的許琛走的飛快,他拿着手機,聽着齊淩強忍害怕的聲音,還沒來得及開口,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陣忙音——
電話挂斷了。
許琛只覺得自己心髒陡然一縮,腦海裏全是剛剛齊淩壓低的顫音,
“許琛,我好像被人跟蹤了……”
齊淩回到學校後,先去打印了家教所需的成績表,并将各種證書複印了一下。
就算通過許琛的關系他不需要面試,可這種必要的證書帶上總不為過,而且正因為是許琛推薦的,他才更要認真對待,不能給他丢臉。
齊淩準備好材料,就往租住的小區趕,腦子裏想着之前許琛給他解答的知識點,不由自主地就走快了點,還有點問題他沒搞懂,等回家之後看看資料,還能借機給許琛發消息問問。
他拿起手機,卻瞥見了幾分鐘前的一個微信消息,
【爸:今天相親怎麽樣?具體跟我講講。】
齊淩手緊了緊,眼裏剛剛升起的笑意消散幹淨,他抿了抿唇,沒有回。
他自言自語道:“得快點回去才是,許琛或許已經忙完了。”
為了趕時間,他就走了一條小道。
巷子兩邊是略顯破舊的住宅樓,路燈昏暗,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一陣風吹過,帶來夜晚的涼意,可齊淩卻并不覺得舒服,這裏太悶了。
還過分安靜,顯得有些滲人。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想早點回到住處,可走着走着,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身後好像有細微的響動,很輕,卻如影随形。
像是,在故意跟着他。
他裝作擡手從口袋裏拿東西,微微側身,看到了身後不遠處一個暗淡的燈牌下好像站着一個人。
貼牆隐沒在陰影中,看不分明。
這一瞬間,齊淩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些畫面——
昏暗的小巷,旁邊的垃圾桶彌漫着黏膩的腐爛味,還有一些絮絮碎語不間斷地飄過來,如附骨之疽,他只想躲起來,躲到沒有人的地方,可無論他往哪走,身後一直有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那雙眼裏滿是厭惡,卻黏在他身上,怎麽都甩不開。
那是他的父母。
自從他坦白性向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被人跟蹤,他父母像是生怕他做出什麽出格丢臉的事,時時監控着他。
就連上了大學,對方也在監控着他的生活,就像剛剛的那條微信。
齊淩閉了閉眼,明明是盛夏,他卻如墜冰窟,身上甚至條件反射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神經質地搓了搓手臂,想都沒想,拔腿跑了起來。
路上,他趁亂打了個電話,本來應該報警的,卻不知怎麽打給了許琛。
剛說完一句,他就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匆匆的腳步,越來越近,對方追過來了。
他吓得手機都沒拿穩,一下就摔在了地上,可他沒時間撿,轉身跑進了另外一個胡同。
不知道繞了多少彎,他跑到了一個死胡同,寂靜的巷子裏只有他劇烈的喘息聲,一下接一下,沒有路了,他也跑不動了。
他忍不住彎腰幹嘔了一下,卻什麽都吐不出來。
齊淩靠在牆邊,脫力般的慢慢滑下,最後蜷縮在一個角落,雙手抱肩,臉深深埋在自己的臂彎——
藏起來,藏起來,不要讓他們找到。
不然就是無盡的謾罵和責打。
“跑什麽?是想去見誰?”
“你是不是在跟誰鬼混呢!老實交代!”
“我們怎麽會養出你這樣的兒子!”
齊淩忍不住嗚咽一聲,他以為他忘記了,可這一刻那些話語和眼神卻無比清晰。
啪嗒,一滴水落在了淺色的水泥地上。
齊淩意識有點恍惚,他出了這麽多汗了嗎?
他的手慢慢收緊,指甲狠狠陷進手臂的皮膚裏,刺痛傳來,卻沒讓他從那些陰影中走出來,反而越陷越深。
直到熟悉的聲音穿透那些雜音,精準傳到他的耳膜,
“齊淩,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齊淩擡頭,看到許琛氣息不穩地蹲在他身前。
許琛來找他了。
他不知怎麽,情緒一下子沖瀉而出,想都沒想,伸手攬住許琛的脖頸,死死地抱住他,像是溺于深海的人抓到了唯一的浮木。
許琛能感受到懷裏人身軀止不住的顫抖,以及極力忍耐下還是洩出的小聲嗚咽。
他猶豫片刻,擡手,在齊淩背上很輕地拍了拍,
“別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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